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山雨欲来

本文作者：田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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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来，李诞估计不会在10月中旬陪女朋友黑尾酱直播。

“18.5万，有18万都是垃圾。”得知直播一顿，只有50人在黑尾酱淘宝店下单，李诞面色阴沉，“跟他们没什么好聊的了，也不买东西“假模假式的。”

他们下线得仓促，黑尾酱“真的要去吃饭了”的圆场，也难以磨灭李诞留下的flag：下次不在“一直播”播了，去淘宝直播。

李诞与黑尾酱

这种闹别扭更像是一个男孩子在女友面前掉链子时的恼羞成怒——当黑尾酱说淘宝直播不认识她时，李诞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句“我告诉他们一声不就得了吗”。但如同炮火需要经由枪管才能轰击目标，李诞直播里难以被归类为“开玩笑”的表现，让此前“沉默的螺旋”们大鸣大放。

首先是新媒体“大梦Eden“11月16日一篇《求你们不要再尬吹李诞了。》以此事发难，直击“人设”这一李诞立身的根本，“你以为他是活明白了，其实他早就被这个世界完美驯服了”。这篇文章经由“虎嗅”的转载而迅速传播。

知乎与豆瓣也发生了舆情反噬，娱sir统计，在知乎“如何评价李诞（蛋蛋）”的话题下，前180个答案中，有84个是一个月内编辑，其中负面评价占55个，其余的也多是以“包容”的姿态“原谅”李诞。一个只有7个赞的答案可谓是对它们的高度凝练升华：“只说一句，你不能把你当真小人是好事这个错误的价值观传达给任何人”。

豆瓣的舆情进展在时间线上几乎与知乎同步，光看讨论帖的名字就会知道其中情绪。

有没有特别讨厌池子李诞这种类型的男的的人？

看了奇葩说新一期，对陈学冬挺有好感，李诞，emmm...

李诞不敬业在自己节目耍手机，低素质粉丝骂人白莲花

有人看了李诞和黑尾酱昨天在微博直播吗？

不管是不是有趣的灵魂，也不管人间值不值得，有人想要砸碎那只李蛋。

人民需要李诞

李诞，内蒙古锡林浩特市人，早年以微博段子手“自扯自蛋”为人熟知，2013年，加入《今晚80后脱口秀》，成为主持人王自健常来吐槽调侃的“蛋蛋”。

2017年3月，《吐槽大会》面世，李诞凭借放松而惊艳的表现，受到了大学生和都市男女的追捧。连同他的自嘲与嬉皮笑脸，他置顶的微博“人间不值得”被解读为一代人的生活态度。

怎么形容《吐槽大会》横空出世时的惊艳都不为过。当时的李诞一头粉发，伴随着招牌式的大笑和嘶哑的嗓音，立在那里就是一个解构符号。在中年油腻男和小鲜肉之间，市场多了一个跳脱机智的男性形象选择。

“师父，可我觉得淡泊名利很酷啊。”

“你这是吃饱了。”

李小璐，近两年的演技啊，确实下降得挺明显的。如果说李小璐的演技比谁高出一个珠穆朗玛峰的话，那只能说她为人真的很低调，那么大一座山藏得非常好。

我没有初心，我的初心就是想躺着，千万别跟我说勿忘初心，我正奋斗呢，你一劝，当场就躺下了。

这是全新的姿态，它们代表着放松、冒犯、反“崇高”，以及在此之上的智力优越感。天下苦焦虑贩子、营销号和公关久矣，而李诞，对于舆论来说，就是一个扫清妖氛的鼓风机。

所以人民需要李诞，李诞也愿意成全人民，2018年，李诞一共参与了14档综艺节目的录制。

在《向往的生活2》中，他公布与女友黑尾酱结婚的消息，网友齐呼：好看的皮囊终于嫁给了有趣的灵魂；在《奇葩说》中，他以曾经著名黑粉的身份做了导师，网友齐呼：有才华真了不起；在《火星情报局》，被薛之谦问及为什么以前总黑节目，现在却自己上了《火星情报局》，李诞回应：因为给钱！网友齐呼：诞总太实在啦！

“现在全网刷李诞，到处都是捧。很危险啊，要警惕啊蛋总。”11月5日，微博有用户提醒着李诞。

“请家人们记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舅，除了腚小没有任何优点。永远一家人。”李诞转发并评论了微博。

犬儒

公众脑补中，李诞的对立面是许知远，“最令人无比尴尬的公知”。

许知远老师曾在2010年撰文《庸众的胜利》，对那些推举韩寒的公众发出雷霆审判：他们“必定为这种愚蠢和怯懦付出代价”，因为他们“对于真正的成就缺乏兴趣，不去赞叹那些卓绝的道德勇气”。

但7年后，不要提“卓绝”，道德勇气本身就成了个笑话，许知远在自己的节目上，被频繁地教做人，马东告诉他“自己没那么自恋”；罗振宇告诉他，“唱挽歌是在浪费生命”；菜澜告诉他“你呀，就是想得太多”。

公众解气啊，让鄙夷人民的许知远吃瘪，就是替天行道——关键他私节还有亏，你看看他面对俞飞鸿是多么猥琐！

所以请李诞上《十三邀》真的是神来之笔。

李诞没有辜负观众的厚望，他成功把“中国良心”许知远的文化破落户气质挖掘出来：那些生硬的表述，尴尬的赔笑，招牌式的断片。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说服池子收起叛逆，接那些看不上的广告代言：把钱给他看，问这么多钱拍不拍。

“我就是他的社会现实，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社会。”来自内蒙的社会老哥得意洋洋。

