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年前，韩国有段塌楼梦魇

韩国首尔，三丰百货大楼倒塌后

美国时间6月24日，佛罗里达州一栋12层的住宅楼发生局部坍塌。早在2018年，就有工程师指出该楼存在“重大结构性损坏”。这让不少人联想到韩国的三丰百货店倒塌事故。

在经典韩剧《请回答1994》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娜静与七封约定晚上6时在三丰百货店吃冷面。5时半，娜静匆忙赶过去，却堵在了路上。正当她焦急地盯着时间，车上乘客们的传呼机都响了，车外消防车开始长鸣。

紧接着，娜静看到路边电子大屏幕上的新闻播报：“三丰百货垮塌，1000余人被埋……”这是该剧里颇为催人泪下的一段剧情：娜静担忧七封，如约到达百货店，哭泣着狂奔过去。幸而，五楼冷面店停业，使得七封逃过一劫。

韩剧《请回答1994》内描写到三丰百货塌楼事故的片段

这是一次侥幸的奇迹。而对更多人来说，三丰百货大楼成了无法逃脱的梦魇。5层建筑层层塌陷进地下4层内，共造成502人死亡、937人受伤。这是韩国历史上，在和平时期伤亡最严重的一起事故。这起以宝贵生命为代价的事故，显示出人心的傲慢和贪婪是多么可怕的深渊。资本主义超速发展下滋生的无穷欲望，足以压垮一栋承载着时代荣光与骄傲的地标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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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与震动

选择到三丰百货吃韩式冷面，或许是当时的首都市民一个再日常不过的选择。

位于韩国首尔（时称“汉城”）瑞草区的三丰百货店，坐落在富人云集的江南区，1990年开始营业时，是韩国最豪华的百货商店，规模仅次于乐天百货总店。

三丰百货大楼由南、北两翼的两栋侧楼，以巨大的镶铬玻璃在中庭相连，就连墙面的装饰都是意大利粉红色大理石。约1000名员工，每天可服务4万名顾客，一周的交易额相当于400万美元。

三丰百货大楼塌楼事故发生前

1995年6月29日8时，三丰百货的设施经理李永洲照常上班。他最先看到的是夜班警卫留在他桌子上的一张纸条，原来昨夜警卫听到屋顶传来怪声。这是当天最早出现的一个警告信号：商场的屋顶有裂缝。

但李永洲认为，那是两年前移动大型冷气机造成的，他并未意识到危险在逐步靠近。百货的五楼有8间餐厅，其中一间是以传统韩国菜出名的春元餐厅。当天，春元餐厅一根承重柱的周围已出现巨大裂痕，地板也已然下陷。李经理巡视以后，决定关闭餐厅，挂上了“正在施工”的警告标志。

这个警告只阻挡了部分食客。在《请回答1994》里，冷面店装修的情节就借鉴了这个真实的历史细节。到了中午，三丰百货变得热闹，四楼有客人听见了怪声；地下一层有人感受到大楼轻微震动。

三丰百货大楼倒塌后的事故现场（图源：视觉中国）

12时半，再度检查后的李经理认为，是冷气机的工作造成了震动，于是他关闭了冷气机。商场通知顾客：“冷气系统正在维修，将关闭一整天。”整栋大楼都没有了冷气，随着气温的上升，顾客开始向商场抱怨。

16时，李经理终于向百货公司业主报告了餐厅出现的裂缝，那时裂痕已经扩大到10厘米。同时，在场的结构工程师建议百货公司进行紧急修缮。但业主一口回绝了，坚持继续营业。毕竟，百货大楼一天的营业额就能超过50万美元。业主舍不得错过一天的利润。

大楼有问题的传言不断扩散，商场里的人们越来越担心。商场方仍试图安抚弥散开来的焦虑。殊不知，一场巨大的灾难已经开始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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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惨剧

到了17时40分，先是楼顶响起“砰”的一声，天花板开始动摇。7分钟后，顶层又发生一声巨响。但这些信号，并未被低层的人们捕捉到。终于到了17时52分，一声巨响撼动了整个大楼。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剧烈摇晃。

商场的警报器立即启动，发出了急促的呼嚎。员工和顾客们慌乱地想要跑到出口，但不到20秒，建筑物就变为一堆废墟。在大楼北半部的1500余人，受困于4.2万吨的瓦砾之下。

救援人员在现场运送幸存者（图源：视觉中国）

当漫天灰尘烟雾散去，市中心这栋繁华大楼徒留一堆变形的钢筋，和遍地的混凝土。当时亲历现场的徐贤真，在国家地理频道的一档节目中描述道：“我非常震惊，好多人受伤流血，死者被抬离现场。”她原本和在商场担任销售助理的朴胜贤约好当晚见面。她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而今，朴胜贤被困在倒塌的大厦里，她和在场的无数悲痛欲绝的亲友们一样，不停地徒手挖掘瓦砾，不顾一切地寻找生还者。

