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电竞故事:活在深夜,与孤独为伴的赛评师

严肃深度的电竞故事

不只是玩乐的游戏,更是用心的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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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高之人

"大家好,我是努力做赛事分析的YY。"

通常YY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作为文章开篇时,都已经是凌晨。他的太太早已在里屋躺下,入睡前她会准备一些零食放在电脑边上,供YY工作之余充饥。

身为一个靠写字吃饭的人,他在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手都不会粘在键盘上——有时埋在一堆纸里涂改,念念有词;有时放在烟上,跟着一起吞云吐雾;有时干脆背在身后,在静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YY是一名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官方邀约的赛评分析师,工作是在每天的赛事结束后,立刻撰写出一篇深度分析点评,帮助爱好者们观看精彩的比赛过后,能再从赛评这碗慢熬出来的热汤里,攫取新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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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对于KPL联赛,还是《王者荣耀》这款游戏来说,这是维持火候的一环。"就像写NBA比赛的专家评论员杨毅、苏群、张佳玮,用自己的点评文章让观众更深刻地理解比赛;观众看得更通透了,自然也就更有兴趣留下来。"

虽然不像综述那样,要求赛后数分钟内出稿的绝对速度,但赛评也必须赶在观众对于比赛的热情彻底融化之前,出现在他们的手机或电脑屏幕上,以求一席之地。

而每天最后一场KPL比赛结束时,通常入夜已深,这就决定了YY的工作高峰期就是在深夜。更严峻的是,进入工作状态数小时后,他可能只字未动,而是深埋在一堆数据和视频回放,以及自己在纸上绘制的各种逻辑图形中,不能自拔。

"赛评的关键就是找到那些,能够左右比赛的关键胜负点。"一篇赛评,从开始到完稿的时间,似乎总是要陷入胶着,将他理应睡觉的夜晚消耗殆尽。

YY经常头疼自己的工作效率,但也觉着确实得这么熬。"就跟破案一样,哪有这么容易出来结果。但真找到那个谁都没发现的关键点,也确实很爽。"

埋首进入资料中的YY,会试图从纷乱错杂的图谱中,理出一条从未有人发现但却很关键的主线,再以此为线索展开原创写作——其实写作本身可能只需要一两个小时,但主线的寻觅却可能耗费三到五个小时。

这种长途奔袭般的写作方式,让他承担了极大的时间和身体压力,却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他对"破局"更加欲罢不能。

大学时,YY的最大爱好是围棋,几乎将个人业余时间全盘托出,并达到了业余二段的水准。和很多"完整"的大学生活一样,他也经历过挂科,只不过在考场上环顾,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因为痴迷于围棋而补考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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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风雅”的补考原因,在大学校园里实属罕见,YY也因此成为了同学眼中的"孤高之人"。

而如今成为KPL赛评师的他,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棋盘而已,依然沉浸在痴迷多年的"复盘"、"推演"、"破局"三部曲中。

在热闹繁杂的电竞圈中,产出严肃深度的赛评内容,本就隶属小众。而当YY从一个《王者荣耀》的普通玩家变为赛评师时,他发现自己就是圈内第一个做这件事情的人,期间陆陆续续有出现过一些同行,不过来去之间,他几乎还是成了惟一专职于KPL赛评的专栏作者。

就像围棋补考生YY一样,王者赛评师YY也成了"孤高之人"。

 

失语者

成为KPL赛评师对YY来说,充满了各种偶然和孤注一掷。

在此之前,他是国内一家一线财经媒体的创始团队成员,拥有体面的职位和收入,位至华南区总监,负责全盘片区的商业化拓展。

这是一个需要精于与人打交道的行当,市场营销科班出身的YY,可以说是这家媒体重要的"伙食来源"。不幸的是,他自己本人的性格却上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很不喜欢有目的性地和人打交道,开口每说一句话,就感觉往自己身上划一刀。"

