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叔实地走访9·11事件航班坠毁地,问题仍在——“他们为什么恨我们?”

  当地时间9月10日,库叔来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尚克斯维尔,实地走访了20年前“9·11”事件中93号航班的坠毁地。

  “声音塔”寂静无声,“镌名墙”沉默屹立。夕阳渐下,暮云四合,晚风含着秋意拂过这片原本籍籍无名的山野,觅不到20年前那一天的一丝大火焦痕。

  文丨徐剑梅 瞭望智库驻华盛顿研究员

  编辑 | 蒲海燕 瞭望智库

  本文为瞭望智库原创文章,如需转载请在文前注明来源瞭望智库(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则将严格追究法律责任。

500

  93号航班国家纪念园入口处的地标性建筑“声音塔”高93英尺(约23.8米),正合93号航班之数,内有40个风铃,它们的鸣响象征着机上40名机组人员和乘客(不包括劫机的4名恐怖分子)在静谧中仍然持续的声音。(徐剑梅摄)

  “景貌和当初一样,我们没作任何改变。”93号航班国家纪念园,工作人员保罗·多纳蒂(Paul Donati)告诉库叔,只有一些被坠毁飞机烧焦的树木因安全原因被移除,其余皆如原貌。

  20年前,美国本土遭遇的一场最大规模恐怖袭击为号称“美国世纪”的20世纪画上休止符,开启了21世纪的大门。

  20年来, 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旷日持久的海外战争、频繁引发争议和地区动荡的全球反恐行动,让美国,以及美国以外许多地区民众,都付出意想不到之沉重代价

  20年后的今天,美国变得更安全了吗?

  美国是否更强大了呢?

  未来美国还会发动海外战争吗?

  20年前,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提出的“世纪之问”得到解答了吗?

  “9·11”事件给美国带来了什么变化?

  人们纪念“9·11”时,又是在纪念什么?

500

  “9·11”20周年前夕,与华盛顿一河之隔的阿灵顿国家公墓。(徐剑梅摄)

  1

  无人生还

  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劫持民航班机,冲向美国经济、军事和政治的地标建筑。从纽约飞往旧金山的美联航93号航班是其中第四架也是最后一架,推迟起飞25分钟。

  遭劫持后,乘客和机组人员在与地面通话时得知前三架飞机撞入纽约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决定反抗。搏斗中,飞机携带逾2.2万公斤燃油、以906公里时速冲向地面,坠毁在宾夕法尼亚州尚克斯维尔附近的乡村。

500

  93号航班国家纪念园入口处。(徐剑梅摄)

  93号航班上有40名平民,无一人生还。坠毁时,该航班至华盛顿的飞行时间仅余18分钟。劫机者目标据信是美国国会大厦或白宫。

  共有2977名无辜者在“9·11”事件中遇难,留下他们的亲人、事业、未竟的人生梦想。      

  在纪念馆里,拿起耳机,可以听到数名乘客与地面亲人最后通话的录音。给父亲的、给丈夫的、给孩子的;平静的、颤抖的、泣不成声的……所有的告别里,都反复在说“我爱你”“我爱你们”。    

500

  纪念馆外,艺术家用彩色粉笔绘制的航班遇难者大幅头像,这个粉笔画项目叫做“93号航班的脸庞”(徐剑梅摄)

  纪念馆外,一群艺术家或跪或坐,比对着照片,用彩色粉笔绘制航班遇难者的大幅头像。画中尽是笑颜,洋溢着20年前消逝的生命活力。沿着纪念广场半人多高、朝着坠机地点倾斜的黑色花岗岩长墙,参观者三五成群走过,墙下有缤纷的花束。

500

  黄衣艺术家来自佐治亚州,“9·11”事件发生时11岁,还在上小学,清晰记得飞机撞上世贸双子塔的巨响,感觉生活一下子都改变了,特别是旅行方式。(徐剑梅摄)

  纪念馆一块黑色展板上,用很大字体记录下当地牧师詹姆斯·西蒙斯(James Simons)事发后的感触:“徒有深深的悲伤。你知道这是改变一切的时刻之一,但你不知道那改变是什么。”        

  时隔20年,不少参观坠机地的美国民众对“9·11”事件最深刻的印象仍是“震撼”“悲伤”“太多生命的丧失”。   

500

  93号航班国家纪念园内“镌名墙”前。(徐剑梅摄)

