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德意志除了默克尔,还!有!谁!

大家好,我是在观网陪你看欧洲的谷智轩。明天就是德国联邦议院选举的日子,联盟、社民两党选情胶着,胜负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无论德国未来谁主沉浮,有一个结果是确定的,那就是担任4届德国总理、被称为“欧洲女王”的安格拉·默克尔,将正式退出政坛。肯定有人会好奇,在男玩家占八成的“权力的游戏”里,一个女性不但玩成了“世界顶流”,还在崇拜强者著称的德意志,当了整整16年的一把手——她,是怎么办到的呢?本期《消化一下》,我们就来聊聊这位“欧洲女王”的故事。

安格拉·默克尔,原名安格拉·卡斯纳,默克尔是前夫的姓。她生于1954年,东德人,父亲是一个新教路德宗的牧师。默克尔接受了一整套苏式基础教育,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我们经常在新闻里看到她跟普京无障碍交流,还真不清楚是默克尔在说俄语,还是普京在说德语。默克尔拿的是物理学博士学位,在研究所工作,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科研党,完全跟政治不沾边。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十年。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开放,分裂近40载,东西德终于开始了真正的统一进程。然而,两个政治经济环境已经天差地别的政体要合二为一,远远不止拆一面墙那么简单。

柏林墙倒塌之前,东德已经经历了一波政治动荡,示威游行此起彼伏,大大小小、不同性质的政治团体浮上水面,动员群众与当局斗争,当中有一个比较大的组织,叫民主觉醒(Demokratischer Aufbruch),简称DA,由东德的一些基督教会领袖主导,支持两德快速统一。看出关键词了么?——教会。默克尔她爹是干什么的?——给教会打工的。这“关系”就来了。默克尔在柏林墙倒塌之后才加入DA,没有参与“革命”,却要分享“革命果实”,本来很容易被边缘化。但她爹和当时的DA领袖德梅齐埃认识,甚至可能共患难过,这让她立刻就当上了组织的新闻发言人。

当时DA与另两个东德政党组成了联盟,也就是基督教民主联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简称基民盟和基社盟,合称联盟党。三党联盟在1990年的东德最后一次大选中获胜,德梅齐埃任总理,而默克尔摇身一变,直接成了东德政府的发言人,获得了极大的曝光度。同年8月,DA并入了东德基民盟,10月,东西德合并,东西德的基民盟也合并,默克尔顺势成了基民盟党员,完成了她政治生涯的第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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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德梅齐埃被曝曾为前东德安全机构史塔西工作,黯然退场。但这完全没有影响默克尔的仕途,她受到时任德国总理、基民盟党首科尔赏识,借之前的曝光度,在1990年大选中,当选联邦议院议员,次年进入科尔内阁,先后任联邦妇女和青年部部长,以及联邦环境、自然保护和反应堆安全部部长。她首次当上部级干部的时候只有36岁,从政时间只有一年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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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是以大龄男性天主教徒为主的保守政党,而在东西德基民盟合并后,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西德人主导的政党。看看默克尔的政治属性:年轻,女性,新教徒,东德人——全部都与联盟党的主流属性相反,她的情况与我国当年的“无知少女”有异曲同工之妙,完全可以称为“新东少女”。科尔本人在1991年12月一次基民盟会议上说:“默克尔代表了基民盟内部更需要被关注的群体”。默克尔象征的是一种平衡,但她的实际角色,是“不平衡”所造成的社会矛盾的“泄压阀”。此时的默克尔确实在发挥自己的作用,但她作为党派工具人的色彩更为浓郁。

不过,虽然是个工具人,但在议会及政府高层频繁活动,给了默克尔在政坛深耕细作的机会。1998年联盟党在选举中失利后,她离开内阁,在党内任职,职务是秘书长,主要负责党内选务和各方协调工作,相当于德国菅义伟。这个位置,为默克尔巩固党内地位,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一年后,科尔被爆出政治献金丑闻,默克尔快速与之切割,公开批评科尔,不但保全了自己,还大赚了一波人气。同一时间,基民盟因为丑闻损失了大量资助,还要缴纳约合2100万美元的罚款,已经到了破产边缘。眼看他楼要塌,只能“谁行谁上”。2000年的党内选举中,默克尔依靠自己多年来的经营,和在应对丑闻时的表现,轻松击败科尔提名的候选人,成为基民盟主席,完成了政治生涯的第二阶段。