灾难发生后，韩国举国震惊。救援受困者的行动规模很大，共有1000多人参与搜救工作。夜幕降临，现场忙碌非常，政府调来众多挖掘机加快救援速度。到次日清晨，有200人被救出，确定死亡人数为44人，仍有600多人不知所终。受困超过72小时，生还机会就越来越渺茫了。

由于大楼北面随时可能再度倒塌，当第二天搜救行动结束时，负责的官员还下令停止搜救。无法接受的500多名亲友走上街头抗议，还与警方发生了冲突。直到第三天早上，工程师用钢索稳住了大楼北侧，搜救才重新开始。

事发第二天，塌楼事故受害者的亲友走上街头抗议

时间慢慢过去，找到的只有一具具被挤压的尸体。一周以后，行动由搜救生还者变为搜寻遗骸。在倒塌后的第12天15时半，搜救人员奇迹般地发现了一名生还者刘智焕。她是商场家用品部门的销售助理，在废墟里被困285小时。她伤口轻微，加上靠着雨水，活了下来。

她蜷缩在地下一楼残骸中半个电话亭大小的空间里，度过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时刻。“我不想死。我试着大声呼救，但是没有人回答，我以为只有我困在这里……我想过要自杀，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恐惧。”

最终，刘智焕幸运地活了下来。更多人没有这样的幸运——这场灾难共造成937人重伤，有502人死在了废墟里。

救援人员从废墟里救出一名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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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欲人祸

为什么这栋矗立5年的现代钢筋水泥大厦会轰然倒塌呢？

事故一小时后，调查就立即展开。外界最初认为，事故的原因是地基松软，因为大楼的所在地原为垃圾场，但这一原因很快被排除了。瓦斯爆炸和恐怖袭击，也并非事故原因。

随着调查深入，人们发现事故背后令人愤怒的真相：三丰集团会长李鐏，以及受其控制的建筑公司，对百货大楼的设计随意改动，导致大厦发生了结构性失衡。

三丰百货大楼是百分百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设计上是以混凝土支柱支撑每层楼的重量。原本的设计与混凝土强度都是合理的。但是人们发现，事故大楼的柱子直径被缩减了，就连钢筋数量也缩减了一半，支撑强度大大减少。即便如此，安全系数依然充裕。

三丰百货塌楼事故现场，救援人员对废墟进行清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调查人员还发现，强化混凝土楼板的钢筋装错了位置，这导致在大楼最关键的部分，楼板强度减少了20%。更让人愤怒的是，原先三丰百货的设计楼层只有四层，为了利益考虑，管理层临时决定要增加第五层。考虑到结构无法支撑新加楼层的重量，原本的营建商拒绝了。

管理层却一意孤行，换了三丰集团内部的建筑公司来承建。悲剧的伏笔一点点埋下。充满争议的第五层原本打算建溜冰馆，但到了工程后期，三丰集团又决定将其改成八间餐厅。一切出于商业利益考虑，商场和顾客的安全被抛到脑后。由于韩国传统餐厅以席地而坐为主，餐厅往往装有重力更大的地暖设施。

事故发生两年前，屋顶的三座大型冷气机由于噪音问题被人投诉，商场选择移动重达15吨的冷气机，由此直接导致屋顶的稳定性被破坏。渐渐，冷气机的使用先是导致五楼的承重柱周围出现裂痕，最终使得整个大楼失衡。

5层建筑层层塌陷进地下4层内（图源：视觉中国）

种种被利益蒙蔽的选择最终酿成悲剧。三丰百货事故的发生可以说是必然。时任总统金泳三指出，三丰事件的根本原因在于腐败和偷工减料。

当时的韩国是“亚洲四小龙”之一，首尔每周至少兴建10栋高层建筑。与此同时，韩国却发生了多起瓦斯爆炸、桥梁坍塌等骇人听闻的建筑安全事故，背后都是施工质量问题。国民们渐隆的质疑声，未能彻底阻止无良财团们对利益的贪婪渴求。

最终，眼见他高楼起，高楼塌。无辜的民众付出了生命的惨重代价。这场赤裸裸的人祸，需要后来者不断去反思自省。

遇难者纪念碑建立在距离事发地点约半小时车程的一个公园里。原本遇难者家属要求在现场设立纪念碑，但该地址被卖给了一家私人开发商，现已被建成豪华公寓

作者 | 解一章

编辑 | 吴阳煜 wyy@nfcmag.com

排版 | 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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