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造物主的“唯一真神”究竟是谁造的呢?(下)

如何论证“神的存在性”

一神教深知“神的存在性”是自己阿喀琉斯之踵,长期以来都在试图弥补这一短板,然而由于没有办法拿出任何实证,唯有努力通过逻辑学来论证上帝的存在。13世纪的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在研究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方法论之后,曾经提出过五种证明上帝存在的逻辑方法,被称为“圣托马斯五法”(Quinque vi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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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神学的里程碑人物:圣托马斯·阿奎那

“第一推动者”(Unmoved Mover):任一运动的物体必然是由另一个运动的物体推动的,而这另一个运动的物体又必然是被另一个运动的物体推动的。这种关系不可能推至无穷,因此必定有个“第一推动者”(The First Unmoved Mover)。这个“第一推动者”不是由他者推动的,它就是神

“第一因”(First Cause)论证:任一物都不会是它自己的效因(Efficient Cause),必然是另一物。这种关系不可能推至无穷,因为没有初始的效因,也就没有终极的效果(Final Effect),也就不会存在中间的效因(Any Intermediate EfficientCauses)。因此必定有一个初始的效因,也就是神

基于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论证(Argumentfrom Contingency):很多事物是偶然存在的,但不可能所有的事物都是偶然存在的,否则总有一个情况或时刻下所有的事物都不存在,这样之后就无法让任何事物开始存在了。因此,必然有一个事物是在任何情况和时刻下都存在的,这个必然存在就是神

程度论证(Argument from Degree):不同的事物之间,总有一物优于另一物的比较,所以可以给物体的优劣分出等级。而最高级必然是导致其他等级的原因,比如火是热的最高级,所以是热的原因一样。因此,“完美”和“存在”的最高级必然是导致一切完美和存在的原因,也就是神

目的论论证(Teleological Argument):天空下雨是由于动植物需要成长,人生有眼睛是由于要看见外界,任何事物的运动都因为自身的目的。有些事物的运动是没有智慧的,比如天空下雨、花草生长;但有目的的运动只能够是由于智慧而产生的。因此,必然有一个智慧引导着万物向它们的目的运动,这个智慧就是神

第4条“程度论证”,正是我前面讲过的回避法逻辑;“第一推动力”和“第一因”其实是同一个逻辑,基于亚里士多德的运动论;而第3和第5条关于偶然性和目的性的逻辑其实也是类似的,通过否定世界和智慧能够偶然产生这一可能性作为前提条件。下面我摘录两段伊斯兰教阿訇跟无神论者的辩论供给大家看看,神棍是如何将这些逻辑“活学活用”的。

我曾和一名无神论者进行过一场长久的辩论,我在其中对他的种种谬论耐心地进行批驳,最终以断然的证据驳倒了谬误。他说:“如果真主创造了世界的话,那谁创造了真主呢?” 我对他说:“你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前提,似乎肯定了万物必然有一个创造者!” 他说:“不要绕弯子,回答我的问题。” 我对他说:“直话直说。你认为这个世界没有造物主,就是说这个世界是本然存在的,不需要有使其存在者。那么,既然你能接受这个世界是亘古本然的存在的说法,当宗教人士们说: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真主是亘古本然的存在时,你又为何会感到吃惊呢?这两个问题的性质是一样的,为什么当你自己说的时候你承认它,而当别人说的时候你却否定它?如果你认为真主没有创造者是神话,那根据这个逻辑,世界没有一个创造者不也是谬论吗?!”

其实之所以会提出“是谁创造了造物主”这样的问题,恰恰因为认为世界不是被某种智慧力量创造出来的。而世界也绝非亘古本然,宇宙源自大爆炸已是学界共识,大爆炸之后的宇宙演化都可以Λ-冷暗物质(Cold Dark Matter)模型来精确描述。不过我必须承认没有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宇宙为什么存在,目前的物理学也无法描述大爆炸之前更早期的宇宙,以及暗物质和暗能量的物理性质,正是这些物理学未能探明的领域,给了神学家发挥的空间,也给“神”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