  就美国如今面临的外部恐怖主义威胁而言,多数受访者认为美国“可能更安全”。但是,被问到美国是否更强大了,多数人却摇头不予认可。

  20年前赶赴坠机地拍摄的摄影师戴维·拉贝尔(David LaBelle)就不认为美国更强大了,因为普通美国人没有过得更好。从疫苗、种族到党派政治,美国“现在是一个严重分裂的国家”。他说,如今美国人心存更多疑虑,不再那么信任彼此和政府。美国人需要放下党派之争,学会合作。     

  来自佛罗里达州的护士奥特姆·乔伊·科尔顿(Autumn Joy Colton)认为,美国现在“有了一个坏名声”,原因之一是“我们傲慢自大,认为世界其他国家应该像我们”。     

  越战老兵拉里·施罗德(Larry Schroeder)说,美国当今最大问题是人们局限于自己的“小世界”,不从群体或整体角度思考问题。他期望,美国能继续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展开国际合作。  

500

  2021年9月11日,华盛顿越战纪念碑前的鲜花。(徐剑梅摄)

  在已经退休的佩蒂·米勒(Petty Muller)看来,美国仍有可能发动海外战争,因为美国“喜欢控制一切”。      

  施罗德则说,因阿富汗撤军而质疑美国的实力,“会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但无论发生什么,“战争永远不是解决之道”。     

  眺望93号航班40名遇难者的墓地,就在坠机地不远处。20年后的纪念依然肃穆,但人们的情绪不复激烈,平静中多了些许苦涩。20年间,以“9·11”事件为发端,美国的气象、世界的进程和国际的格局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2

  有些人一辈子记得

  “9·11”是一起无可争议的世界历史大事件,当时已经成年的人,多数可能一辈子记得它发生时自己身在何方。      

  库叔自己,得知事件发生时,正坐在颠簸的单位班车上,各种议论和情绪已经沸腾。

  走进工作大平面,一遍遍重播的电视画面上,民航班机在万里无云、清澈蔚蓝的天空下飞行,无声无息撞进纽约最高地标世贸中心双子塔——华尔街、美式资本主义和美国经济的象征。这一瞬间如此令人震撼,夺走所有人的呼吸。      

  “9·11”20周年之际,美国国家档案馆管理员戴维·费列罗(David S. Ferriero)回忆说,这是“美国失去天真的那一天……(美国)意识到它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样脆弱。”      

  飞机撞上世贸双子塔时,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正在佛罗里达一所小学和孩子们念儿童读物《宠物山羊》,白宫办公厅主任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美国正在遭受攻击。”小布什表情凝固,被敏锐的摄影记者抓拍,成为定格于历史的一帧经典画面。

500

  2001年9月11日,时任白宫办公厅主任安德鲁·卡尔德告知小布什第一架飞机撞上世贸大厦的消息。

  随即,小布什及其幕僚紧急进入空军一号和地下掩体。几天后,小布什在国会参众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宣布美国的“反恐战争从‘基地’组织开始”,并发出著名的世纪之问:“美国人在问,他们为什么恨我们?”      

  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艾米·泽加特(Zegart)对那一刻她在做什么也记忆犹新。当时,她刚当上加大洛杉矶分校公共政策教授,正在撰写一本关于美国安全机构如何适应冷战终结的著作。世贸双子塔倒塌时,美西时间早上七点多,她正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孩子喂早餐。“我把孩子们从电视前拽开,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然后钻进车里,开车去了学校”。 

  3

  有些人已经忘记

  泽加特如今在斯坦福大学任教,“9·11”事件20周年之际,她感叹说:“我的学生没有一个记得这一天。过去,“9·11”是人人都曾经历的创伤。如今,我的学生们认为“9·11”是一段早已逝去的历史、发生在很久以前的画面,与伯罗奔尼撒战争和冷战齐名。”             

  奥巴马的前副国家安全顾问本·罗兹(Ben Rhodes)是“9·11”事件亲历者,当时24岁,在纽约念研究生。罗兹说:“我看到第二架飞机撞向世贸中心,接着看到第一座双子塔的倒塌。我生命中到那时为止所做的一切突然变得都微不足道。我走了几英里路回到公寓……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住的皇后区举行了好几场消防员的葬礼。”     

