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奥之路,柔道为何击败武术

电影《一代宗师》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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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某城市举办的“传奇武术争霸赛”中,一位穿着汉服、手持毛笔的清瘦中年人一边发出啸叫,一边以手中的毛笔,轻描淡写地“点倒”数名壮汉,相关视频火遍网络。事后该男子称:他是以这种夸张方式来讽刺某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传统武术大师”。

由于短视频大受欢迎,曾经只在武侠小说或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隔山打牛”“沾衣十八跌”等绝学,纷纷在一些“传统武术大师”发布的视频里重现。

这也使一些不明真相的网友对传统武术的信心大炽,认为只要跟对名师,拳打南山UFC(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综合格斗赛事),脚踢北海WWE(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职业摔角比赛),不在话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受过现代技击训练的“武术打假人”,开始向各位“传统武术大师”发起了挑战。除了选择避战的大部分“大师”外,出战的“大师”的实战表现,大都与视频中的表演相去甚远,甚至沦为笑柄。

这不由得令人怀疑,传统武术的竞技性,究竟是被埋没了,还是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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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国术

武术一词,最早见于南朝颜延之笔下的“偃闭武术,阐扬文令”,指的是军事的意思。虽然传统武术具体的发源已不可考,但早在先秦时期,《孟子·尽心篇》中便有“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的记载。

《庄子·说剑篇》中也有“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的描述。

《史记》中项庄舞剑的故事,代表剑术已不只是厮杀方式,亦可成为表演形式。唐朝诗人更用不朽的诗篇,使得武术之奇瑰壮美跃然纸上,《侠客行》《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鸦九剑》等诗,无不使读者心驰神往。

相传达摩东渡中原后,除了禅法,还传下武学,造就了至今蓬勃发展的少林一脉。在黄宗羲《王征南墓志铭》中,记录跨越宋元明三代的武当始祖张三丰以静制动的功底:“少林以拳勇名天下,然主于搏人,人亦得以乘之。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仆。故别少林为外家,盖起于宋之张三丰。”此时,武术已有内家和外家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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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嵩山少林寺

清朝时,戏剧行业得到了高度发展,戏班中多有武生这种自幼习武、在表演中展示利落身手的角色。由于地方不靖、盗匪丛生,镖师这一行当,也逐渐成为一项习武之人从事的主流职业。

民国时,政府力图扫除鸦片积弊,大力提倡强国强种;习之可强身健体的武术,被尊称为国术,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当时的武术家们试图整合驳杂的武术门派,成立了“中华武士会”等大规模民间组织。向恺然、李寿民、王度庐等小说家,也开始撰写武侠小说。

1936年柏林奥运会,中国代表团中的几位武术家团员在欧洲各地表演了传统武术,引发西方社会的强烈反响,这也是武术在奥运舞台上的初次亮相。之后中国陷入长期战争,武术也在举国交困下渐渐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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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柏林奥运会,中国代表团中的几位武术家在欧洲各地表演了传统武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武术成为以表演为目的的运动。对比东亚近邻韩国的跆拳道和日本的柔道、空手道已正式登上奥运舞台,武术经过多年的申奥尝试,依然被排除在奥运正式项目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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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出击

日本的柔道(男子)在1964年东京奥运会上,成为正式比赛项目。韩国的跆拳道已于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成为了正式比赛项目。2020东京奥运会上,空手道也将成为正式比赛项目。

不过,韩日的武道入奥之路,也充满艰辛。

柔道(Judo)是以投技(摔法)和固技(压制技术,指“绞技”“关节技”等)为主的摔投类格斗术,其级别分为五级十段;以“以柔克刚”为柔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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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的主流格斗术流派被称为“柔术”。柔术门派众多,技术驳杂,存在许多危险的致命技巧。

柔道创始人嘉纳治五郎,系统地学习了数个柔术流派的技巧后,发明了一套系统、科学、安全的格斗术训练方法,取消了柔术中一些危险或不适合时代的技巧,创立了由投技、固技、当身技(击打技术)三部分组成的现代柔道,并开设了柔道道场“讲道馆”,提倡接近实战的“二人自由对摔”,并大力支持女性学习柔道。

讲道馆培养出了以“嘉纳四天王”为代表的一批优秀柔道家,柔道也在世界范围开枝散叶。由嘉纳治五郎的弟子前田光世传入巴西的柔道分支巴西柔术(Brazilian Jiu Jitsu),也成为了现代综合格斗技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据说,作家鲁迅先生在日求学时期,也曾跟随嘉纳治五郎练习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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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伦敦奥运会柔道冠军同台切磋技艺

1951年,国际柔道联合会(International Judo Federation)由日、英、法、德、意、瑞、荷等12个国家发起成立。

1964年,取消了杀伤力比较强的当身技术的男子柔道,成为东京奥运会的比赛项目,却在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被取消,经过积极争取,终于在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重新“归位”。女子柔道则于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被国际奥委会列为表演项目,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成为正式比赛项目。

韩国的跆拳道(Taekwon Do)是以腿法为主的站立打击类格斗术,其级别分为十级九段;有25套品势(套路);以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为五大精神。跆拳道的前身为起源于朝鲜半岛的“跆跟”“花郎道”等格斗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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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的跆拳道

二战时韩国青年大量赴日留学,其中部分人系统地学习了在日本流行的空手道,并在回国后将之与本地格斗术相融合,跆拳道此时被称为“唐手道”。1955年,崔泓熙正式将之命名为跆拳道。

