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年男医生谈话实录。

  “曹老师,晚上吃啥呀?”

  晚上5:00还没到,我就给上级医生发了消息。

  “你想吃啥?”

  “啥都行,我随你。”其实,我的目的是提醒他订饭。《执业医师法》规定:上级医生给住院医生订饭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毕竟他们收入高,是我们的好几倍,我们一线值班还要顶着,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睡觉。

  饭来了之后,我俩风卷残云,很快扫光了外卖,这就是外科医生的风格,做事情都要雷厉风行。好吧,我承认,我们就是饿了。

  吃了饭,曹老师就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在医院电脑前录入数据,一个个病人查,一个个病人翻,一个个数据录进入。

  因为之前跟他合作了一篇小文章,跟他也比较熟了,我就开腔了,

  “曹老师,你这录什么数据呢?咱俩上次写的那篇文章主任看了么?”

  “诶…”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别提了,发给他一个月了,每次提醒他,还是没看。”

  “怎么不看呢?”

  “太忙了呀!关键问题还是主任一心扑在临床上,天天心里只关心手术和病人,科研这块他没那么重视。”

  “那你这,搞个科研是很难啊。话说,你国自然上了没?”这不提不要紧,这一提仿佛提到了他的伤心事。

  “别提了,今年国自然青年最后一年,不知道能不能中呢。我师弟师妹比我小两级,今年都评上优青了。”他说完,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优青是优秀青年基金的简称,是国家自然基金委员会给优秀的青年科研工作者的项目,评上优青是搞生物医学科研职业生涯非常重要的一环。

  曹老师是国内一家知名医学院校八年制的毕业生,博士毕业比我早了5年。因为想回上海发展,所以放弃了附属顶级三甲医院骨科的留院名额,而且转行做了胸外科。

  对于医生来讲,转专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跨度比较大的专业,这意味着你前期所有的科研成果都会大打折扣,而且你要从零学起,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那你是很难啊,你老板也没法帮你了。”

  “是啊,我跟我导师、师母关系非常好,我走了之后,他们拿到了很多项目,课题组的师弟师妹也都发表了很高分的文章。我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人帮我,只能靠自己了。”曹老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录入数据。

  “诶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不要老和他们比,你要是留下来不比他们差,这不是还是想回上海嘛。其实,跟很多人比,你已经很不错啦。”

  听了我的话,曹老师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那可不,我14年进医院,当了两年住院医,基本上胸外科大部分手术我都能拿下了,我敢说,没多少人比我进步得快。”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曹老师没吹牛逼,他确实开刀很厉害,在我们科里是出了名的有“外科天赋”的医生。

  “那你很牛逼了啊,你主治不是已经评上了,怎么还在搞数据,我看你还在收血标本,还去做PET-CT的项目,你搞了很多课题啊?”

  “别提了,搞科研真的太难了。我跟科里同事说了好几遍,一开始都答应我的,和我一起搞,到后面都没人管了,到最后还得靠我自己。自己去录入数据,自己去收标本,自己去入组合适的患者。”

  “那你有课题经费么?”

  “没啊!都是蹭人家的,或者自己垫钱的。”

  “那你也太刻苦了。”我忍不住佩服起他的科研精神。

  “我跟你说啊,真的要把握一些机会。比如这次跟核医学的合作,他们有Whole-body的PET-CT,全世界也就4台,这是多好的科研机会?我跟其他人说了,没人在意的。只能自己找合适的病人,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PET-CT做一些有意义的研究。当初,我老板就是靠上海光源的一台机器发家的,那个机器全世界也没几台,开放给全国的科研人员使用,我老板就做了脊髓损伤,我们几个师兄弟来到上海,做实验三天不能睡觉,就要拿到连续三天的数据,几个人做完了再去撸串,那段日子可真值得怀念啊…”说着,他的眼神里透露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

  “所以,还是把握自己手里的资源,尤其是新技术、新机器,能做一点是一点。”我总结陈词了一下。

  “你吃不吃烧烤,我有点饿了。”他砸吧砸吧嘴。

  “你别逼我犯罪啊。”正在减肥的我,却又受不了这种诱惑。“我感觉我是把握度很差的人,将来肯定把握不住诱惑,说不定就要出轨。”我对自己实在没什么信心。

  “来吧,搞起。”他在手机上下了单。

  11点半,烧烤来了,我俩边撸串边侃大山,聊起男人三十,都是感慨不已,很多曾经比不上自己的同学都混出了名堂,自己还浑浑噩噩。最后,就一些科研项目的小合作达成了共识。

  吃完了烧烤,我困得不行,去值班室睡觉了。

  睡了一会,被尿憋醒了,厕所放了一下水,年纪大了流速似乎都慢了一些。

  眯眼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凌晨2点了,又看了看隔壁床,竟然还是空的,经过办公室,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曹老师,还不睡啊?”我探头进来。

  “马上,马上,就差一点了,弄完就睡,你别管我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我,里面充满了血丝。他第二天还有一天的手术要上。

  我又躺了下来,半天也睡不着,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还有偶尔经过的车辆声,盘算着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人在努力,为了生活打拼,为了理想奋斗。

  曹老师,这个三十岁过半的男人,嘴上骂骂咧咧不想干,满嘴吐槽生活的困难,但是身体还是诚实的,还想干出点名堂。

  实在不容易。

  祝福他,也祝天下所有的辛勤的付出都能得到理应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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