  2019年——特朗普执政的第三年,他在加大洛杉矶分校讲授美国总统言论和外交政策课程。罗兹和泽加特有相似的感触——他的学生们阅读小布什在“9·11”事件后的演讲,“就好像它来自另一个星球”。学生们列举的美国当前最紧迫问题中,气候变化高居榜首,其次是经济不平等、学生债务、结构性种族主义等等。没有一个学生提到恐怖主义。      

  美国疾控中心数据显示,如今,超过7000万美国人出生在“9·11”事件发生之后,另有数百万美国人当时过于年幼,同样“无法理解随之而来的破坏和蜕变”。  

  4

  一段早该结束的历史

  纽约“9·11”事件纪念馆里,一面巨大的彩色马赛克墙上,镌刻着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诗句:时间的记忆永不会有将你磨灭的一天。   

  但是20年弹指一挥间,时代已发生重大改变。新问题层出不穷,老问题不再突出。

  早在“9·11”事件十周年时,英国《经济学人》就指出,西方公众对恐怖主义的关注程度大为下降,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得“对于大多数美国人以及富裕国家民众来说,经济安全已经成为比物质安全更为紧迫的问题”。     

  皮尤民调显示,近年来,随着经济、新冠肺炎疫情、种族主义等问题日益成为公众关注的紧迫问题,将恐怖主义视为国家重大问题的美国人比例大幅下降。到2020年,仅四分之一美国人认为恐怖主义是个大问题,医保和联邦预算赤字则被列为首要问题。       

  美国不少专家认为,“9·11”事件将美国生于8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的千禧一代与生于90年代中期的“Z一代”区分开来。对前者来说,“9·11”同时也是强烈的情感记忆,而对后者,则更像是被灌输的二手知识。【注:“Z一代”,是一个网络流行语,也指新时代人群。指1995—2009年间出生的一代人】

  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社会研究所研究人员霍华德·舒曼(Howard Schuman)和艾米·康宁(Amy Corning)的研究报告指出,发生在10到30岁之间的重大事件最有可能定义一代人。超过30岁,人们可能认为早期生活中的事件更重要,而10岁以下的人太小,还无法完全理解事件的意义。无论事件客观上意义多么重大,“从学校或媒体间接得知的事件……不可能产生同样的情感影响”。

  “9·11时代”是一段美国早就应该结束的历史,罗兹如是说。他的看法,在美国舆论中颇具代表性。

500

  2021年9月11日,美国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徐剑梅摄)

  8月底,美国结束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塔利班重掌政权和美国撤军的混乱场面,对“9·11”事件20周年纪念活动的氛围产生明显影响。许多美国人士认为,反恐不再是美国头号要务,美国的“9·11时代”随“反恐战争”的结束走向终结。

  5

  失败如此昂贵

  几天前晨起散步,走到毗邻阿灵顿国家公墓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纪念碑。前一晚,有人在碑前放置了在喀布尔机场被炸身亡女兵尼古拉斯·吉(Nicole Gee)的数张照片和几束鲜花。花瓣已有些枯萎,上面凝着的露珠犹自新鲜。 

500

  “9·11”20周年来临之前,美国海军陆战队纪念碑前放置的吉的照片和几束鲜花。(徐剑梅摄)

  吉终年仅23岁,亡故一周前,五角大楼曾发布她在喀布尔机场怀抱阿富汗婴儿的照片。在机场爆炸案中丧生的13名美军中,有4人出生于“9·11”事件发生之年,其他人则大多和吉一样,“9·11”发生时,尚在牙牙学语的稚龄。   

  20年前,“9·11”事件发生不到一个月,美国便朝野高度一致地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当时报章上,亦曾出现开战容易止战难的警告,以及从大英帝国到苏联,阿富汗乃“帝国坟场”的殷鉴之忧。而白宫和五角大楼,信誓旦旦对进攻之后的下一步乃至下几步均有方案。

  当时几乎没有人预料到,美军在守撤之间,徘徊20年。阿富汗战争跨越4名美国总统的任期,演变成为美国历时最久的一场战争,漫长到其本身成为美国“9·11时代”仓惶的休止符。      

  20年间,包括吉,超过2400名美军在阿富汗丧生,而失去性命的阿富汗人则数以万计。据布朗大学研究人员估计,在美国入侵和占领阿富汗期间,约有17万人死亡。另根据布朗大学的战争成本项目,全球反恐战争最终花费了美国大约8万亿美元,一说在阿富汗至少花费了两万亿美元。      