但需要说明的是,首先,“可能存在”和“必然存在”是两码事。这就好像厨房里少了一块肉,可能是猫偷吃了,可能是老鼠偷吃了,一神教却非说必然是神显灵吃了。关键是神学家论证的“必然”,完全是基于逻辑,没有任何举证。其次,具有智慧目的的“第一推动力”的必然性也从未被证明过,“目的”并不是必须的,就好像山上自然风化掉落的石头,不是为了要砸死谁;天上落下的闪电,也不是为了劈死谁,这些都是人类给自己加的戏

用逻辑推论出来的东西,就可以用逻辑推翻。我完全可以用同样的逻辑来主张确实存在这么一个神,但这个神是“邪恶”的最高级,是一切邪恶存在的原因,神创造出人类在地球上繁衍,就好像我们在培养皿里面培养细菌一样,目的只是为了毁掉这个地球——以目前人类对地球影响来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他说:“根据进化论,世界是在发展演变当中的,我们不知道根源和细节!”我说:“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你们所说的!你们说:很久以前,宇宙间分布着一些无序的元素,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多次结合,这些元素获得了独特的机会,形成了原始生命细胞,然后这些细胞不断发展演变,直至形成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这种愚昧就是你们所宣称的‘科学’,你们对这种狂妄竟然没有丝毫的羞耻! 你们说复杂的计算是自然发生的,精细、美妙的生命是偶然出现的机遇赋予的!这与对伟大的造物主的信仰是完全相悖的!”

事实上科学的最基本原则就是承认自己的无知,警惕自身认知的局限性,只有通过不断自我质疑才能持续接近真相;认为万事万物必然有其“意义”和“动机”的神学家,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狂妄与傲慢。就像我在《在印度当财神的宁波和尚》一文里说的:人得有多傲慢才会认为有一个全能全知且道德观跟我们完全一致的神关心着直径930亿光年的宇宙中一个连尘埃都不如的星系的第三旋臂边缘的一颗连尘埃都不如的行星上某种裸猿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祂时刻准备着为这些猿猴的思想举止表现决定是否要动怒或者喜悦。

宗教信徒的狂妄和傲慢来源于愚昧和无知,原始人类会这样以自我为中心情有可原,因为他们不了解宇宙世界究竟有多大。现代人的这种无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幸存者偏差”,我们所有人类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幸存者”,我们恰好降生在适合生命孕育的地球上,恰好降生在智人最兴盛的时代,恰好降生为一个智人……这样的事件如果放在整个时空的尺度上,概率低到不可想象,我们生为智人的“幸存者偏差”使得我们把许多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看作了必然。假如你降生为一头中生代的恐龙,海里的一条沙丁鱼,或是一根黄瓜,你如何可能思考这些问题?

宇宙也绝不像一神教信徒以为的那样有秩序,宇宙的无序才是常态,有序的情况要么是偶然,要么就是经历过狂暴无序之后暂时的平静。比方说我们这个太阳系,就是在上一代恒星消亡后的残骸分子云中产生的,经历上百亿年的混沌之后才孕育出现在的地球,从这个时空的角度而言智人只不过存在了一瞬间而已——或者说正因为恰好赶上了这一瞬间的风平浪静机缘巧合,才演化出了我们智人。如果说真有某个造物主的话,只能说这个造物主的效率实在太低了

然而,你即便把科学事实摆在一神教信徒面前,也无法说服他们。最近大学教授李子丰证伪“相对论”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但在我看来这其实一点都不新鲜,他所做的其实是千百年来宗教人士一直在做的事情——把哲学伪装成科学,并试图用哲学来推翻科学

自古以来,探讨神存在与否都是一个哲学问题,“证明”神的存在也都是在哲学框架内进行的。在哲学框架里,神学家可以通过先验甚至超验的唯心主义方式来描述事物,假如你把这种方法拿到科学领域无疑会成为李子丰那样的笑话。于习惯性使用哲学逻辑的神学家来说,宗教经典的权威性是绝对的,假如科学理论和宗教经典产生冲突,那错的必然是科学理论。所以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推翻相对论,可说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套路了,日心说、进化论都曾经被宗教哲学逻辑“打败”过。

神学的逻辑

科学跟哲学的论证为啥无法互通呢?科学通过的是实证法,研究的是客观世界,可以在同样的条件下反复验证,强调可预测性和可证伪性,允许逻辑上的反例存在;宗教和伪科学都是不允许有反例存在的。