1966年第一个跆拳道国际组织——国际跆拳道联盟(International Taekwon Do Federation)成立之后,在韩国政府的倾力支持下,跆拳道的宣传力度不断加大。终于,1980年,世界跆拳道联合会(World Taekwondo Federation)得到国际奥委会的正式承认。

跆拳道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被列为示范比赛项目,于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成为实验比赛项目,直到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才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为了“申奥”,跆拳道做了很多努力,放弃了大部分用手击打得分的方式,以保证适应奥运比赛的安全性。目前,全世界跆拳道习练者超过4000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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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空手道(Karate)本来将在今年的东京奥运会“亮相”。这是一种站立打击类格斗术,级别有十级十段(不同流派规定不同)。空手道发祥于琉球,初称“琉球手”(后称唐手),是受中国影响的琉球古拳术和日本九州传统拳术的结合。

1979年,琉球被日本吞并,琉球手和日本传统拳术加快了融合的进程。1922年,唐手于日本文部省举办的体育展览会上亮相,船越义珍精彩的展示引起了嘉纳治五郎等柔道家的注意。同年11月,本部朝基在京都武术比赛中也有亮眼表现。自此,唐手正式在日本本土打开局面,并于1936年正式更名为“空手”。

空手道的国际化道路走得并不顺畅,战后的日本充斥着“全盘西化”的呼声,拳击、摔跤、泰拳等外来格斗术,挑战了日本传统武术空手道的地位。平时更重视“型”(套路)和切磋“寸止”(点到即止)的空手道大师们,在与速度快、力量大、攻击性极强的外来格斗家切磋时,往往败多胜少,难以保住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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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0月29日, 东京为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和索非亚国王举办了柔道和空手道表演

后来,大山倍达创立的以“超实战”为宣传口号的极真流空手道,用“全接触”的实战打法,才挽回了空手道的声誉。

世界空手道联合会成立于1970年,但直到1999年才获国际奥委会正式承认。空手道各门派之间互不承认段位,“型”的差别较大,找到一个“共识”并不容易,也多次被奥运会拒之门外。

虽然空手道可以在2020东京奥运会上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但悲剧的是,2024年巴黎奥运会又把空手道从正式比赛项目中取消,对此世界空手道联合会表示“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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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奥艰难

从汉城奥运会的跆拳道到东京奥运会的柔道与空手道,可以看出东道主国家对代表本国文化的体育项目入奥有较大操作空间。毕竟奥委会和主办国需要考虑上座率与盈利因素。这样看,中国武术并非没有正式进入奥运会的机会。

国际武术联合会(International WuShu Federation)成立于1990年,该组织和武术项目在2002年得到国际奥委会正式承认。《奥林匹克宪章》中规定“大项列入奥运比赛项目,至少要在7年前确定,并不得变更”。北京奥运会定于2008年举办,那么武术项目被承认的时间至少要在2001年之前。

虽然北京市奥组委曾努力争取,但最终武术只能以在奥运期间举办“北京2008武术比赛”的方式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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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北京市奥组委曾努力争取,但最终武术只能以在奥运期间举办“北京2008武术比赛”的方式亮相

2014年,国际奥委会取消了对奥运会大项的硬性限制,这意味着之后将有更多的大项加入奥运盛会。然而,在2020东京奥运会增项的备选项目投票上,中国武术再次落选。

为何武术入奥如此难?除了外部环境竞争激烈外,也跟武术本身的某些特点有关。

目前作为奥运备选项目的武术为武术套路。武术套路观赏性强、极富视觉冲击力,说到底它并非对抗项目,而是类似艺术体操、跳水等的打分项目,根本算不上“格斗”。而打分环节既无直观的量化数据,又缺乏统一的评分标准,在实际比赛中可能会出现较多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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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积极“入奥”的搏击术,武术经过多年的申奥尝试,依然被排除在奥运正式项目之外

为了强调格斗性质,用于对抗的武术形式——“散打”出现了。散打是可以运用踢、打、摔等技术的现代站立技击术,在训练与招式等方面借鉴了柔道、泰拳等特点。自从《散打比赛规则》于1982年被制定,各地纷纷举办散打比赛,散打在中国盛极一时。

然而,与可以使用肘、膝攻击的泰国拳和场地边有围绳的自由搏击相比,散打攻击手段相对单一,招式辨识度不高,对中国的文化价值凸显也不足。

中国武术最成功的国际化范例莫过于咏春拳。咏春拳作为传统武术中较偏向实战的拳种,被李小龙融会贯通以后,结合拳击、击剑等格斗术,创造了现代技击术“截拳道”(Jeet Kune Do)。绝大多数西方人对中华武术的第一印象,均从李小龙电影中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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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宗师、功夫影星李小龙(右)

总的来说,如果中国武术剑指入奥,还是要加强技击价值和文化价值。一方面,门槛比较高的武术套路要简单化与实战化,体能训练要现代化,同时哲学内核也该用比较简便易懂的语言表述出来,降低学习者的理解成本。

另一方面,可争取将散打加入目前的武术申奥项目中,并在散打项目的包装(服装、道具等)上揉入更多的传统文化元素,使之与其他格斗术可明显区分,提高识别度;同时,建立直观、合理的散打评分规则。

武术作为传统国术,总是要经历一番去芜存菁方能浴火重生,成为中国漂亮的文化名片。那时候,武术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作者 | 刘纾骅

编辑 | 荣智慧  rzh@nfcmag.com

排版 | 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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