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三代人的时代盲盒,为此我吃了上千袋干脆面

  饱弟都没想到,2021年了还能听到“精神鸦片”这个词儿。

  前不久对未成年人沉迷网游的整治政策出台,有媒体再一次提出网络游戏是“精神鸦片”,引发了一点争议。

  对这个说辞,饱弟不能再熟悉了:呵,想当年我们集水浒卡的时候,也被人说是精神鸦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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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些水浒“鸦片”,到头来毒害了谁呢?最起码,饱弟没有。

  相反,那套卡片对我的意义,远远超过了玩乐本身。

  甚至可以说,那段为卡痴狂的童年,永久塑造了我,决定了我今后二十年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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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湿alwayswet

  之前,有过好几篇文章回忆1999年,统一小浣熊干脆面开始赠送水浒卡后,全国中小学生为之疯狂的日子。

  他们常常提到的一点是,那时的水浒卡,是中小学生的通用社交货币,大家彼此交流、互通有无,其乐融融。

  嗯……其实在我印象中,事情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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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你集卡氪金的手游页面,才有金灿灿的童年

  ©  《小浣熊百将传》

  要指望小孩儿像成年人一样,进行彬彬有礼的资源置换,根本没那么容易。

  孩子爱炫耀,炫耀引人眼红,眼红便要交换,于是有哄抬卡价、囤积居奇的,也有故意不换就是气你的,自然引发争端,所谓社交,往往以扭作一团,引来班主任没收双方卡片结束。

  对“货币”的反应,小孩和大人其实一样。为这一套卡,大家搞得鸡飞狗跳不说,欧皇和非酋的分野,也无形中为走入社会的小学鸡们,飞快划分了阶层。

  当你手里有十八张小遮拦穆春时,倒不会遭到多大嘲笑,但当身边所有男生都有一张飞天大圣李衮而你没有时,你难免会感到被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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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张!当时都集吐了……

  更让人头大的是,你都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时间和钱,怎么就突然攒下了比你多好几倍的卡。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切问题要通过多吃多买才能解决,甚至靠这也不一定能解决——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总之,玩卡的过程卷入了不可避免的攀比,交流就不太让人愉快。

  受困于这种焦虑,我早早退出了集卡竞争,自己玩自己的,提前用个二十年后的词儿:躺平了。真是三岁看老。

  然而,集卡的乐趣并未由此消失,相反,这份乐趣一下变得更大,也更让人回味,甚至保留至今。

  今天想想也好笑,那时我的沉迷,竟然把全家人都卷入了。

  一开始,当爸妈发现我像其他小孩一样沉迷于这东西时,自然想到了无数社会新闻,从而提高了警惕。毕竟,上一代“精神鸦片”电子游戏厅被清出街头,不过是头两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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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的电子游戏厅

  后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软硬兼施,苦口婆心也有,口头威胁“烧掉”也有,当然动手是没有的了——最严重的情形,不过是我爸悄悄把我的一捆卡扔到簸箕里,我妈也当我面撕掉过一张卡以示警告。

  事实是,那张被撕掉的卡是重复的(我都有哪几张卡他俩特清楚),何况,如果真想让这东西永久消失,谁会把一捆卡扔在孩子书房门口的簸箕里,连垃圾都不倒的!

  想想也对,毕竟我和我哥之前唯一一次进电子游戏厅,就是我爸带着进去的,而且是他玩,我俩在背后看着。

  当然,玩心再大,我们也不会光顾着玩卡而把干脆面扔掉。如果附近真出了一个扔面的小孩,而他的家长竟然不加拦阻,这在我们一条街看来都是震惊而可耻的。

  结果,这成了水浒卡不是“鸦片”的一个例证:鸦片越抽越瘦,而我勤勤恳恳、满怀热情地吃掉了每一包面,身形和收藏一起日渐丰厚。

  有时看见我抱着面饼咔嘣咔嘣,爸妈看我吃的倍儿香,都会忍不住掰下一块尝一口。

  这一尝不要紧,它真成了我们好些天的早餐——一家三口也不知道干脆面与方便面的区别,于是我妈愉快地把干脆面煮了,还打了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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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iphy.com

  这可不能怨我们,那时候的干脆面是真材实料,面饼实在不说,哪怕不撒料包都有味道。

  小浣熊的烤肉味咸中带甜,五香牛肉味香气足,香辣鸡翅味辣不伤人,但小虎队的羊肉串味更绝,那股味道煮了都不难吃,哪像几年后什么“魔法士”,面条又细面饼又腻,咬一口活像碎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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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浣熊烤肉味yyds!