我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可证伪性”,“可证伪性”跟结论是否成立无关,只是用来界定这一结论是否属于科学结论。18世纪以前的欧洲人认为天鹅都是白的,因为当时他们只见过白天鹅,“天鹅都是白的”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科学结论;没想到他们后来在澳洲看到了黑天鹅,猛然意识到“天鹅都是白的”这样的结论只需要存在一只黑天鹅就能够被证伪,“世界上存在黑天鹅”正是一个具有可验证性的反例(如今“黑天鹅”一词被用来形容那些彻底出乎意料、打破人们认知的极端情况,比如911事件和新冠疫情)。

我再来跟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具有可验证性”。比如说现在有一个主张是“油比水轻”,其反例“有某种油比水重”具有可验证性,因此这是一个具有科学性质的论断;但假如你主张“猫比狗可爱”,其反例是“有某只狗比猫可爱”,然而由于“可爱”缺乏具体的衡量标准,并不具有可验证性,因此“猫比狗可爱”不是一个具有科学性质的论断。

同理,神学家说“天使都有翅膀”,从正面看的话似乎是可以验证的,只要有翅膀的人就能判断为天使;然而这个论断的反例是“某个天使没有翅膀”,可是除了翅膀之外,并不存在识别天使的其他技术,反例并不具备可验证性,因此这就不是一个具有可证伪性的科学论断。而像“上帝必然存在”或是“上帝必然不存在”这样的观点,其反例都不具有可验证性,也不属于科学。

我们如果用这个方法来琢磨问题,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神学结论都不具备可证伪性,自然没有办法用科学推翻

我碰到过一些基督教徒跟我宣传说“很多科学家都信上帝”,历史上确实有些科学家信仰宗教,比如牛顿(Isaac Newton)、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开普勒(Johannes Kepler)、培根(Francis Bacon),但大家要注意一点,这几位都生活在17世纪前后,具有其时代的局限性,这些早期科学家认为科学研究能够让人们进一步了解上帝创世的伟大和万能。当代科学家也有信教的,但这些信教的科学家普遍认为科学和神学本质上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框架,这两个框架理论上可以互不干涉——科学研究物质世界,宗教涉及非物质世界。这其实和研究领域有关,在某些研究领域,科学和宗教必然会产生冲突,比如在进化论的问题上就是,假如进化论是正确的,那么圣经中关于上帝亲手创造人类的描述就肯定是错误的。因此现在有些神学家在这些问题上换了一种解释方式——把演化说成上帝造人的手段。

在当代社会,信教的科学家早已不再具备普遍性,美国科学院院士中只有7%的人承认信教,英国皇家学会成员中的杰出科学家则只有3%,要远远低于平均水平。所谓“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这句话是对人误导极大的文字游戏。科学是没有尽头的,更不会进行自我限制,承认自己的无知,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并且会持续地进行自我质疑;而神学却自认为已经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也不容许别人的质疑。然而总有些人,碰到科学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求助哲学,碰到哲学解决不了的事情再去求助神学。科学中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从哲学和神学中一样也找不到,能找到的只有自我欺骗和安慰。

去神学中寻找世界的真相虽然只是饮鸩止渴,可几千年来依然无数人前赴后继,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的愚蠢,这种愚蠢无关智力的高低,而是由于我们太容易被自己主观的认知所摆布。康德(Immanuel Kant)就提出过先验唯心论(Transcendentalidealism)这种认知理论,这一理论的核心在于——人类在根本上缺乏直接认识事物的能力,因为一切事物都是通过我们的意识心灵被我们所认知的

根据我前面提到过的“伊比鸠鲁悖论”,无神论者常常会提出这样一个逻辑来反驳“唯一真神”的存在:如果说有一个全能、全知、全善的神,祂必然知晓邪恶的存在、有能力消除邪恶、并希望消灭邪恶。可是邪恶却一直都存在,就可以证明并不存在全能全知全善的神。

