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大力发展工业文化!【从书说起·余亮】

文 | 余亮

大家好,今天我们继续来讲欧阳莹之老师的《工程学:无尽的前沿》这本书。

其实介绍工业的书籍有不少,但是好像一般它是就着工业谈工业,比如说介绍这个国家有多少制造门类,每年生产多少,但是它不谈人的灵魂、主体、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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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比如经济学它会强调一个经济理性人的观念,尤其是西方经济学;文学会讲我们文学就是人学,强调这种人的审美;法学界会说我们法学人至高无上,就是人工智能也不能挑战我们。这些学科里都有人的观念,或者说这些学科和近代的资产阶级文化有很大的关系,都会强调个人。但是工业因为它的集体性,我看到讲工业的书籍很少会谈工业人的,因为往往就是一连串的数字。我之前倒是看到过,比如安·兰德,这位新自由主义金融资本的文化代言人写的作品。比如她写一个工业家,一个孤独的、残酷的、又勇往直前的、有独立人格的这样一个抽象的形象,他其实并不太符合我们的人民工业创造者的形象,喜欢她的人也不是工业家,反而是像格林斯潘这样残酷无情的金融家。

我觉得《工程学:无尽的前沿》这本书补充了这个缺憾,这本书的文化意识特别强,它特别重视工程师在一个社会中的地位问题,尤其是文化地位。他注意到,工程师往往都不是科班出身的,尤其早期的工程师。比如瓦特他又不是哪个大学出来的,斯蒂芬孙也是自学成才。正因为工程师的这种出身,他们往往被文化贵族看不起。

这里面说了几个很有意思的例子,首先是胡佛总统赞叹斯蒂文孙,说没想到这个工程师的文学修养这么好,然后报应马上到胡佛总统自己头上来了。胡佛总统是工程师出身,有一次在一个马车上对面坐了一个英国贵妇,胡佛就开始撩人家,聊了很多文学作品,对方就很崇拜他,后来问他是学什么出身的?发现他是工程师,结果英国贵妇就感慨起来了,说天呐,我还以为你是个绅士,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工程师。这个里面就微妙地传达了这个社会文化上对工程师的压制。

我们一般都会觉得,工业这些都属于理工科的事情,和人文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讲人文、一讲文化就是琴棋书画、哲学、文学、音乐、美术。在今天“工业”这个词,本身很多人一听就不太喜欢,因为觉得它就是和污染、灰暗、沉重的工作绑定在一起,它不洋气、不小资。

这本书里提到,在1959年就有英国人注意到,学者身世与实干家之间的文化冲突。工程师往往变成了粗鲁的代名词,他们只讲技术不重人性。虽然在现代社会工程师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这些文化贵族就不得不承认他们,但是又带着一种屈尊的心情去看待他们,总要喜欢谈论文化,谈论人性,好像对方不懂。

那么哈佛大学的校长萨默斯在2002年就感慨到,在某些人看来,一种文化如果不能例举出莎士比亚的五部戏剧剧目,那就是不可接受的,然而一种文化不知道基因与染色体的差别居然还是出色的,他在嘲讽。

这样大家也就能理解了,为什么美国有参议员说可以让中国的学生到美国来学莎士比亚,但是不能让他们来学我们(美国)的科技。这时候你就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当然莎士比亚也重要,可是如果没有科技工程,你的莎士比亚最终会变成一个空中楼阁。

但是我理解我们今天有不少同学在学理工科,又感到苦恼,觉得我工作不好找,觉得我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我的文化修养不够。不是这样的,文化修养、哲学文学我们都可以去学习。但是我们工程师要立足于工程学的文化教育和自信,这里面有很多文科的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我们需要了解哲学,但一定要了解到真正的理论知识从来脱离不了我们的生产、生活、技术。

好,我们今天顺带回到一个工业党的话题,我们知道工业党是网民发明的一个概念,它并不是一个真的党,是有一种揶揄的意思,它指的是这样一个以理工科人士为主的,擅长使用技术语言来分析问题,包括技术问题和社会问题的这样一个群体。他们讨论高铁、讨论技术、讨论今天的中美这些激烈竞争的科技工程领域很有一套。

