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存款才能感到安全?

文 |  女孩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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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莱坞大获成功的华裔女演员刘玉玲(Lucy Liu)曾在一次访谈中谈到一个让许多人印象深刻的词组叫“F*ck U Money”,她说:“我努力赚钱存钱,为自己建立了一个‘f*ck you’money。这样,当我不喜欢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可以有底气的甩手走人,对折磨我的老板说,姐有钱,去你的。”

我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想法。甚至在看到她这个想法之前很久,我就有很小心地设法保证自己的存款在某一安全限额之上,所以看到这句话时更有一种共鸣。

但这个“安全线在哪里”又是一个问题。

我曾在2015年与几个朋友讨论过。有朋友说10万才敢大胆撂挑子,有人说20万,还有说更多的,有人的算法是“整个儿养老的钱全攒出来才敢说fuck off,如果自己能活到80岁,就按从现在起到80周岁那天,算一下总共有多少个月,每月一万元,如果有那么多钱就立即辞职”。

我当时说的大意是,作为单身贵族与极简主义者,我觉得在一个不太核心但临地铁的地方,住一个月租金1000的小单间配套就挺好(我当时在重庆北碚租了一个800元的单间配套,有个大衣柜,自己花四百块买了组很舒服的二手沙发,请房东将床搬走,晚上在沙发上睡觉,白天将衣服床品全藏在衣柜里,许多朋友来的时候会误以为这仅仅是个公寓楼里的办公室,以为我在别处另有住所),在家里做饭的话,每月开销不到500,其他杂七杂八地加起来,每月两千够用了,再加上一些意外支出,三万块也够我活一年了,我觉得如果我有一年的时间完全躺平,只是在家里待着读书、看电影、与朋友交流,总能有些收获(实在不行就提升一下语言能力或者考个什么资格证),让自己一年后拥有以舒服的方式月入远超过3000的能力,结果就是可以将这种安逸的生活方式一直持续下去,并且年龄越大收入越高。

当时朋友们的反馈是,一方面觉得我很有勇气,另一方面觉得自己无法像我那样耐得住寂寞,觉得在因为缺钱而感到不安的时候会更想花钱,也会有更强的与他人建立联结的欲望,这欲望驱使之下的一系列(并不优质的)社交行为也会导致自己花掉更多的钱,所以他们的结论是“你很厉害,但我办不到”。

后来我确实一直过着与那时相似的生活,除了偶尔与朋友见面,平时都不用定闹钟,收入与支出也都比那时有提高,更重要的是,我开始遇到越来越多与我相似的人,我们都有比较多的余闲时间可以浪费在散步、聊天、看日落、欣赏电影等美好的事情上。

当然,“不花很多的时间挣钱”自然意味着财富方面需要更多的权衡,但对于许多正常上班的人来说,那略高一些的收入是伴随着巨大成本的,比如说社交开销更多,焦虑时会冲动消费,不开心的工作也会导致自己更容易生病,医疗成本也会提升,等等,特别是,“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会成为一个稀缺资源。

“虽然实际限制和权衡无处不在,但人们的感受却并非如此。……余闲的概念深入到了稀缺心理的核心。拥有余闲,我们就会拥有充裕的感受。余闲不仅仅意味着低效,更是一种奢侈的心理享受。充裕不仅让我们可支配资源变多,也会给予我们随意安排的奢侈享受、不用动脑筋的奢侈享受、以及犯了错误无所谓的奢侈享受。就像亨利·大卫·梭罗曾说过的那样,‘一个人的富有程度,与他所能舍弃之物的数量成正比[1]’。”[2]

与许多朋友聊天之后,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将问题归因为“我经济状况还不够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那往往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真相是,人们表面上害怕的是“出现问题时没钱”,事实上更害怕的是“孤独无依”。我有些朋友没有初中以上的学历,他们有对我说过这样的感受:随便去流水线上去工作的话,虽然工资不高,但一年下来总能攒些钱,钱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虽然身处人群之中却没有知己的孤独感与无意义感,这种意义感的匮乏让他们抗拒工作。(当然,我承认,对于已经有孩子的人来说,问题确实会复杂许多。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人在构建历史及构想未来时,立足的总是当下的感受,有心的人会发现,每一次叙述都是一次重构[3],重构的基础是历史的真实,其解读方式却是受当下的情绪及认知影响的。