他从高中的时候就是过来人，那时候他已经考了好几年学年第一，百无聊赖，就去做文艺青年，“天天捧本书那样”，觉得自己倍儿有文化，身体力行反抗教育体制。

“我小时候就中这个毒，我特别后悔，看什么米兰·昆德拉，我好好把语文数学看好，我好好考个北大多好，不知道图啥，气死了。”李诞悔不当初。

他自称把自己理顺了：“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我就一下认清这件事儿那我就运行起来呗，我就别得瑟了，我就加入大家，我就接受的很快，我觉得世界没有对错。”

恐惧解除

李诞在微博上很丧。

那些浅吟低唱不是装出来的，至少他和靳东的差异还是挺明显。笑果文化的首席编剧程璐评价李诞好好活着就是KPI，“因为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

在许知远的节目上，李诞曾分享脱口秀的一个原理“恐惧解除”：就像过山车，坐的时候惊慌失措，下来的时候一反应，好玩！——你就是发现这事儿没事儿了，哈哈你就笑了”。

这是他比前人高明的地方——中国最不缺的，就是胸有块垒格格难吐的男人，文学史随便翻一篇，就是敢怒之人为免罹不测，而“发言玄远”“际旨遥深”的论述。

但李诞高明之处是他擅长自我开导，在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他说对于许知远“对时代的看法”这一提问，其实还有另一个答案，“所有时代我都不喜欢。所以为什么你不选择喜欢你生活的时代呢？你不喜欢你生活的时代，你就只有痛苦，你不神经病吗？”

那自洽的人是快乐的吗？记者问。

“说不准，我现在为了快乐已经避免去思考这一类的问题了。”

这是用整个人生来“恐惧解除”，李诞好诗酒，成名前也配得上一句“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与人争论文学与国家前途。但这些就好像一趟过山车，他早就下车了，他现在不敢接受香港书展的邀请，去了日本不敢发照片，还遵守了新浪微博的提请，在春晚前后注意言辞。

他是如此警惕，以至于忘了真正该警惕的东西：比如在10月末播出的《奇葩说》上，当一个叫奶茶的选手分享完父母离婚带来的心灵创伤后，说出“我从头到尾都没听懂”这样的话，用别人的难堪成全自己的机灵；比如骂不买衣服的直播观众，是垃圾。

“仍然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因为他们忘却了愤怒。”求生欲这么强的李诞，与其看佛，不如多琢磨鲁迅。

李诞当然不会就此垮掉，但这两件事已经打得他神格尽失，“不真诚”和“鸡贼”这两顶帽子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而在《奇葩说》上的表现，除了在“求生欲”的问题上占了上风。其余的根本是能逃则逃，他似乎缺乏与马晓康、薛兆丰在同一平台对话的能力。

李诞可以继续说他就是个小人物，但粉丝们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小人物呢？贩卖美貌的人，就要追求容颜永驻；贩卖人设的，基本素养是做一个好演员。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

评价李诞的价值，必须要去看在他成名之前，世界是什么样子。

就在《吐槽大会》第一季上线前3个月，罗振宇开始了第三次“时间的朋友”跨年演讲，高屋建瓴、国际视野，开场就谈GDP、世界五百强，并展示了自己奇特的社交习惯：“我就这样逢人就问，关于我们这一代人形形色色的焦虑”。

公众号领域，咪蒙老师正孜孜不倦地为中国的离婚事业添砖加瓦，不光自己写10w+，还让那些骂她的文章都成了10w+，以德报怨，颇有三代之风。她在2017年尾，推出了第一个自营产品《咪蒙教你月薪5万》上线一天销量破5万，“创下行业纪录”。

而同为公号界“东邪西毒”的新世相张伟老师，在2018年3月，推出了营销课，虽然很快被微信判定为诱导分享被禁，但凭借带有自己形象的海报刷爆朋友圈，他仍然被媒体同行们尊敬地称为“微商天王”。

李诞就是在这些人把持着的意见市场脱颖而出。

“他们这代人的笑或者胡扯，不是那种扩张性的，延展性的，它反而是收缩性的，可能我期待更丰沛的表达。”但许知远好像对他并不认可。

许知远的惆怅可以引用程巍《中产阶级的孩子们》来作解读，在“中产”中，作者认为，西方打着反抗旗帜的嬉皮士们，不过是一种“撒娇”。许知远曾对中国意见市场的撒娇者们这报以鄙夷，但问题是同一个互联网，现在连撒娇也没有人撒了：韩寒去做国民岳父了，薛蛮子嫖娼被抓了，而李承鹏，则干脆人间蒸发了。

“今天的社会癌症是什么呢，我觉得是大家都退化了，不想酷了。”今年7月，疫苗案满城风雨之际，有感于张志安《新媒体环境下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显示的，传统媒体中的调查记者保有量仅130人，“中国特稿之父”李海鹏发长微博，认为“把逆流而上视为一种性感的年代是有过，但那都过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曾经供职的“南方系”很多同事们，已经去阿里巴巴做了公关。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当然，更丰沛的表达其实也是有的，比如俞敏洪就在3天前，公开表达“现在中国是因为女性的堕落才导致整个国家的堕落”，他肯定是没看过许知远和李诞对谈。当许知远告诉李诞，自己的理想死法是死在女性身上时，李曾真诚地劝他少说真话，不要冒犯多数人——否则会少赚很多钱的。

但俞敏洪应该另有一重郁闷，他这次的对手好像有点一言难尽。1999年的时候，王朔和金庸先后在《中国青年报》上发文论战，这是文化人之间的战斗；2006年的时候，沈浩波与韩寒在博客上攻讦，算得上名流之间的战斗，论争的核心还是诗歌；可到了俞敏洪这里，微博微信上，被舆论推举到万军之前与他对垒的，是张雨绮——一个因为据传吵架时，拿水果刀砍丈夫而誉满天下的女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