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京圈的一切骂成傻波依,您就牛X了?

500

倒洗澡水把孩子也倒掉这种蠢事儿,

该歇歇了

最近娱乐圈特别不太平,很多人表示自己吃瓜吃到吐,但学委觉得“瓜”这个字眼已经不够敬畏,搞不好这都能是娱乐圈有史以来的第一大案。

而这次的娱乐圈地震,在纷繁复杂的流言蜚语中有这么一条:

吴某在审讯时供出了47位京圈人士,其中不乏人们耳熟能详的大佬。

曾经独步天下的京圈如今和恒大地产一样风雨飘摇,近几年来关于京圈的风评就肉眼可见地变差,冯小刚的网剧《北辙南辕》上映后,其中展现的京圈大佬酒桌文化,也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500

蹦迪班的村花对于这部剧的悬浮之处也进行了细致解析,详情可移步:《什么女性剧,不过是生意》。

但很快啊,批判的矛头从这个剧上升到了整个京圈。

观点无外乎:京圈从诞生起就带着特权阶级的傲慢与偏见,其曾经的成功只不过是钻了时代的空子,如今其恶臭的价值观已经无法忽悠现代的年轻人等等。

甚至在一篇批评京圈的文章下面,出现了这样的评论:

500

500

而有些评价,已经不再是针对既得利益、腐臭圈子文化、作品落后价值观的批判了,而是上纲上线,充满扣帽子语言的批斗了。

比如下面这个知乎高赞答案,从京圈的人到作品,都拉出来踩了一番。大肆炮轰京圈“是吃饭砸锅的皇商”,评价崔健“靠把红色经典唱出痞子味出名的”,“明明占着资源的便宜,却骨子里恨不能舔米国屁眼儿”“低下头恰各大综艺的饭”......言辞中动不动就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把崔健、王朔们踩进道德洼地,扫进历史垃圾堆。

500

500

500

在这里咱不用掰扯当年崔健的成名作《一无所有》怎么就跟红色经典和痞子味扯上关系了,也不谈他又是如何创作了中国特色摇滚,实现文化输出在欧美都形成了影响力的,更不用问上了几次音乐综艺为摇滚乐撑腰怎么就有损“摇滚精神”了——

只想先说一句:

500

学委不但很喜欢京圈文化(但也承认目前京圈整不出什么好活了),至今也对很多京圈经典作品如数家珍,比如王朔的小说、姜文的电影、冯小刚早期的草根喜剧以及梁左参与的《我爱我家》等等。

同时,学委也认为目前对京圈的围剿在很多方面并不公允。

如果你认为京圈就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建议您也耐心把这篇读完,想骂街也得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不是。

首先,唯物史观讲的是时势造英雄,我们谈论京圈的出现不能跳脱出当时的大背景,否则就如同看《泰坦尼克号》没看到露丝对压迫的反抗,只看到绿茶出轨男小三一样,挺好一盘菜,你就吃个萝卜雕花。

八十年代初我国刚刚结束了一段特殊时期,改革春风吹满地,人们就像是卡住了喉咙太久,一旦放开就拼命呼吸新鲜空气一样,不停地汲取各方面的养分,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

如今的我们很难想象,八十年代任意一座城市的书店都会迎来抢购大潮,仿佛今天去奢侈品店扫货的大妈一样疯狂,甚至有些报纸的征婚广告都对另一半都会有硬性要求:热爱文学。

500

80年代在书店抢购的人们

人们对文化如饥似渴,但也逃不开历史的局限性,当时的人们因为长期浸淫在十七年文学的叙事体系中,很难真正地去创造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流行文化。

语言学家早有研究,语言会影响人们的思维,比如欧洲有的语言对颜色有十几种表述词汇,而非洲某个部落只有黑白两种。

使用丰富词汇语言的人,在成长过程中会花费很多精力去辨别和学习不同的颜色和色调,而非洲的部落则因为词汇的笼统性而忽略色彩间的差异。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非洲这个部落对色彩和色调的辨别能力和敏感性远小于欧洲的对照组。

而我国当时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普罗大众被“非此即彼”的革命话语耳濡目染多年所带来的惯性,很难通过短时间内恶补几本经典著作所扭转,而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伤痕文学又因为其受众的局限难以形成流行文化。


所以当时流行文化是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能够填补的人必须同时满足四个条件:

1.对官方叙事信手拈来,这样才能熟练地解构革命语言给人们带来的重压,同时也因为理解官方的敏感点,不至于触碰雷区;

2.对市井语言十分精通,否则不接地气,很难做出流行文化;

3.受过足够的文艺和美学熏陶,否则要么变成报纸报导,要么变成流氓骂街;

4.能够安全地进行自由表达。

可以看到,京圈的大院子弟们完美符合。

他们家庭的熏陶符合条件1,青少年时代因为没人管教而游荡街头,又让他们满足了条件2,而他们的特权身份又令其可以在特殊年代偷着看“大毒草”,满足了条件3和4.