神学家对此是这样辩驳的:神之所以让世间存在邪恶和苦难,是因为世间的各部分都是统一联系在一起的。假如没有邪恶,善良就毫无意义;没有危险,勇敢就毫无意义;没有贫穷,慷慨就毫无意义;没有艰难,忍耐就无意义……在我们的感官享受和我们的心灵及精神需求上,如果没有饥饿的痛苦我们就不知道饱足的快乐,没有感受过干渴就不会享受到痛饮之欢愉,没有看到过恶劣的环境面貌就不会懂得欣赏美景……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很鸡汤,但是你只要去分析它的内在逻辑,就会发现其对世界的认知已经彻底脱离了事物的客观本质,完全建立在主观感受之上,这正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先验唯心主义。建立在主观感受上的感性结论并不具有可验证性,你要是跟他们在同一个逻辑框架下面辩论,那你就输定了,因为这个逻辑框架本身是脱离客观理性的。我们经常会说两句话,一是“你要是认真就输了”,二是“他把你绕进去”,讲的就是这种情况。

我们有时候读到一些鸡汤语录,总觉得似是而非,可又说不出具体问题出在哪里,那就很有可能是被这种“套路”绕进去了。不少宗教领袖都非常擅长这种套路,用哲学逻辑把现实问题包装成心灵问题,向现代人贩卖焦虑,从而引导他们追随自己

而超验主义(Transcendentalism)更是能够超越感知和理性直接认识真理,这玩意儿甚至可以连逻辑都不要。尽管超验主义是如此的荒谬,却非常有市场,甚至能够以此来开宗立派。所谓的“天启”、“觉悟”都属于超验主义,比如佛陀在菩提树下领悟出了世界的真相,穆罕默德在山洞里得到真主的启示。神学中的“必然这样”、“必然那样”归根结底都是根据超验主义得出的结论,没有也不需要经过任何实践验证。先验和超验相结合,建起了神学中的许多基本概念,从来没有人见过鬼神,但却有这么多人相信鬼神的存在,正因为这是符合我们先验和超验感知的。

会骗人的大脑

我说“没有人见过鬼神”,一定会有人跳出来反驳——我亲眼/我认识的XXX亲眼见过!

直接说结论吧——我们“亲眼”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大脑是会骗我们的,你以为你看见的东西,事实上是你的大脑让你看见的。我们做梦的时候会觉得梦很真实,梦境的本质正是大脑自发产生的幻觉,可是相当一部分宗教却认为梦具有超自然属性,比方说是神带来的讯息,或者是灵魂离开身体的游荡。更让人难辨真假的是,类似于梦境的幻觉在我们自以为清醒的时候其实也会出现。致幻剂大家应该都知道,那么一点化学物质,就能让人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要让我们大脑产生幻觉,致幻剂只是许许多多种方法之一。

