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大选将至,伊朗人决定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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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把五只香蕉放在桌上,然后对我们说想吃什么水果随便挑?”

  5月29日,伊朗中部城市伊斯法罕一场官方举办的总统大选活动中,一位民众发言表达了对候选人的无奈。不久,被取消参选资格的前总统内贾德,将这段视频放在了自己的网站上。

  按照伊朗法律,任何人都有权报名参加今年6月18日举行的总统大选,但最终参选资格需要宪法监护委员会确认。最终获得参选资格的七人,分别是司法总监莱西,前革命卫队总司令雷扎伊,保守派媒体大亨扎卡尼,内贾德时期外交强硬派人士贾利里,保守派议员卡兹扎德,央行行长赫马提,以及哈塔米时期的体育部长迈赫尔阿里扎德,前五人是极端保守派,后两人是技术官僚。

  作为伊朗统治中枢的宪法监护委员会

  候选人名单一出,引发伊朗各界愤慨,民众认为宪法监护委员会通过将大选主要竞争者筛选出局,间接地把领袖哈梅内伊的得意门生莱西“保送”上总统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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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位获得参选资格的候选人 左起:赫马提,迈赫尔阿里扎德,卡兹扎德,扎卡尼,莱西,雷扎伊,贾利里 / 网络

  在伊朗现有政治体制下,这并不让人意外。毕竟,组成宪法监护委员会的12名法学家中,6名宗教法学家由领袖哈梅内伊提名任命,6名世俗法学家由司法总监提名任命,而司法总监又是由哈梅内伊任命的。宪法监护委员会不仅控制着行政首脑(总统)选举人的参选资格,立法机关(议会)、甚至负责监督哈梅内伊的专家会议人员的参选资格也需要宪监委批准。

  可以说,如果领袖哈梅内伊是伊朗体制的大脑,那么宪法监护就是执行大脑指令的神经中枢。

  当然,这次最终参选人名单引起争议的原因不仅仅是“保送莱西”,还有候选人政治光谱过窄。

  首先是宪法监护委员会通过新规定,取消有刑事记录者的参选资格,这就将自由-改革派的主要候选人排除在外。因为能在民间有影响力的自由改革派,大多曾在2009年绿色革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并在当局的镇压中入过狱——比如,这次登记参选、鼓吹“头巾自由”的塔吉扎德就曾因为支持改革派领导人穆萨维吃过三年牢饭。2009年绿色革命后的历次选举,该派候选人都被排除在短名单外,就是为了避免政治动荡重演。

  而代表中间派的鲁哈尼派系遭到清洗,也是情理之中。鲁哈尼政府将国家发展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伊核协议后的西方对伊投资上,不料特朗普上台,伊朗非但未从伊核协议中获得好处,反而遭到更严重制裁,鲁哈尼执政八年间,本币里亚尔贬值到原来的八分之一。只是鲁哈尼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在拜登上台后不停宣称制裁即将解除,甚至在宪法监护委员会确认的候选人名单公布后,还下令内政部扣住不发,转而给领袖哈梅内伊写信要求把自己的嫡系副总统贾汗吉里添到名单里,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军方候选人以及保守派中的务实主义者也没有出现在短名单中。

  在名单公布前,革命卫队将领萨伊德-默罕默德和前国防部长德甘曾被认为是大热人选,尤其是前者,曾是卫队“最后先知”工程建设营主要负责人,符合领袖口中“信仰和专业双优”的年轻领导者标准,但这次两人都没有进入短名单。唯一入围的与卫队有关的候选人是革命卫队第一任司令雷扎伊,但他已经退役20年,与卫队新一代势力少有瓜葛,让他入围更像是宗教阶层控制的宪监委给卫队一个面子,以掩饰自己对军方的不信任。

  而务实保守派阿里-拉里贾尼的出局,则更让人大跌眼镜。他曾担任十二年(2008-2020)议会议长职务,与各政治派系关系良好,更深得领袖哈梅内伊信任,被任命为中国事务代表,一度被认为是莱西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就在短名单公布前两天,阿里-拉里贾尼还在社交网站上大谈自己未来执政的内政外交纲领,包括如何解除制裁,伊朗如何在国际舞台上扮演重要地位等等。六个多小时谈话期间,房间8000人爆满,周边很多伊朗朋友直到谈话结束都没能挤进去,可见其人气之高。

  伊朗有分析认为,阿里-拉里贾尼出局是一场政治交易,用放弃挑战同是保守派的莱西换取未来阿里的兄弟萨迪格-拉里贾尼接任领袖哈梅内伊的可能。不过,从宪监委成员之一的萨迪格在阿里落选候选人名单后发出 “宪法监护委员会的决定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值得辩护”言论来看,拉里贾尼家族对宪监委并不满意。