严重时,这种精神包袱让他连开口都变得困难。出去见客户兜售广告时,YY会带上伶牙俐齿的下属,事先将所有要点一一嘱咐,然后就坐在边上担任补充说明的存在。

他终于决定辞职。作为创始团队成员,只要YY愿意,完全可以在总监位置上插科打诨,挣一份稳定可观的工资。不过他还是决定,必须辞职。“我就是很敏感的玻璃心,见不得因为自己,影响别人。”

放松休整半年后,他在太太的鼓励下,决定从狂热的《王者荣耀》玩家,成为一名全职的KPL赛评师——虽然太太可能都不知道《王者荣耀》到底是什么,只是单纯地希望YY摆脱苦涩的工作状态,过得开心而已。

新的职业生涯始于2017年中,正好是KPL暑期冠军杯赛事盛典期间,《王者荣耀》如日中天,几乎横扫整个国内手游市场,甚至成为一种新型文化,进入了主流语系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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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在围棋领域习得的全局复盘和细节检索能力,他的赛评很快在各大社区内出现,小有名气,甚至引起了KPL的注意,成为了官方特邀的赛评分析师。加上全民《王者荣耀》带来的强烈共情,YY认定赛评就是值得他不顾一切投入的那件事情。

如果说以前的销售工作,让他愈发恐惧对话,那现在的赛评事业则牵引YY进入了另一个极端——绝对的孤独。

从事赛评工作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偶尔通过微信和KPL官方工作人员沟通两句,YY的对话对象只有自己。“工作都是在半夜,作陪的只有各种数据和视频,成稿时已经天亮了,抓紧睡一觉后,又要马上准备新的比赛……正常生活和我的作息是完全错开的。”

即使是对性格内向的YY来说,也没法和这样完全"失语"的生活打成一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深夜中备受煎熬,渴望能有更多的沟通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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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尝试寻找过合伙人,以"迷你工作室"的模式来运行,却发现很难长期维持。"真的是一个很小众的行当,不是谁都能做得了,也不是谁都愿意做的。"

2018年中,YY决定建立一个微信群,将在各种社区的"王者YY赛评"粉丝们整合到一起交流,情况有了好转。

粉丝们的交流热情出乎了他意料,无论比赛时的即时评论,还是闲暇时天南地北的互动交流,几乎24小时不间断,多少给活在深夜中的孤独,带去些"人间的气息"。"有时就光看聊天记录不说话,都觉得很开心,有点后悔没早点建群。"

虽然作息极不规律,但YY也尽其所能地打理着粉丝群的氛围,有时是赛事讨论,有时是群内"开黑"。他甚至还在几位群友的协助下,正儿八经地参与过几次群内比赛。"我就想群里每个人,大家都开心就好了。"

这是他对粉丝群想当然的期望,但最终也被证明,只能是个期望而已。

随着群内人数的逐渐增多,各种大型社区内都会出现的问题也开始浮出水面:目中无人的炫耀挑衅、面红耳赤的争吵互喷,以及各种图谋不轨的群内社交。

YY意识到,这个群已经不再是他刚建立起的那个群了,最初的一批老成员开始陆续沉寂。很显然,他也并不擅长运营粉丝社区这样的事情。"很多时候,在群里想和大家商量些正经事情,或者请大家帮个忙,很难。我也不知道这个群对我来说还意味着什么,也慢慢不想再说话了。"

“想让大家都满意”,这样的心态逐渐将YY推入漩涡。

最后的导火索,可能是有人将他举办群内赛,误会为推广公众号的手段,可能是KPL比赛后群内的又一次争吵互喷,也可能是群友玩笑般的一次调侃,总之YY决定将群解散。

"当时就有人说我是玻璃心,可能真的是吧。"解散之前,YY提前发布了通告,号召大家又在群内狂欢热聊了一次,就像刚建立之初的那样。然后就贴出了一张截屏,显示他即将把所有成员踢出群的一键操作,作为一种告别的仪式。"这个群因我而起,也因我而变,也算是一种负责。"