  以如此高昂的代价,美国仍然步了大英帝国与苏联的狼狈后尘。重演“西贡时刻”的美国,如同先前那些自恃优越的大国,没能把阿富汗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重掌国家政权的塔利班,与战前相比,控制了更多的地区,拥有了更先进的武器,还赢得“打败一个超级大国”的名声。

  皮尤研究中心最新民调显示,69%的美国成年人认为,美国在阿富汗的目标大多未能实现。

  美国前政府高官大卫·罗斯科普夫(David Rothkopf)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评论说:“无论以何种标准衡量,这场美国历时最长的战争都是一场代价高昂的失败……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美国政治和军事领导人20年来错误决策的顶峰。”  

  6

  “9·11时代”的美国

  有专家分析说,美国陷入阿富汗泥潭,与发动伊拉克战争的“重大错误”密切相关。曾任美国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事务特别代表的詹姆斯·多宾斯(James Dobbins) 认为,入侵伊拉克可能是美国1776年建国以来,外交政策中最糟糕的一个决定。

  美国以最终被证明莫须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入侵伊拉克,逮捕和殴打无辜的伊拉克人,打开了“潘多拉之盒”。正是伊拉克战争的牵制,制造中东的动荡,催生新一代恐怖分子,给了塔利班喘息之机。      

  尽管从阿富汗狼狈撤军,对美国国际形象造成沉重打击,拜登因此支持率大跌。但是,尽快结束阿富汗战争,始终是这些年来,动辄剑拔弩张的民主共和两党难得的共识之一。

  早在十年前,民调已显示美国公众对战争感到厌倦。小布什之后的三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大幅压缩驻阿美军并从伊拉克撤出战斗部队,特朗普明确设定从阿富汗撤军最后期限,而拜登只是推迟3个月而已。   

  罗兹说,到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小布什总统任期结束时,已经“不可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美国对“9·11”的反应弊大于利”。据他回忆,奥巴马连任后,便致力于改变外交和国家安全政策的优先事项,白宫内部就如何结束“9·11时代”展开讨论。

  2013年,奥巴马在美国国防大学发表演讲说:“过去10年里,美国在战争上花费了一万亿美元,导致赤字激增,限制了我们在国内进行国家建设的能力。”中东大变局中,奥巴马不愿承担直接干预的成本,提出“从后领导”,已透露力不从心的征兆。       

  前美国驻阿富汗大使厄尔·安东尼·韦恩(Earl Anthony Wayne)回顾说:“我们的部分错误在于,我们认为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硬实力做太多事情。”

  罗兹还指出,“9·11”不仅导致美国同时发动两场海外战争,而且促成美国国内政治的一系列变化。特朗普的上台就是利用了美国在“9·11”事件后对“他者”的恐惧,以及美国民众对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陷入困境的沮丧情绪。

  斯宾塞·阿克曼(Spencer Ackerman)在其著作《9·11时代如何破坏美国的稳定,造就了特朗普》一书中说,对“9·11”的反应在美国国内产生了深刻的负面影响。

  战争加剧了美国国内分裂、仇外和对少数族裔更广泛的恐惧,官员将酷刑和引渡作为政策工具,就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他们在阿富汗取得的进展撒谎,但却无人被追究责任。

  希腊史家修昔底德警告说,持续不断的战争会腐蚀最健康的政治机构,这正是美国所发生的情况。   

  7

  “9·11”加速了美国的衰落吗?

  20年反恐战争,在“9·11”20周年来临前惨淡收场,令多宾斯用“失落”来形容这段时期。但是,他认为美国过去20年“失落”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国内发生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加剧了国民共识的瓦解”。      

  究其原因,多宾斯的答案又回到了日益扩大的收入差距……国际秩序90%的好处流向了最富的10%人群。美国外交政策被视为战后国际秩序主要支柱,但不相信美国外交政策所追求目标的美国人大幅增加。  

500

  “9·11”20周年之际,华盛顿及周边许多地区的建筑都挂出大幅美国国旗。(徐剑梅摄)

  民调显示,“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民众在很大程度上搁置了政治分歧,并对政府表现出很高的信任度——2001年10月的民调显示,当时六成美国成年人表示信任联邦政府。但今年4月,只有24%的人表示他们几乎总是或大部分时间都信任政府。      