关于清醒幻觉这回事儿,我自认是很有发言权的。我小时候曾经得过脑炎,大脑皮层上长了个包,头倒是既不疼也不痒,就是有幻觉。那种幻觉非常真实,而且是持续存在的,在我的意识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根本分不清跟现实的区别。当时我坚定不移地认为现实的世界是虚假的,身边所有人都在联合起来骗我,对我隐瞒世界的真相。我记得有两个像金龟子一样的仙人,一高一矮,一个绿色一个黄色,可以跟我说话和互动,在我得病期间他们对我而言是完全真实的存在,我丝毫不认为这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那时候住在上海华山医院的17楼,华山医院的神经外科很出名。有一次我走到窗边想往外跳,如果不是被我爸拉住我就真的跳下去了。但我并不是要自杀,而是我的幻觉让我坚信自己跳出去之后能够像仙人一样飞起来。病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能走出幻觉的真实感,直到一年之后才意识到当初看到的“仙人”是脑子产生的幻觉……这种确凿无疑的“真实感”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假如不是明确知道自己脑子有病,我可能都不会认为那是幻觉。生过那场病之后我的性格大变,如果你们把我的脑袋打开,在大脑皮层上能找到一个黄豆大小的疤痕,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疤痕,能把人的心智搞得天翻地覆。所以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脑残人士”,请大家不要歧视我。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自己的个案不足以说明问题,但事实上这并不是特例。BBC也有报道过,一名瑞士的48岁妇女由于脑肿瘤成为了一名宗教狂热分子,遵从上帝的指示,对自己进行自残。我对这个报道的真实性毫不怀疑,因为跟我自己的经历太类似了。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体五官其实都是附着在我们大脑上的,与其说是身体长了一个大脑,不如说是大脑长了一个身体。大脑对我们发出的指令,我们没有任何能力分辨真伪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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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儿以后,我明白了“先验”对人认知的影响: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本质上来源于我们的大脑意识所呈现给我们的一切,我们对世界的一切感受也都来源于我们的大脑的诠释;与此同时,我们又对自己的大脑无比信任,大脑告诉你的一切事情,你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但你真的敢说你自己的大脑在任何时候都绝对可信和可靠吗?事实上,有时候你看到、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可能只是因为你的大脑出了问题。由于我们必须借助这个并不可靠的大脑来认识世界,这就决定了我们并不擅长客观理性地看待很多事物。每当有人告诉我他们的“宗教体验”时,我首先会评估一下这人有多大概率是脑子出了问题——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大家别看我们每个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看起来差不多,但就好像有单眼皮双眼皮、高鼻梁塌鼻子,人与人之间大脑的差异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别的不说,光是男人和女人的大脑恐怕就很不一样。就我的个人经验而言,似乎女性的大脑就是会更容易沉迷于某些宗教体验,更容易为一些似是而非的鸡汤语录买单,更容易被自己的感性认知所控制——这里不存在性别歧视,只是谈谈我感受到的一个现象。我认识的4个出家的朋友,全部都是妹子。另外,小孩子的大脑由于处于发育阶段,尚未完全成熟,也经常会产生幻觉。65%的学龄前儿童都有过自己的“假想朋友”,对此无法理解的父母就会以为小孩子“看到”了某些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除了幻觉会产生“宗教体验”之外,神经科学家通过研究发现,宗教体验本身也能够激活跟性爱、赌博、吸毒相同的大脑奖赏区域,让人成瘾;宗教狂热往往与额颞叶痴呆、疯狂、强迫症行为、精神分裂症,以及颞叶癫痫有关;而那些由于老年痴呆症而导致大脑神经退化的人,相关宗教体验也会随之消失。

对宗教的接受是由精神性决定的,而双胞胎研究显示,精神性有50%是遗传决定的。精神性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拥有的一种特质,即使他们没有信仰。宗教是本土文化对我们的精神感受的改造。是否信仰宗教,这当然不会是一个“自由”的决定。我们成长的环境,让我们父母的宗教信仰以类似于母语的形式,被刻画于我们发育早期的大脑回路中。像血清素(Serotonin,即5-羟色胺)这样的化学信使会影响我们精神性的程度:大脑中血清素受体的数量和精神性的评分相关联。能够影响血清素的物质,比如LSD(Lysergsäurediethylamid,麦角酸二乙基酰胺)、麦司卡林(Mescaline,三甲氧苯乙胺,来自乌羽玉仙人掌)、裸盖菇素(Psilocin,来自魔幻菇)等致幻剂能让人产生魔幻性和精神性的体验。能影响大脑的阿片系统的物质,也能引导人产生精神性的体验

——Dick F. Swaab:《你的大脑对宗教成瘾:揭秘关于信仰的科学》

很多修持佛法的朋友都告诉我:诵经念咒时间久了,内心会有感应;按照某些方法一步步去修证,就能够进入某种境界。我并不怀疑他们说的,但事实上唱诵、打坐、冥想、苦修这些修证的方法之所以让人“感到”有用处,是因为你的大脑结构已经被改变。有研究发现,对日本和尚的大脑功能性扫描显示,不同种类的冥想会刺激不同的大脑区域,比如前额叶皮层和顶叶皮层部分。在八个星期的冥想练习之后,练习者的大脑中负责压力、恐惧的杏仁核缩小了,而负责专注、觉醒和决策的前额叶皮层则变厚了。随着冥想的练习,人体内的压力相关的一些生物标记物和炎性反应也降低了,让人的压力和疼痛感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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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神经科学已经对“宗教体验”的成因有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和了解