当晚零点左右,群内数百人的微信同时收到了"啪"的一声、被剔除出群的消息。

而YY自己也再次成为了深夜里的失语者。

 

治孤

年中时,YY与太太有过一次争吵。

起因是在YY又一次惯例性的通宵之后,觉察到身体略有不适,而且怎么也无法入睡。而当时刚起床的太太,因为担心他的身心状态,随口责怪了几句,就成为了两人之间争吵的起点。

"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吗?"太太的这种说法,让YY无言以对。

整个2018年已经接近尾声,但印象里只有一天时间,他正儿八经地和太太一起,出门逛了逛。"以前有很多时间能在一起,但现在几乎不可能了。"

经济方面,太太倒是从未有抱怨,但身为家庭丈夫角色的YY能感觉到,自他成为赛评师以后,如影随形的收入压力。"这不是一个高收入的行当。很多同行要么离开,要么转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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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凭借还算上乘的产量和质量,YY已经获得了官方的大力认可和扶持,但目前的收入比起过去来说,仍然相去甚远。

有朋友建议他好好利用微信公众号的打赏功能,但也并没有任何改观。"我只是想好好地写赛评,求着别人打赏你,那跟以前的销售工作有什么区别?"

不需要别人消费的广告点击,倒一度是YY努力争取别人支持的载体,不过目前为止,收入最多的一篇赛评,也就是收获了18个点击。一次点击一块钱,勉强够一顿饭钱。

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一次去广州见位老朋友,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朋友欲言又止,暗示需不需要帮他买车票。"周围人眼里,我好像已经身无分文了。"

玩游戏曾是YY逃离世俗的方式。写赛评为生,本是为了离纯粹更近,却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世俗压力。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自己怎么就混成了这样。

想搁笔的时候不是没有,算来一共有三次,或是因为太苦,或是因为经济压力,但赛评这件事本身,却从来没成为过原因。而这也是三次把YY从退却边沿拉回来的理由。

"一次是因为读者的私信挽留,一次是因为KPL官方的赏识照顾,最近一次是得到了专业权威的鼓励。"

专业权威,指的是最近他的"王者YY赛评"公众号,开始被一些不同寻常的"粉丝"关注,例如前AG超玩会教练Tony,以及现YTG教练望月草;而他本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在技战术层面,能够与春季赛冠军战队Hero的王牌中单久诚、教练久哲对话的专栏作者。

"当然在他们眼里,我可能还只是个'挺厉害的粉丝',不过确实给了我很大鼓舞,用心做的内容还是被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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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从事赛评工作,特别是KPL这样的顶级流量电竞赛事的分析点评,难免会在舆论层面遭遇高压,甚至被持有不同观点的粉丝群起围攻。性格并不强硬的他曾经备受困扰。"现在越来越能体会,这是没法完全避免的。不过我对自己的内容还是有信心的,也希望能多学习,变得更好。"

2018年以后,KPL开始了主客场制、海外扩张、赛制更迭(例如最新的全局BP模式)等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YY几乎在任何一个节点,都成为了官方邀约的分析评论作者。"一些重点比赛之前,大家都乐于和我一起讨论分析。"

一边是经济、身体和作息的捉襟见肘,一边是内容、口碑、思路的可见增长。

YY就这样选择全盘接纳,赛评工作带来的痛苦与快乐。就像他酷爱的围棋中,有一个叫"治孤"的术语,形容一颗深入敌后、遭遇险阻的孤棋,可能会成为左右全局的关键。

治孤成功与否,就是胜负与否。

未来该怎么走,YY并没有把握十足的规划,只是确定必须要不断做出改变。以他擅长的"复盘"、"推演"、"破局"三部曲为核心,不断给观众、也给自己带去比赛中最关键的胜负点分析。

他还不知道,那步能左右人生的孤棋该下在哪里;他只知道要继续下棋:

"大家好,我是努力做赛事分析的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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