与“对未来的焦虑本质上是对当下的焦虑”类似的一个说法叫“一切(真实的)历史都是当代史[4]”,克罗齐在《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的开篇说:

“当我在编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给自己撰写的历史就是这样一种历史:它是我的写作思想,这种思想必然是和我的写作工作相联系的。在这种情况下,用‘当代’一词是恰当的,因为它和其他一切精神活动恰恰一样,是在时间之外的(没有先后之分),是与其相联系的活动‘同时’形成的,它和那种活动的区别不是编年性质的而是观念性质的。”

与之类似,人在孤独时更容易产生有种“这种孤独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恐惧感,这感受表面上指向的是“未来”,本质上却是“当下”的反映。孤独(缺少优质社会支持)意味着要独自面对所有可能的意外,这便使人容易进入一种“匮乏思维”的状态,产生强烈的囤积欲望。

这囤积的欲望不仅体现在“偏好储蓄大于投资(想要全力攒钱)”上,还可能会体现在囤积脂肪上(《稀缺》P72)。许多研究发现了这个共同的现象:人在焦虑的时候会对高糖高脂的食物产生更大的兴趣,进食速度更快(像是在与人争抢一样),也吃得更多,结果就是更容易出现体重上升[5][6]。

与匮乏感导致保守相反,人在感到安全的时候会更有冒险的勇气。这在个体差异中一般体现为,幼时从第一抚养者(一般为母亲)那里获得安全型依恋的个体显得更进取、更开放、行事更为果敢;在个体发展中一般体现为,同一个体在面临困境、孤立无援时更倾向于进行保守决策,在拥有优质的社会支持时更敢于冒险、在面临经济困难时更“淡定”。

有一些朋友分享说,他们觉得身边有许多爱自己的人,但自己依然感到不安,感到自己在“要体面的工作还是要追寻自我”这个问题上进入了死胡同。再深聊一阵子之后,他们往往会承认说,身边那些人虽然与自己有一定的情感联结,但对自己并不够理解,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隐藏真实自我”是维持这些情感联结的代价。所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要高薪还是要兴趣”的问题,背后的实质却是“我的真实自我无法得到理解与承认”的问题,或者说,又回到“孤独”了。

匮乏感会俘获大脑,降低人自控力与工作记忆容量(从而使人的流体智力水平下降几乎一个标准差的水平[7]),所以《稀缺》的作者说:“我们很难劝服他们(贫困的农民)少抽烟、吃健康食品或采纳最新的农业技术。因为想要让某人吸收新信息,就必须让其拥有相关的工作记忆。”“变富”无法改变这种匮乏感(所以我们经常会听有人用“为富不仁”评价某些新贵,另外,近期某些有钱有颜的男明星的“事故”也是很好的证据)。

那么,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大脑成为“有余闲感”的大脑呢?

《稀缺》从管理学的角度讲了一些自上而下的操作方案,从具体的人的角度来说,一切的稀缺在操作上都会与“时间”的稀缺有关(比如,维持亲密关系需要时间,其他领域的匮乏感导致冲动决策的问题也可以通过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缓解),所以我想,“想方设法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时间”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梭罗及许多现代人的“极简生活”的选择是一个好的方法(也是我的选择),尽可能地降低消费,就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挣钱,结果人会慢慢变得有钱又有闲。

选择小众活法的问题在于,初期需要面对不被理解的孤独感,特别是来自家人的压力会让正常人都难以承受。另外,许多人所掌握的专业技能的特征也导致自己只能过那种“正常”的生活。对于这些人,我想,每天为自己强行安排出60分钟独处的时间,或许也是一件很有益的事情,可以拆成几块(比如12:30-12:50,16:00-16:20,22:00-22:20),也可以是睡前一小时,在那60分钟里,让自己完全躺平,或者至少是闭上眼睛倾听自己的心声,好好与自己相处,日积月累,就算表面上生活不会因此发生巨大变化,但个体对生命的体验会大有不同。

虽说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落在“自我接纳”上,但这需要以来自“同类”的接纳为中介。找到同类不容易,但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能够兜得住自己的情绪,可以与这个人分享自己的一切感受,那么,寻找这个人的整个旅程都很值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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