教学手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是上个月我在一次课后发给学生的一个订正上课内容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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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两件事:
 

    其一,今天上《资本论选读》,向同学们解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价值转移、价值形成和价值增殖”的时候,我举了棉纱生产为例说明“价值转移和价值形成是劳动二重性的二重作用 ”,但我对这个例子的分析是存在问题的。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

      1.工人并不是在同一时间内劳动两次:一次由自己的劳动把价值加到棉花上;另一次保存棉花的旧价值,或者说,把他所加工的棉花和使用的纱锭的价值转移到产品棉纱上。他只是由于加进新价值而保存了旧价值;

      2.新价值的加进,是由于劳动的单纯的量的追加;生产资料的旧价值在产品中的保存,是由于所追加的劳动的质;
因此:

     3.把新价值加到劳动对象上和把旧价值保存在产品中,是工人在同一时间内达到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虽然工人在同一时间内只劳动一次),因此很明显,这种结果的二重性只能用他的劳动本身的二重性来解释。在同一时间内,劳动就一种属性(作为一般人类劳动)来说必然创造价值,就另一种属性(作为特殊劳动)来说必然保存或转移价值。
 

      举例来说明的话,正确的分析应该是这样的:

      假定:

   

      1.8磅棉花原料包含棉农2个小时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2.纺纱工人以6小时纺纱劳动(假定他的纺纱效率刚好等于社会平均效率,那么这6小时也就刚好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将8磅棉花纺织成了8磅棉纱(假定没有机器、纱锭磨损、棉花飞走、报废等等消耗); 

       那么:
 

       3.虽然纺纱工人生产这8磅棉纱只用了6小时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但这8磅棉纱中总共包含了8小时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纺纱工人加入的6小时新的劳动和从棉花原料中转移的2小时;

       4.纺纱工人并不是在6小时之外又劳动2小时来转移棉花原料中的2小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到棉纱中(因为根据2,他只劳动了6小时);
 

     5.也并不是在这6小时之中有2小时专门用来转移棉花原料中的2小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到棉纱中(因为根据2,他的6小时劳动就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创造6小时的价值量,而不是只创造4小时价值量)——注意从这里开始,我上课时的解说出现了混淆; 

       因此只能是:

      6.他这6小时的纺纱劳动作为一个整体,既创造了6小时新价值,又转移了2小时的棉花价值到棉纱中;

      7.6小时的纺纱劳动具有二重性:一方面它是6小时的一般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创造了6小时的价值;另一方面它是一种纺纱的特殊劳动,这种特殊劳动把通过把棉花变成棉纱(而不是任其自然损耗或毁坏,也不是进行其他劳动),而将8磅棉花中的2小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保存下来并转移到了8磅棉纱中(假如他不进行劳动,那么棉花会自然损耗或毁坏,价值无法保存;假如他进行其他劳动比如不是用棉花纺纱而是将其加工成药棉或枕芯,那么棉花的价值就不是转移到棉纱,而是转移到其它东西即药棉或枕芯上)。

      8.因此,纺纱劳动的二重性(作为无差别劳动和作为纺纱的特殊劳动)同时分别造成了新价值形成和价值转移这两个不同结果,都包含在作为最终产品的8磅棉纱里。

       以上的5、6、7、8,我在上课时并没有讲好,因为从5开始,我的分析给人的感觉是似乎6个小时的纺纱劳动里专门有2小时是用来转移棉花原料里的2小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这样一来,等于6小时的平均效率的纺纱劳动只能创造4小时的新价值,这就陷入矛盾和混乱了。 

       这里的教训是:
其实,我记得当年上大学时学习《政治经济学》公共课的时候,自己就在这个问题上陷入过混乱,后来通过阅读《资本论》原文和有关书籍,弄清楚了。
但是,由于我后来学的是其他专业,慢慢地也就把有些知识淡忘了,结果到现在在这个问题上又有点糊涂了(好在我还留下了一定印象,还能隐隐觉察到自己讲的有问题)。 

       这就是古人说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以前懂的东西,如果长期不用、不管,不求精进,是会还给老师,还给书本,还给马克思的:我中学和大学时学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还回去了。包括我读研读博时学的很多东西,可能都正在还给老师,还给哲学大师们中。
所以一个从事哲学的教学和研究的人不但要勤学新东西,还要不断地设法激活自己已经有的知识和思想储备(最好应该专门安排一些时间来“温故而知新”),因为这些东西对于哲学思考或者说理论思维总是有用的,而且有的用处我们根本意想不到:

       比如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资本论》对经济问题的深层研究框架和分析方法中潜藏着真正理解黑格尔乃至休谟等哲学家,以及理解当代社会、历史、政治和思想文化逻辑的的钥匙(我的导师曾经这样说过,现在我大有同感)。

       我们甚至可以把《资本论》当做一部最有意义的伦理学著作来阅读。

      只是自己天天上课,靠一张碎嘴跟学生唠唠叨叨,所读的许多东西我只是越来越感觉非常“有料”,但一时无法好好参透。
 

     另一件事,我在“观察者网”的“风闻社区”开的个人主页“驱逐舰051”,现在在那儿已经有百余人关注了。尤其是最近发表的一篇答复学生对communism实现可能性的质疑的文章,已经有180多条评论,争论得很激烈,不管是赞成我的还是反对我的人,都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看法。——这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篇文章在我空间里是一篇阅读量较少的文章(是五六年前年前我发在空间里的日志),没想到转到那个社区却成了24小时内点击最多的热门文章之一。
 

      我暂时无法一一回复那些评论,但很高兴这些有关communism的讨论还能引起那么多网友的兴趣和思考。
从那些评论中可以看出四点: 

      1.其实广大群众特别是青年对国家和人类的前途、命运、归宿这些大问题是极为关注的。

      2.但他们不喜欢那种照本宣科的说教,而是热切地希望和他们认为值得一谈值得一听的思考者共同探讨(有的网友简直是在那里催着我回答问题,有两个网友还在问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文章结集出版,好让他们深入了解我的比较系统的思想,而我只能很惭愧地回答他们说:有很多问题我目前回答不了,你们得去问真正有水平的人,而且我现在也还没有什么自己的“系统的思想”)。
 

      3. 现在受过良好教育并且又有社会阅历的人越来越多了,任何思想,要经得起他们的质疑,要被他们真正接受,都是很不容易的,任何权威都不会被他们轻易认可(虽然他们有时也不过是在用一个权威来质疑另一个权威,有时候甚至是在用一个不怎么样的权威来质疑一个公认的泰斗比如Marx)。
一个相信Marxism的理论工作者,要准备面对这种挑战,要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到说一不二,不可能做到让人人都说好,不要害怕争议和质疑,也不要因为争议和质疑就随便放弃自己的原则、立场,而应该把这种争论和质疑,看作对自己的磨砺和鞭策,促使自己更加努力深入地学习,更好地运用Marxism的立场观点方法来分析问题。
 

      4.相信或者向往Communism的人其实是非常之多的,因此Marxism并不像某些人渲染得那样孤立和不受欢迎,仿佛只是the government强加给大家的东西。很多网友都强烈地感受到,现在不是the Party在强迫大家信仰communism,而是另外的一种或几种势力在强迫、诱逼、误导大家不相信它。

        这四点都说明,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个专业其实是大有可为的,只是同学们一定要提高对自己的要求,让自己能够适应新的新形势和任务。
 

      我一直有一个看法:

      真正的教育者,应该有一点“拙”气,他不应该把什么东西都讲得那么“顺”,那么“溜”,从而给人一种自己什么都懂,一切都“胸有成竹”,什么话都能说“圆”,对什么对手都能“一击必杀”的印象 ——这种印象,多半是吓唬人的。

       黑格尔的学生就回忆过:

       黑格尔讲课的时候,经常会因为遇到困难的问题而陷入焦灼的思考和自我怀疑,以致于犹豫不决,辞不达意,磕磕巴巴,令人难以忍受, 他自己的表情都有些羞愧,但他有一种内在的坚毅来面对这一切而毫不回避。当他肩负着这一切而逐渐走出思想的泥沼,一步步找到新的思路的时候,他的双眼就会逐渐放射出熠熠的光彩。他决不是完美的,但总是表现出一种思想者所特有的诚实、坚韧和高贵。
 

     《论语》也说:
司马牛问仁。
子曰:“仁者,其言也讱。”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
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我们马哲专业同学要讲的Communism就是一件“为之难,思之亦难”的雄伟奇崛而又艰苦卓绝的事业,所以同学们“其言也讱”,而不是口若悬河甚至巧言令色,我是理解并欣赏的,因为这是一种质朴的本色。 

      但是这种质朴,必须用来切实地提高自己的思想和知识水平:

      不做“为人之学”去干名邀誉,更不去不懂装懂,文过饰非,这很好; 

       但你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出“为己之学”来安身立命。 

        我曾经对我的一个朋友说: 

        “我这人性格有缺陷,不太会来事儿。” 

          她说: 

        “不太会来事儿就不来事儿,但你必须做好自己的事儿。” 

           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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