我们今天会经常听到一种流行的对工业党的批评,这个批评我听得耳朵都要冒茧了,因为这个批评千篇一律,虽然我早在论文里就回应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这个批评是说,你们工业党只讲技术,不把人当人,把人当工具当机器;你们认为技术决定一切,不考虑个人,不考虑人性;工业党只强调技术可以救国;工业党信奉国家至上、工业至上,像巨大的机器碾压过千万个草民,我只要小民的幸福,我不要什么大国崛起……那我要说,从来没有一个工业党会说过这样的话,谁不知道人性、幸福、生活的重要。这个话它其实是一套话术,是不服气的自由主义公知们揪住的一个点,天天拿这个栽到工业党头上,其实表达的是他们内心的需求,你是不是空谈情怀,不懂得怎么做事,不会切实地去解决人性生活问题?

我们强调工业党第一个方面其实是强调专业主义,比如2011年发生动车事故,网上海量的公知以及不明真相的群众狂喷高铁,说你是“大跃进”、带血的速度、国企的罪恶,美国人都不发展高铁,为什么我们要发展高铁?我们当时就邀请了懂这个行业的人来说话,你不要不知道就瞎批判。

第二个方面我们强调工业党很重视实践面向,你没有做过这个事情,你容易瞎想,拿一套抽象的观念去套用。马克思说,批判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改造世界。你要去实践,懂技术,懂具体工作的艰辛,再来说这个事情,可能更有的放矢。

我强调工业党思维就是要有这样一种实践思维,不能耽于夸夸其谈,比如说现在大家讨论一个网站,都说这个网站上的观点怎么样,马上知乎又出来一个问题了,如何看待某某某今天谈论工程师,谈论打工人的观点。但是几乎很少有人会去关心这个网站的结构,它的后台架构它是怎么运作的。如果让你自己办一个网站,你能怎么办?你很厉害,你觉得这个网站上的人说的都是胡说,你来做,那怎么去做?

比如举个例子,观察者网上有很多的专题,比如中国高铁一点进去,它有很多的文章,有新闻、有评论,它还有一个界面。过去有人问我说你们花了多少人来做这个专题,你有上百上千的专题,那我告诉他只需要一个人来维护,因为这套系统是我设计的。制作互联网它就是一种历史实践,并不是说我受过了多么专业的互联网工程师的训练,当然需要有一点数理基础,但是它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比如说你问我怎么写作,有人也给我发私信怎么写文章,我很难告诉你,平时原来做编辑的时候老编辑带小编辑,都是让他亲自写,然后贴着他的文章修改,让他仔细对比,在这个过程中很微妙的传达。

这本书里就说到,那些忽视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文化是片面的,正像忽视莎士比亚的文化是片面的一样。欧阳莹之对当代的文化,尤其是学界的、知识界的文化现象非常敏感,她很激烈地批评了所谓的文化多元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化相对主义、爱丁堡学派强纲领、科学知识社会学、社会建构主义等等,认为这些理论总是在嘲弄涉及的真实世界,否认科学的客观性,认为一切都是建构的,都是可以解构的。而他们教育出来的教师、新闻记者就不断地通过学校与新闻媒体来散播这样的偏见,潜移默化,非常可怕。所以我也强调理工科人士要主动介入文化新闻传播,不能全部坐等对方,要互相砥砺我们的文化,才能够达到科学、客观、真实。而工业党恰好就是一个从实践工程开始转向到宣传传播领域来的这样一个群体,这就是它的意义之一。

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观察者网、观视频会特别欢迎有理工科背景的人,来谈论科学、技术、社会问题。我觉得其他的媒体人不用着急,这并不妨碍你们继续去谈论你们的问题,不要一觉得辩论不过工业党就气急败坏,说人家不讲人性,恰恰是工业大发展维护了人性。

所以没有小看文科、人文的意思,我一直强调文科和理科、人文和技术要互相结合,但是有的人就听不进去,固步自封,听不得不同的意见,只许他来启蒙我们,不许我们启蒙他们。我们强调现代社会不仅需要人文启蒙,更需要科技启蒙、工业启蒙。现在社会有一个特点,它会让人远离自己的经济基础,比如消费社会让你只看到光鲜的部分,不让你去接触实际生产的那一部分,长此以往你就对那一部分很陌生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会乱批判。

所以启蒙任重道远,一定要大力发展工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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