长期进行这类“修证”,会让人像吸毒一样上瘾,最终甚至可以实现“身心分离”,这就是为啥佛法修证特别强调要经年累月的坚持。对大脑持续的训练可以由量变引起质变,虽然大脑的变化本质上是生理变化,但你感受到的是心理变化。当然不光是佛教,在许多宗教和文化中,自愿地通过冥想等方法导致恍惚、人格解体、现实感丧失的情况都很普遍。你往往会分不清楚精神病人和宗教信徒的区别,有人曾经问一个精神病学家:如果基督重回地球,要怎么把他认出来?怎样区分基督本人和自称基督的精神病人?精神病学家表示无能为力。肯定有人说可以让他施展神迹,那我估计魔术师和气功大师被认作基督的概率更高。

我不否认通过修证可以证悟到某些“境界”、某种“神通”,但问题在于这些感受不都是你的大脑告诉你的吗?由于我们的大脑就是我们认知的全部来源,因此我们完全没有能力分辨大脑创造的幻觉与现实区别。佛教和印度教通过特定的方式,修证到后来能让人的大脑结构彻底改变,从而看到诸如“大光明境”,以及其他各种不得了的东西。大脑自己生产的幻境用“以假乱真”来形容是不确切,对当事人来说这些幻觉都是绝对真实的,甚至是不容反驳的真实,而现实世界对他们来说反而是虚幻的,这很可能就是佛教的“唯识论”和印度教中摩耶(Māyā,幻境、错觉)学说的来源。我要是没生过病,也不会知道幻觉可以如此真实。

当年印度学者们辩论“证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玄奘当时说了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有说是《六祖坛经》里的)。这句话其实很微妙——为啥修证的感受没法儿告诉别人呢?因为人家没那个大脑啊!因此对“证悟”比较确切的描述应该是:通过对大脑的训练,你的大脑会让你以为你“证悟”了。除了你大脑发生了变化之外,别的啥都没变。

我觉得吧,适度的“修证”对人的心理状态确实有好处,我有时候也会通过冥想来训练大脑,但假如认为只要这样一直练下去就能“解脱”那是一厢情愿,倒不如直接使用一些化学物质“解脱”得更快一点。印度教的很多苦修者都会吸食大麻,而一些原始宗教文化里的萨满在通灵之前也会服用天然致幻剂,“飘飘欲仙”这个词可不是空穴来风。我们的大脑实在太不可靠,通上几根电极、注射几毫升化学药品,大脑就会让你“看到”另一个世界……

但是,我也必须承认这样一种可能性——我们以为的真实世界或许只是“如梦幻泡影”,通过修证看到的或许才是世界的“实相”……毕竟谁都没法儿证明这个现实世界是百分百真实的。我们尚未发现“黑天鹅”并不能代表黑天鹅就不存在,科学的态度正是需要保持开放的心态,不断质疑某些看起来确定无疑的事情——也或许我们只是“缸中之脑”呢?

结语

出于同样的逻辑,我也无法否认这个世界上存在“唯一真神”的可能性——或许真有个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推动”了宇宙大爆炸呢?

目前一神教的最终极形态巴哈伊教,定义了上帝的“不可知、不可见、永存、全知、全在、全能”,是一切启示之源……在经典神学中,认为神具有超越性,因此人无法对神作出完整的定义;巴哈伊教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由于人类肉身的局限性,上帝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上帝也永远不会把自己的本质显示给人类世界,因此人类没有可能获得关于上帝的直接知识,也无法对上帝这一概念做出准确的定义

这个逻辑比经典神学更狠,把所有对上帝有争议的部分都推给了“无法理解”——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压根儿连研究和讨论上帝的资格都没有!把“唯一真神”描述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们说有那就有吧……你们主张有上帝、真主,我主张有飞天意面神(Flying Spaghetti Monster)总行吧?反正飞天意面神也是神,证明上帝、真主能用的逻辑,飞天意面神也能用;飞天意面神不是全善的,要证明起来还容易一点呢……

最后,我想引用飞天意面神教创始人的博比·亨德森(Bobby Henderson)的一句话,也代表我的观点——

“我并不反对宗教,但我反对把宗教装扮成科学。”(I don't have a problem with religion. What I have a problem with is religion posing as sc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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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名随水,纪实摄影师,专注印度社会文化、喜马拉雅传统文化等主题。自2012年起深入印度社会拍摄专题,驻地印度田野调查。2018年迎娶拉达克姑娘为妻,目前定居南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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