500

所以彼时的京圈能够异军突起,可以说是历史的选择。

换个角度来讲,让60、70年代的普通人无法接触到“大毒草”的,可不是这些大院子弟的决定。

至于是谁造成的“文化垄断”,让好几代人断了精神食粮,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

而且京圈的文化作品,在90年代是有着解放人性的进步意义的。

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他们的作品让死板的革命语言鲜活了起来,并从中显现出真实的人性。

比如《玩的就是心跳》中的一番对话:

“黑皮大衣一抱拳:‘高高山上一头牛。’我久久瞅着他,迟疑地说:‘两个凡是三棵树!’黑皮大衣也楞了,半天回不过味儿,末了说:‘你辈份比我高。’我得意地笑了”

“两个凡是”这样的最高政治指示在这里竟成了黑道上的暗语,这样的对话因语境错置而产生一种强烈的反讽效果。王朔将政治话语解构的同时,顺带给读者也来了一次思想解绑。

恐怕只有真正享受尽了时代红利的老干部们当年最想骂王朔。而如今回过头批斗王朔的语言“不过充满痞子味”的年轻人,他们不仅不懂王朔,不懂那个时代,而且他们样子也不像应当比上一代人更渴望解放的年轻人,反倒像当年想处处给人上道德课、束缚别人的老干部。

《我爱我家》中也频繁出现了各种伟人语录,比如老傅在批评和平走穴时,说“机会主义头子,改也难。”

全家围攻孟朝辉时,和平说他“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而在探讨婚恋时,老傅直接套用了我国的宗教政策:

这个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是我们一贯的政策,有爱的自由,也有不爱的自由,有爱你的自由,也有爱他的自由,有过去爱你现在不爱你的自由,也有过去不爱你现在又爱上你的自由嘛……这个一切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宇宙万物都在运动在发展在变化嘛,啊辩证法嘛。

除了京圈那些人之外,很难想象还有谁敢、谁能把这种对政治语言的解构做得不恶俗的同时让人开怀大笑。

500

那么京圈崛起后,他们是否如今天的批评家所说,只是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无视民间疾苦?

如果你看过京圈作品,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诚然,京圈的作品中确实有一些傲慢之处,比如《我爱我家》里带着外地口音的角色总是没贾家人可爱,《渴望》里更是夹带私活,乱开地图炮,把大反派起名叫王沪生,据说上海的文化工作者看完该剧特别生气,后来拍了个剧,里面的大反派叫王京生。

老王永远躺枪。

但其绝非没有对普通人的关怀和对特权的谴责。

《我爱我家》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一集,讽刺知青不负责任,提裤子就回城,也对被知青骗了的农村女孩报以同情。

小说《许爷》中毫不避讳地阐述了“我们”与许爷所谓友谊的丑恶:我们的关系之所以不平等,是因为我们的父亲是大院的首长,而许爷的父亲只是首长的司机。在作品中,王朔也使用了“丑恶”这一形容词。

500

《血色浪漫》里的钟跃民在转业后很快成为了一家外企的区域经理,但不久后提拔他的朋友就对他说出了真相:并不是你的能力多出色,而是你爸在解放战争时,部队在这个区域打过仗。

王朔的《顽主》中,于观的父亲是位退休老干部,在于观做饭时,他却一心看《中国老年》,于观叫他帮忙,他说:“没看我忙的很?”于观讥讽他:“我记得你也是苦出身,小时候讨饭让地主的狗咬过,好久没掀裤腿给别人看了吧?”——如果说老干部曾经做过的革命工作是为了打倒作威作福的权威阶层,可是当“革命”完成后,他们反倒成了“好吃懒做”的享福阶层。王朔正是用戏谑的手法,讽刺了堕落的特权。

同后来那些“能力之外,资本为零”挂在嘴边的人相比,京圈坦诚得有点憨,还是有自我批判的精神的。

而这些年屡次被骂“歪屁股”的管虎,也拍过讲述农民工欠薪的《生存之民工》,是相当有力度的现实主义力作。

500

除此之外,京圈的作品也关注了一些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王朔小说《过把瘾就死》描述的是一对普通夫妻的分分合合,其中他是这么描述已经产生龃龉的夫妻关系的:

就像童话中两个贪心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相信哪怕是只谈过恋爱,也能理解这段话的描述。

500

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过把瘾就死》是恋爱的必读书目

而《我是你爸爸》,则描述了一位靠着书店营业员的微薄收入养活儿子的中年离婚卢瑟,其唯二的业余爱好就是坐在写字台前幻想自己的文学著作一朝成名天下知,以及意淫与某位年轻女客人的爱情故事。

书中贡献了不少直指人性深处的只言片语:

一起鄙薄他人比一起称颂他人更容易使议论者有亲密无间和勾结在一起的感觉。

任何人,当确保自己优势地位不受威胁时,都愿意稍示怀柔以表明自己的宽大和有理有节在胜利的喜悦上加上一种欣赏对方感激涕零的享受。

而儿子的一句话则彻底掀开了其中年危机的本质:

你是不是感受到正经历那种真正的、无法溢于言表的深沉痛苦?