  而与萨伊德-默罕默德出局后表态支持莱西不同,阿里-拉里贾尼透露宪监委“至今未告诉我未获得参选资格原因”,而后选择去海拔5700米的中东第一高峰达摩万达山徒步,没有表态支持任何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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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登山中的阿里-拉里贾尼 / 网络

  这样,候选人名单在排除了自由改革派、中间派、保守派中的军方势力后,又把保守派宗教势力中以拉里贾尼家族为首的库姆派系排除在外,而仅仅留下了保守派宗教势力中的以莱西为代表、背后是哈梅内伊的马什哈德派系。

  名单公布后,宪法监护委员会表示:“没有获得参选资格并不意味着不具备参选资格”,表面上看是在安抚那些没有进入候选人名单的重量级人物,但更透露出给谁参选资格并不是一个客观评价,而是一项政治决定,而这个政治决定现在看来就是让领袖的门生当选。

  “我选择不投票”

  候选人政治光谱过窄带来的最直接问题是投票率低。伊朗大学舆论民调中心调查显示,只有36%的伊朗民众表示将参加投票,而且这一数字随着大选日子临近还在下滑(6月2日数字为33%)。不过,宪监委发言人在最终候选人名单公布前已经打好了预防针:大选投票率与政权合法性无关。可与此同时,伊朗警方又信誓旦旦地威胁严厉打击那些“鼓吹不投票的人”。

  其实,由于鲁哈尼第二任期(2017-2021)期间,伊朗经济日益凋敝,社会矛盾尖锐化,普通民众已经对所谓务实派温和派、进而对通过选举改变国家丧失了信心,投票意愿长期低迷。尤其是2019年伊朗汽油价格上涨引发的民众示威遭当局镇压后,伊朗境外反对派在线上发起了抵制伊朗大选的“我选择不投票”(Rayi Bi Rayi)运动,以期动摇伊朗政权的合法性,并在伊朗国内获得一定响应。2020年2月举行的议会选举中,伊朗官方公布的投票率只有40%上下,而独立机构公布的数据甚至跌到了20%。

  所以,宪法监护委员会很可能是预判到无论谁入围短名单,投票率低迷都将不可避免,所以干脆直接将领袖哈梅内伊门生莱西的挑战者全都挡在选举大门之外,巩固领袖对国家政权各部门的控制。

  与海外反对派希望通过抵制大选来剥夺政权合法性甚至颠覆伊朗政权不同,伊朗民众尤其是年轻人不愿投票更多是一种选择躺平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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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总统内贾德与支持者在一起 / 网络


  这一代人经历过理想澎湃的绿色革命,又把主张与西方缓和关系的鲁哈尼送上了总统宝座,最后发现,自己的生活跟内贾德时期相比没有任何变化,该失业的继续失业,入不敷出的继续入不敷出,贫富差距继续拉大。有能力有想法的人,移民到了国外,没能力没条件的人,看到2017年底和2019年11月两次街头运动被政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后,渐渐也明白自己并不能像之前想象的那样能够左右国家的未来,还不如“将一切交给真主”,低着头勉强度日。

  伊斯凡迪尔给我发短信时,是德黑兰上午11点,他还在床上躺着。他和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没有工作,靠出售家里祖上在省城攒下来的地产过活,每天下午去健身,晚上跟年轻男女朋友一起开趴,最近疫情严重,有所收敛,改为开车到德黑兰北面山坡上兜风。

  对于投哪个候选人的问题,他显得很烦躁,似乎觉得好像在浪费他时间:“我还没想明白晚上带我女朋友去哪玩哄她开心,哪有时间管那些烂事?”我再问他会不会去投票,他更加不耐烦:“难道我闲的蛋疼吃屎了么?”

  另一位开公司的伊朗姑娘哈比卜四年前曾经投票,但这次不愿意让投票占用自己挣钱的时间:“当时我在国企工作,不投票会影响未来事业发展,18年国企发不出工资,我出来了,不投票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了。”

  伊朗国内真正以政治态度抵制投票的,恰恰是前总统内贾德。在没有获得参选资格后,他向聚集在自己家门口的支持者表示自己将不会在大选中投票,这也是唯一一个公开表示抵制大选的伊朗体制内高官。考虑到内贾德在保守派和底层民众中支持者甚众,他的言论立场可能会进一步拉低伊朗大选的投票率,考虑到其支持者与莱西的支持者一定程度重合,莱西本来板上钉钉的胜选前景增加了些许变数。

  也许,文初那位伊斯法罕民众的话语更能代表大选前伊朗民众的窘境:“我不投票,(投票率低)就没法打美国的脸,可是我投票的话,等于打了自己的脸”。(责编 /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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