  多名学者指出,美国衰弱和衰落的长期根源更多地来自国内而非国际,金融危机加剧了全球化带来的巨大不平等,加深了美国的内部分歧。美国社会和政治严重的两极分化,对美国的全球地位直接构成挑战。     

500

  2021年9月11日,美国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纪念者放置的一个垃圾桶,上面写着“不分裂”。(徐剑梅摄)

  内裂如此,对外,小布什之问“他们为什么恨我们”并未得到解决。

  当年小布什自问自答说:“他们憎恨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一个民主选举的政府。”  但在罗兹看来——并且很可能更接近真相,美国被憎恨的不是民选政府,而是它的外交政策。

  《华盛顿邮报》书评人、普利策奖得主卡洛斯·罗扎达(Carlos Lozada)就此尖锐地批评说,“9·11”事件后的20年里,“在反恐的名义下,安全被政治化,野蛮行为被合法化,爱国主义被武器化”。华盛顿一直幻想着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世界,结果却向世界展示了自己的丑陋形象。      

  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宫第一年的“9·11”纪念日那天,库叔在华盛顿市中心司法广场邂逅牧师理查德·格雷厄姆。

  他说,“9·11”事件发生后,“在某些方面,我们(美国)对形势作出了过度反应,我们变得太容易惊恐。我认为我们需要确保自身安全,但现在我们对此这般沉迷,让彼此、让邻居,都感到不舒服。” 

  在格雷厄姆看来,“9·11”事件是对美国的一个警示,那就是世界对美国的看法,并不像美国人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国需要更加了解世界各国民众怎么看待美国。”      

  “9·11”事件20周年之际,这样的声音反复出现。

  对世界而言,可能最重要的问题是,美国会吸取什么教训,会改变美国外交的方式吗?

  在这个越来越不安定的世界,如果国际社会仍然不得不面对一个不吸取教训、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美国,21世纪将会怎么样?      

  此时仍在美国肆虐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深刻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夺走了远比“9·11”恐怖袭击多得多的生命,使经济遭受严重冲击。疫情也将对地缘政治产生深远影响。      

  哈佛大学国关教授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认为,“9·11”对后世的意义,不取决于那天实际发生什么抑或过去20年的应对,而更多地取决于美国等国从今天开始采取的行动。

  20年后的今天,对世界一些地方来说,它可能已成为一个历史脚注。但未来几十年发生的事情,或将决定百年后人们如何纪念“9·11”。

  延伸阅读 

  “9·11”15周年:美国反恐何去何从

  文 | 徐剑梅 瞭望智库驻华盛顿研究员

  15年前的2001年9月11日,19名恐怖分子劫持4架民航客机,两架撞塌美国经济象征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塔,一架撞毁美国军事象征五角大楼的一角,还有一架因乘客反抗坠毁——其原本可能的撞击目标是美国政治象征白宫或国会大厦。约3000人在此次袭击事件中丧生。    

  反恐自此成为美国常态。但15年过去,美国人发现,反恐陷入僵局,漫漫未有穷期。美国更安全还是更危险,未来反恐何去何从,成为这个大选年的争议话题。    

  *两个“永不”   

  15年来,美国朝野对“9·11”事件的心态,浓缩在这样两个“永不”里:永不忘记,永不重演。    

  “永不忘记”,15年一以贯之。从袭击发生之日,美国媒体就将其定义为“第二次珍珠港事件”,把“9·11”称为“新国耻日”。年复一年,从联邦到州县,从军队到警察,从学校到社区,各种纪念活动实际成为一场又一场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教育。今年是节点年,气氛更为浓厚。美国总统奥巴马专门发布文告,设定连续3天的全国祈念日。   

  “永不重演”——不允许美国再度发生“9·11”式恐袭。美国知名记者史蒂文·格里尔说,美国从政者知道,民众不会原谅第二次“9·11”。15年来,美国政府对可能有助于防范恐袭的举措总是绿灯放行,耗费逾万亿美元。为了反恐,美国需要综合运用战略、政策、金融、网络、技术、人才,也由此创造了一个提供成千上万就业机会的产业。有专家称,美国出现了“反恐-工业复合体”。 

  本月民调显示,逾九成美国人至今清楚记得“9·11”事件发生时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某种意义上,对美国人来说,2001年9月11日这一天已持续15年,且远未看到结束之时。   