而在父母争夺抚养权时,面对调查民警“父亲是否不合格”的询问,马锐的也切合了中国大多数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加起来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可我和我爸一起呆了十多年,要想再找出半个月他怎么对我好的事也很容易,你要听了那些事没准就会得出结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就看人家给听的是什么了。

现在仍然在视频网站上被人津津乐道的《我爱我家》和《编辑部的故事》自不必说,前者可以看做是90年代社会生活的图鉴,后者则完整地展现了一个杂志编辑部的工作流程。

500

就问这么精彩的对白,现在上哪儿找去?

所以所谓的“京圈只是既得利益者的传声筒”的指责,不说一针见血吧,也基本是裤兜子里放屁——两岔了。

如果说我这个京圈拥趸的证词不足为凭,那么京圈作品在当时的影响力则说明一切。

《渴望》热播时,万人空巷的同时社会的犯罪率下降了;《北京人在纽约》热播时,出国的人少了;《金婚》播出后,离婚率降低了。

500

80年代末,王朔家里热水器坏了,请工人来修,其中一个工人并不知道这是王朔,但闲聊时候说起了《顽主》,“这片子不关灯也不上床,但是就他妈过瘾!以后只要是那个王师傅写的电影,我非看不可。”

你可以说当时娱乐生活匮乏,出啥都有人看。但这些作品在现在被讨论时,依旧是经典,依旧有着广阔的解读空间——


比如《编辑部的故事》混剪视频,在B站播放量都超过600多万了。

500

现在的网友动不动就“人民喜闻乐见你算老几”,那这些观众读者算不算人民?

500

别维护自己喜欢的事物时,就动用“人民”;想打倒自己不喜欢的事物时,也动用“人民”。

而且京圈也是上世纪末唯一能和港台文化抗衡的大陆流行文化。

就如前文所述,改开后带来的流行文化真空很快被港台文化所填补,谭张争霸、四大天王到金庸琼瑶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内地,大多数内地文化工作者只能仰人鼻息,还叫王靖雯的王菲早期专辑就是翻唱邓丽君的歌,那英曾经山寨了苏芮,给自己起个苏丙的艺名出专辑,沈阳人毛宁为了显得高大上,特意学了一口流利的粤语。

但京圈的摇滚乐却能实现反向输出。

崔健的专辑当年在港台也是大卖特卖,参加《乐队的夏天》第一季的Matzka,就对班长说过他知道的第一个大陆音乐人就是崔健,因为小时候他爸给他放过《一无所有》。港台许多大媒体也都对崔健做过专访。

500

从左至右:崔健、黄家驹、伍思凯、张学友

500

台视专访崔健

魔岩三杰94年红磡演唱会,令香港歌迷疯狂的佳话自不必提,他们说四大天王就张学友一个人会唱歌,加上王朔曾经说金庸是“香港四大俗”,观点虽然非常偏颇,但那时候足以向港台文化发起挑战的,也只有京圈。

500

我从不否认如今的京圈已经腐朽堕落,《北辙南辕》的悬浮也是事实,但功成名就后的不接地气,并非京圈所独有,而是许多文艺创作者难以逃脱的魔咒。

郭德纲在微末之时写出过“我这一辈子”这样的经典作品,但如今在住上豪宅后,也只能用屎尿屁的碎包袱来凑作品。

法捷耶夫在45岁之前写出了《毁灭》和《青年近卫军》等名篇,而在成为作协主席后,直到自杀,也再没有好的作品问世。

京圈的那些人确实没有做到打破这种规律,但我们不能说他们现在不行了,就意味着他们以前也不行。

我们也不能说辛亥革命的参与者因为不懂社会主义,所以辛亥革命在当时没有进步性;也不能说因为岳飞是封建将领,所以他的忠诚和无私一无是处。

在京圈无以为继后,我们要做的不是全盘否定,而是拿出足以超越他们的作品,一味的骂街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说京圈也就那么回事,吃了时代红利,那如今的新一代文艺创作者生活在一个资讯爆炸的年代,怎么就没拿出足以打脸“也就那么回事”的作品呢?

我们批判任何文艺作品,是希望有更好的文艺作品诞生,去其糟粕继承发展。而不是把批判变成批斗,制造群氓狂欢,从中享受夺权的虚妄快感。倒洗澡水把孩子也倒掉这种蠢事儿,之前几十年已经有太多人干过了,你以为你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实际上不过是站在后来者的天然高度上,重复前人的错误罢了。

就算你把京圈从人到作品都骂得狗血喷头,彻底扔进历史垃圾堆,但放眼望去,超过他们当年的作品并没有出现,那岂不是如今文艺界连垃圾都不如了?

500

就拿情景喜剧来说,《我爱我家》至今仍然是几代人的经典,里面的人物在互联网时代还成为表情包活跃着,而最近十年有什么经典的现代情景喜剧出现去替代《我爱我家》(哪怕接近都行),难道是《爱情公寓》吗?

THE END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