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医生眼中的药代。

老早就想写一写药代了,但仔细想想,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

作为一个在药代刚刚兴起的九十年代出生,在药物集采落地的二十年代开始行医,尚未正式进入临床岗位,一分回扣都没拿过的规培生,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去评价这份职业。

但,我始终在观察他们,观察这份有趣的职业。

如果你在医院待久了,你是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药代的。

他们一般不会穿的很正式,这样太扎眼。

男生往往喜欢背个双肩包,有点像程序员的样子。女生,也穿的比较休闲。

他们不像病人那般焦急。他们总是躲在诊室外面,或者等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像猎豹一样,伺机而动,等待“猎物”。

等到诊室没有病人了,办公室只剩下医生的时候,突然出击,闪入房间。

然后,悄咪咪地把门关上。

“X医生你好,我是做XX药的。”声音一般压得比较低,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这个倒也不怪他们,当医院里贴出“禁止药代进入”的标牌时,就导致他们在医院里变成了“地下工作者”。

只是这禁止的标牌,就像在流浪猫聚集地写个标牌“禁止爬树”一样,没什么卵用,也没人睬它。

“诶,你好,你好。”这是态度比较好的医生。

——有机会。

“别来烦我,忙着呢。”这是态度比较差的医生。

——妈的,拽什么拽。

“你们这个药多少点啊?”这是比较直接的医生。

——成了!

但,不管医生的态度如何,他们总得笑脸相迎,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是给您买的一点饮料。”“要不我中午给您订个饭吧。”“加个微信吧,老师。”

这些话从他们口中一次次地说出,不厌其烦。

作为一个不会拒绝人的医生,我的微信里也躺着几十个药代的好友了,可交流的话拢共不超过10句。

没办法,谁让咱是没有处方权的规培生呢,门诊出不了、住院医嘱开不了,在药代们的眼中,只是一种认识高年资医生的工具人,以及所谓的“潜力股”罢了。

同为医院里的底层,我这个小医生倒和他们产生了一丝共情,也偶尔和他们聊聊天。

“现在药品集采越来越厉害了,你们这行受影响么?”我好奇地问道。

“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这个药还是没进集采,先做着呗,不然还能干什么呢?”

“我觉得你还是早做打算,早点转行吧。”我说道。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现在想想,我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像极了“劝妓女从良的嫖客”,只会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手画脚,根本不懂得别人的难处和困境。

是啊,不做药代,还能做什么呢?这么多年下来,依靠药品的带金销售才能存活下来,学会的只是和医生聊天吹牛、为他们服务、给他们送钱,还有什么技能呢?

跟他们接触久了,发现药代之间似乎也有鄙视链。

外企看不起国企,大厂看不起小厂,治疗药看不起辅助药。

鄙视链最末端的可能就是一些国产中成药注射液吧。

上次有一个什么XX注射液来科里讲课。

拿到宣传册,我被里面花花绿绿粗糙不堪明显拿Excel画的柱状图,以及所有P都是小于0.05的中文期刊水平统计学所震惊,再看看发表的期刊,好家伙,都是国际知名的灌水期刊。

“你们这也是老药了。”主任说道,下面的老师们都会心一笑,这药也是号称年销售多少多少个亿。

科会结束了,大家并没有用这个药,术后还是盐水、糖水、抗生素。虽然有点对不住他们,但总比对不住病人强。

那天在骨科值班,一个抗凝药的代表送来了晚餐。

“你们天天订饭也要花不少钱吧?”我好奇地问道。

“是啊,没办法啊,公司又不报销,都自己出的。”她答道。

这是我在骨科第八次看到她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前两天科室刚有人开始用这个药预防血栓。然而,这两天医院通知,这个药从医保名录里删除了。

本来就比较贵,又退出了医保,这下更没人用了。

她愁眉苦脸地叹着气,说着这个月地指标又完成不了了,奖金又没戏了。

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消息,《国家医保局:第六批药品集采即将启动》。

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野蛮的,无序的,属于药代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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