默克尔当选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减开支,就职宴会上只供应冷午餐肉、土豆色拉和卷心菜,连个盒饭都没有。她出租了部分政党总部大楼,削减非必要的党工和出版物,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另一方面,她调整政党路线,模糊宗教色彩,推崇自由市场,争取中间选民,增大党群互动,步步为营地获取底层群众的支持。2002年大选,眼见选情不利,默克尔顺水推舟,让姐妹党基社盟主席斯托伊贝去和社民党的施罗德竞争,让斯托伊贝背了败选的锅,她呢,转手就帮联盟党通过地方选举控制了联邦参议院——两厢一对比,哪家更强一目了然。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操作,到了2005年选举,默克尔在联盟两党中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连前对手斯托伊贝都对她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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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是“女王”上位的关键一年。选战最关键的议题,仍然是经济。在1998到2003年间,德国经济的年平均增长率只有1.2%,而失业率则从9.2%攀升到11%,德国甚至被嘲笑为“欧洲病夫”。到了2005年,德国的整体失业率没有丝毫下降,在前东德地区更是飙到了25%,财政赤字也居高不下,以致于默克尔在一次竞选演讲中,上来就说德国的经济情况还比不上英国——这对德国人来说绝对是不小的刺激。说到德国的经济问题,又要回到“墙”的话题:“欧洲病夫”的病,正是与那堵墙的建立与拆除有关。

德国统一之后,由于东西德之间的不同发展模式,以及巨大的经济差异,双方的融合让德国严重消化不良,不得不花费天价的经济成本去“治病”。德国西部每年向东部的净转移支付,约为德国GDP的5%,占德国东部GDP的近1/3,到2005年,德国政府一共支出了1.4万亿欧元的“统一费用”,而德国当年的GDP差不多是2.4万亿欧元。然而,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西部一直向东部“输血”,但双方的差距却没有按计划减少。统一的代价是巨大的,这份代价哪怕是三十年后的今天,德国仍然没有付清。

一个国家的经济有毛病,但竞选各方,没有一家拿得出一个相对靠谱的治疗方案,那么选民该怎么选?答案只有一个:凭感觉。老百姓一旦开始不靠脑子投票,竞选比的就是忽悠能力,而不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各方的忽悠能力差不多,那么他们拿的票也就差不多了,2005年德国大选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联盟党和社民党一个得票率35%,一个34%,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算赢,哪怕加上剩余任何一个小党的票,也过不了半数。算来算去,唯一的组阁方式,只有靠两个大党组建联合政府,也就是所谓的大联合政府。但是联盟党和社民党之间矛盾重重,旧仇新恨不断,足足谈了三周,才达成组阁协议,由默克尔担任总理,内阁16席双方各占一半。可是即便大佬们谈妥了,最后议会投票的时候,大联盟448个议员仍有51个跳票,反对默克尔执政。

“女王”终于“登基”了,但这过程着实不太容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排面。如果说默克尔的“登场”,是借了德国统一的大势,那么她的“登基”,则是借了德国统一后的“病势”。欧元区给德国制造业打了强心针,施罗德政府不惜代价的社会福利改革,也给德国经济下了一剂猛药,但这些药物都需要时间来起效。良药苦口,德国民众不喜欢吃药,也不耐烦等待,需要发泄怨气,这恶报便由上一届政府担下。默克尔恰好乘势而起,在药物起效后,与人民群众共享福报。不过,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要坐稳“龙椅”,可没那么容易。

默克尔任了四届总理,三届都是联盟党—社民党组成的大联合政府。这种大联合政府,德国人把它叫做“轮盘赌联盟”。这除了因为在德国政治语境中,红色代表社民党,黑色代表联盟党,双方联手就是红加黑——赌桌上轮盘的颜色,还因为这种政治联盟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打个不太贴切的比方,德国联盟党就相当于美国共和党,而社民党就相当于民主党。大联合政府就相当于共和、民主两党联合执政,估计连“懂王”都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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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默克尔的本事也就体现在这里。她不但稳住了“轮盘”,还促成了红黑之间的一次又一次妥协。妥协的结果,就是降低公共开支、增税、增加社保缴付、劳动市场改革、医疗改革、能源改革这一套“左右互搏”的组合拳。虽然政治基础不稳,但是左右一中和,反倒把政策搞正确了。这套拳打下去,再加上施罗德时代的社会改革遗产,以及欧元区的加成,德国在默克尔执政期间,有了相当出色的经济表现。到去年1月,新冠疫情全面爆发之前,德国的失业率降到了3%左右,财政赤字从2005年的GDP的3.3%,下降到接近零的程度。