  *两场战争    

  15年来,美国的全球反恐行动可大致分成两个阶段:以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反恐战争”为主线、主张“先发制人”的共和党总统小布什时期(2001-2008年),和以结束这两场战争作为竞选承诺、主张“不做蠢事”的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时期(2009-2016年)。    

  “9·11”事件发生后仅一个月,美国政府就以阿富汗塔利班政权藏匿策划制造这一事件的“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丹为由,率北约联军攻入阿富汗。开战之初,“悲情”美国得到国际社会广泛同情和支持。    

  2003年3月,美国政府又以伊拉克政府藏匿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一事后证明子虚乌有的理由,在美国民众抗议、欧洲盟友分裂和国际社会普遍反对的情况下发动伊拉克战争。正如美国智库兰德公司专家布赖恩·詹金斯所说,伊战只是被描述成“反恐战争”,而其真实目的是为了“除掉敌对政府和潜在威胁”。   

  开启战争易,收拾乱局难。假借反恐名义强推政权更迭,不仅使美国反恐失去道义制高点,更为中东大动荡点燃导火索,为恐怖势力蔓延制造新温床。

  为收拾小布什留下的烂摊子,奥巴马上台后,放弃单边主义,侧重“巧实力”,试图尽快结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两场战争。尽管“反恐战争”字样从美国政府文件里迅速消失,但从利比亚战争到叙利亚危机,美国仍把反恐作为维护其全球利益的政策工具,其在国际反恐问题上推行双重标准的做法为国际社会所诟病。    

  *两面困局    

  15年来,美国本土没有再遭遇“9·11”式重大恐怖袭击,本·拉丹也被打死,但这并未真正缓解美国民众的担忧。与此同时,恐怖组织的形态和恐怖袭击的方式都在发生变化,令美国反恐面临新的困局。    

  随着美国反恐能力的增强,恐怖组织的袭击能力也在增强,并且发生了“基因变异”。新生代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攻城略地,有武装、有地盘、有“建国”野心,还借助全球社交媒体网络传播极端思想、招募极端分子。    

  恐怖袭击的方式也在发生重大变化,不再像15年前那样有领导有组织有资金有策划。一些认同极端思想的个人,不必与任何组织联络,就能单枪匹马制造恐袭。今年6月美国奥兰多致死49人的枪击案就属于这种“独狼”式袭击。“自我激进化”的本土“独狼”钻了美国枪支管控松懈的漏洞,模糊了极端主义、枪支犯罪、仇恨犯罪的界限,给美国反恐机制带来了新的挑战。    

  虽然美国到目前为止防止了本土再度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但它在全球范围内却日益深陷反恐困局:外有“伊斯兰国”崛起,内有本土“独狼”养成;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的乱局尚未收拾干净,从叙利亚、也门、利比亚至撒哈拉以南非洲又出现新的“不稳定之弧”;在欧洲、中亚和南亚等地,恐怖分子对地区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最近进行的民调发现,四成美国人认为如今恐怖分子袭击美国的能力比“9·11”时更强大。这一比例创下14年来的新高,反映出美国的反恐行动并未真正缓解民众的不安全感。 

  *两个势头   

  今年是“9·11”事件15周年,也是美国大选之年。当下,美国民众的不安全感、不公平感以及对华盛顿和华尔街的不信任感都在加深,民粹主义、孤立主义、种族主义思潮涌起。在此背景下,反恐成为此次大选的重要议题。 

  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基本延续了奥巴马现行的反恐方针,主张加强枪支管控,把反恐作为全球再平衡战略的一部分。相比之下,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把反恐置于更为突出的位置,其政策主张被认为具有强烈的孤立主义和排外主义色彩。    

  “9·11”事件15周年纪念日前夕,与反恐有关的两个事件向世界传递了意味深长的信号。一是中美元首9月3日在杭州会晤,两国就加强反恐领域合作达成共识,并宣布美方将“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列为恐怖组织并支持将该组织列入联合国制裁清单。二是美俄外长9月10日在日内瓦就叙利亚新停火协议达成一致,承诺加强军事合作,联手打击叙境内极端势力。  

  此间观察家认为,过去15年的曲折反恐历程使美国逐渐认识到,美国无力独自完成反恐大业,世界不安全,美国也无法独自实现安全。不管谁赢得今年美国大选,美国回归大规模武力干预的单边反恐政策可能性不大。加强反恐情报搜集、开展国际反恐合作,这两个势头应会维系。

最近更新的专栏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