  抱着对水浒卡和干脆面的双重喜爱,我的集卡生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如此长时间的游戏,背后没有“金主”支持,断不能持续——

  我的干脆面基本都是姥爷给买的,一次五包。

  那段时间,每周末的五包干脆面几乎成了定例,而姥爷对买面集卡的热情,几乎跟我一样。

  他是个画家,也教人画画,书柜里收藏了巨多的人物画册和线稿,还有大量的小人书,倒不是为了看,而是工作上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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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年代人民美术出版社编绘的《水浒》连环画

  所以对水浒卡,老爷子也保持了一定的兴趣,每次我拆出卡来,他还会摆在桌上,戴上老花镜认认真真品评一下:

  “行,这张画得好。”说完像递给学生满分试卷一样交给我。

  “这什么玩意儿!”一看出画师偷懒,他就撂下不看,然后一张张叠起来拿给我,让我去玩儿。

  每当他夸的时候,我都听不太懂,直到后来看了他书柜里的资料,才稍稍明白一点点谁画得好与不好,虽然还是不明白陈老莲为何把人脸画得像树皮,而任伯年的人物又常有一张扁脸。

  而姥爷也经常看不懂,为什么鼓上蚤时迁会把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而且好像只有两个脚趾头——他收藏的画册资料里,自然是没有日本忍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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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复一日,我从大人身上看到了更多不知道的事。

  每当我和我哥玩卡玩得天昏地暗时,家人总是不免批评几句,只有爷爷对此几乎不置一词,也没说过,也没夸过。

  直到某天,爷爷跟我们说:水浒卡嘛,我也有。

  我俩不知这句话从何说起,可看着爷爷郑重其事的表情,又不由不信。他取出一个老樟木盒子,掀开锈黑了的铜钮,取出一叠一寸长的小卡片儿,有的半新不旧,有的皱皱巴巴。

  每一张背后,都印着“大新烟草公司”,显然是我太爷爷解放前没戒烟那会儿攒下的,有年头了。我俩赫然看见一张呼保义宋江,直接傻了——

  放在今天,这是多少小孩梦寐以求的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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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长这样,不过这位藏友保存得比我们家好

  ©  华宇拍卖

  盒子里头还有一个蓝皮小本儿,铅笔字写着那些没集全的好汉姓名。从本子的花色来看,这次记录的时间,不会比我俩出生早多久。

  原来爷爷才是集卡大神!从此我俩就服了。

  那段时间,电视台都赶着蹭热度,央视版电视剧《水浒传》一遍又一遍放,大家都看熟了,收视率也居高不下。

  一个周日上午,我正趴床上玩卡呢,我爸问我:电视上播《水浒》呢,看不看?老《水浒》。

  我又一次将信将疑地跟去了。是从没看过的一部《水浒》,画面有点模糊,像老香港剧,演员穿得都挺旧,像唱戏,但有如连环画里的人物,个个有神。

  我爸看得比我都投入。后来我知道,那是他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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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年代山东版《水浒》,武戏是当年内地剧的顶配

  后来有一天,我在书店里翻开一本一百二十回《水浒全传》,看到征方腊时,史进和石秀竟然死于乱箭之下,心里刷一下凉了半截。我很想知道,儿童书、电视剧、水浒卡上都没讲的故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那天出书店结账,店员看看手里一本精装大部头,又看看没柜台高的我,问我姥爷:“您买错了吧?”

  我姥爷笑笑:“是买给我外孙的。”他从没怀疑我能否看懂这本书。

  拿回家我就不住地翻,略过不懂的“洒家”“则个”“奢遮”一些词,硬啃下来了。那是我除了幼儿园背唐诗之外,读过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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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个岳麓书社的版本

  虽然整个小学,我的每一位语文老师听说此事,都认为我们是一家子吹牛大王,但从此爸妈对我读课外书这件事,就放开了胆量。

  结果是,我爸为我搜罗《水浒》相关读物时,愣带回一本学术随笔——我俩根本对学术俩字没概念,一个真敢买,一个真敢读。

  于是,那本书教会了我未来思考一些文化问题时,唯一能用上的粗浅功夫。

  按说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不会想到,卡片对一个小孩的未来有多重要,尤其当新玩具流行起来,我把那套不全的卡片束之高阁后。

  可后来,那段为水浒卡而着迷的日子,确实改变了我很多。

  那之后我明白了,玩物不惟能丧志,有时反而能立志;

  我明白了读“闲书”是天经地义,人不能被课本上那点儿知识框住;

  我明白了“玩儿”这件事不分年龄,就像读书也不分年龄一样。

  长大后,听了很多人的卡片被撕毁丢弃,连同记忆一起飘散的故事,我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如我,遇到了如此开明又富于智慧的亲人。

  那些水浒卡,爸妈今天还替我留着,干脆面的味道,我也没忘。

  更不可能忘掉的是,他们在我七岁那年,决定让我成为独一无二的我自己。

  水浒卡最终没有害到我,就像无数被称为“精神鸦片”的东西一样。

  也许这世上,本来也不至于有那么多“鸦片”。

  本文图片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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