如果说默克尔的“上位”是借了德国统一后的“病来”之势,那么她能坐稳江山,便是借了德国经济的“病去”之势。她执政期间,美国次贷危机、全球金融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连环爆炸。在一群“猪队友”的衬托下,以自由市场+规范+紧缩为特点,中规中矩的“默克尔经济学”显得更为耀眼。危机之后,默克尔坚定拥护欧元,推动欧洲经济融合,以德国工业升级,驱动欧元区的经济恢复,再反哺德国经济。德意志民族不整虚的,一切用成绩说话。默克尔执政16年,除了少数情况,比如2015年叙利亚难民危机和大众汽车“造假门”,其个人支持率一直处于相对高位,这不但反映了德国人对她的认可,也是她的党内地位,以及联盟党执政地位的重要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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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登场”、“登基”,到“稳坐江山”,这位“欧洲女王”,的确能称得上是“借势”大师。所谓“借势”,无论是在顺境中顺水推舟,还是在逆境中乘风破浪,关键都在于,既能够判断出“大势所趋”,又能够找到正确的方法“因势利导”。在两方面,默克尔都可谓是登峰造极。

不论有多少从政经验,默克尔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科学家。科学家最大的特点,就是相信科学,实事求是。德国统一进程刚刚起步,她便看出之后国家发展的关键不在于统一,而在于重建。德国的包袱、世界的变革,都是她要面对的客观事实。她不讲究“主义”,什么政策有效,就用什么。在内政中,对于某些社会争议话题,比如难民、核电、同性恋,她时常根据民意变化而态度反复。但在具体的经济政策上,她却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在外交上,她更是实用主义至上。她强化欧盟,构建法德核心,但在德国领导欧盟的问题上又有所保留。她加强与美国的经济联系,积极参与北约活动,但同时又保持了德国外交和安全政策的相对独立性,怼“懂王”毫不嘴软。她跟着美国一起“抗俄”,却与俄罗斯进行能源合作,来解决德国的能源困境。她对中国“人权状况”指指点点,却多次率商团访华,推动两国经贸往来,促进中国成为了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对于默克尔来说,在世界大势中,如何为德国求生存、求发展,更像是一道道算术题,而她已经在许多题目之下,写好了精心计算后得出的答案。没答案的,随波逐流;有答案的,推舟破浪,一以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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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默克尔不只是个科学家,更是个手段老辣的政客。在默克尔初入政坛时,就有人批评她加入DA最晚,离开DA却最早。两位政治导师的下台,都成了她扶摇直上的助力。而她执政后,联盟党经历数次危机而不倒,其执政盟友却是来一个倒一个。社民党在2009年大选中大败,之后与联盟党联合组阁的德国自民党,干脆在2013年大选中没过最低门槛,直接退出议会,而接手与联盟党再次合作的社民党,在2017年大选中又一次兵败如山倒。这一回,谁再跟联盟党合作,那就是傻。德国的无政府状态持续了半年,要不是总统施泰因迈尔出来协调,“说服”社民党“为国献身”,今天我们说不定又将看到一个诸侯分治的德意志。虽然没有证据说这些都是默克尔有意为之,但这种戏码多了,自然会让人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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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在政坛游刃有余的默克尔,却在叙利亚难民问题上栽了个大跟头。难民问题就是典型的属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有人说她是出于道义,有人说她是为了赚取“难民红利”,给德国补充年轻劳动力,也有观点认为,她是为了挤占左翼政党的生存空间。总之,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默克尔确实放了近80万难民进入德国,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致使极右翼势力抬头,联盟党支持率暴跌,在2018年地方选举中大败。而这,就是默克尔在当年10月发出“退位声明”的直接导火索。辞去党主席,不再谋求连任,不再参选议员,不再寻求任何其他的政治职位。短短30秒,“欧洲女王”就将她的政治生涯,锁定在了31年。

默克尔去意已决,多年来在“权力的游戏”中感到心累,恐怕也是原因。从当年意气风发的“新东少女”,到如今身心俱疲的“默大妈”,期间到底经历了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把剩余的时光留给相伴一生的人,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而她走后,联盟党可能后继无人,德国可能失去长期稳定的政治经济政策的加持,世界可能又将面对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德意志——只能说,她已“尽其所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未来事,就让未来人去解决吧。

默克尔远不是完人,但作为一个政治家,身处她这个位置,我可以断言一句,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在充满变数的国际时局中,她代表的是一种确定性,是一种统一、和平与发展的大势所趋。她没有什么表演型人格,少说多做,这一点在西方政客中难能可贵。她胸有丘壑,脚踏实地,起于两德统一的历史进程,立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变局,以乘风破浪之姿,带领德意志由乱归治,重返欧洲第一的位置,也成就了她31年的政治传奇。我暂且不论后默克尔时代到底意味着什么,先奉上敬意,道一句:“欧洲女王,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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