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的名师之路如何走下去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叁里河

作者：Lexi

小学英语免费公开课最后一天，高途课堂的微信群里格外热闹。名师 Sam 超级拼读和语法课训练营后，家长们立刻开启了花样表扬模式。

“本来没想报名的，听了课程感觉很不错，不想错过这么好的课程。”

一位家长刚说完，立马有家长附和：“同感！”

有个三年级妈妈现身说法：自家孩子就是吃了没重视英语的亏，报了线下班，每天学得累，效果还不好，跟 Sam 老师的课差远了。

更多家长直截了当用孩子的变化表达认同，“我们家孩子天天一到晚上就激动得不行，这几天的课程每天都不用我催，乖乖地准备好听课。”另一位妈妈表示这是孩子第一次主动说要报课外班，以前让他报课外班都很抵触，Sam 的课确实与众不同。 

家长对 Sam 老师的推崇是毫不掩饰的，一张张付款成功的截图也显示着名师吸引力。

Sam 是高途小学英语主讲老师，高途官网写着，Sam 老师拥有 11 年英语培训行业教学经验。

这类讲师有个更响亮的统称——名师。

“网课选名师，名师出高途”。这句在官网头部 Banner、综艺、短视频 APP、电梯广告等场景反复出现的口号，将高途名师战略深深植入家长和观众脑海。

高途原名“跟谁学”，成立于 2014 年。创立之初，跟谁学的梦想是“让全中国最好的老师都在一个平台上，让全中国的学生和家长都能够在这个平台上找到所喜欢的老师。”

但这种教育界的淘宝模式很快转型为名师模式。

2017年跟谁学开始聚焦中小学在线直播大班课，利用名师效应，不断放大优秀老师能服务的学生数量。

在线直播大班课模式跑通后，跟谁学成了当时市场上唯一盈利的在线教育机构。

随着名师模式的成功，跟谁学接连在“名师”上押注，先是去年 10 月将旗下所有 K12 业务全部整合至高途课堂，之后是今年 4 月，直接宣布把公司名称正式变更为“高途集团”。

新战略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明星老师、双师模式和在线大班课。名师吸引学生报名课程并担任主讲，从北京总部统一大班直播授课，辅导老师分散在全国各地运营中心，负责答疑辅导、作业批改、报名续费等其他事项。

正如广告传达的那样，高徒模式的根基是名师，曝光依赖名师，转化依赖名师，效果评价和续班也依赖名师。

名师是故事的开始

“同学们，下面来让我们一起来学习……”

小学数学老师悦悦特意用多年前录播课古早语调，模仿了她在教研过程中看到的老教师授课视频，借此向记者表明自己领域内，年轻优质师资缺乏。

悦悦是个拥有 6 年教学经验的数学老师。师范大学毕业后，她觉得线上教育是个大趋势，未来一定会火，所以就一头扎进了线上。跟谁学转型前，她在这家公司平台上兼职教数学，曾经一度成为当时杭州排名第二的奥数老师。

在她看来，跟谁学转型名师模式是必然的。

“跟谁学自己并不专门做课程，课程质量没法把控，而入驻老师教学能力差别又很大，加上平台可以显示课程销量，受欢迎程度一目了然，大家当然会去选择排名靠前的老师的课，排名靠后的老师自然就没人选了。”

教育显然没办法像其他商品一样走淘宝模式。

当时跟谁学创始人陈向东处于极度焦虑之中，经常夜里两三点醒来，坐在床边发呆。他后来反思：“公司刚开始不赚钱，一个月还亏好多钱。大家都说互联网应该这么玩，但是问题是过去几十年我都没有真正玩过。我觉得这跟我以前做的不一样，是真的焦虑，睡不着觉。”

2017 年，陈向东砍掉了B端业务，全面聚焦2C，原本在平台入驻的老师，一部分顺势转为签约老师留了下来，完成了名师的原始积累。

陈向东将此解释为：回归教育的本质。

转型后，公司营收迅速改变。当年9月开始实现单月盈利，第二年一季度开始，同比收入增长达到400%至500%。而这个过程中，名师效应开始显现，2019 年和 2020 年，排名前十的主讲老师所授课程收入占总营收的比重分别为 36.3% 和 29.4%，虽然比重有所下降，但收入从 7 亿多增加到了近 21 亿元，是之前的三倍。

这也是陈向东将名师作为教育核心竞争力的原因。

在这位新东方前执行总裁看来，名师的放大作用超乎想象。“优秀的老师永远是非常稀缺的，如果能把其服务学生的数量放大至 100 倍、200 倍，这相当于是把商业变量中最重要的因素放大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线上的效果接近线下并远超线下。”

“这就是我们整个故事的开始。”

但这个故事并非尽善尽美，特别是在在线教育机构营销大战下，许多问题开始放大。

今年年初，同一演员分饰多个名师的网校广告翻车事件中，还没有改名的跟谁学就是四家“涉案”在线教育机构的其一。

之后又有眼尖的网友发帖爆料，高途数学名师周帅是无证上岗。

周帅几乎是所有上数学网课的高中学生都听说过的名字。他是省级高考状元，高考数学满分，从北京大学毕业后从事数学教学 15 年，是原新东方教学培训师及功勋教师。

爆料发酵后，高途没有直接回应，但周帅的课程很快就下架了。

周帅不是唯一被质疑的名师。

去年有学生在网络上发帖提出，高途高中语文老师谢欣然抄袭其他老师课程。帖子引来热烈讨论，有网友评论，“她抄的最严重的是作文部分”。

谢欣然被学生称呼为“欣然姐姐”，是高途语文学科负责人，也是高途最受欢迎的名师之一。不止一位学生在社交平台上表达过对她的喜爱，认为她的课提分很快，课程内容也很吸引人，“超喜欢她的 2.0 倍速，而且人也特别漂亮，有气质”。

目前，谢欣然2021春季班课程已经满班停止招生。

另一个质疑过的是高途高中生物学科负责人徐京，质疑的点也是抄袭，认为他抄袭了猿辅导生物老师张鹏制作的 PPT。比起教学设计和知识点讲法，盗用 PPT 似乎更难以被学生接受。

这一切都让“名师”这个本来光鲜的词蒙上了阴影。

名师在哪里

到底什么样的老师才算名师？

当记者向前述英语公开课班主任提出这个问题后，对方回答，高途名师是高学历、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并强调主讲老师平均教龄在 10 年以上。

一位从业多年的教育机构HR表示，名师和从教时间虽然不是严格正相关，但也是有关系的。年轻老师或许有新颖的教学技巧，但也需要实践和时间来检验。

现有名师属于存量市场，从 2021 年几家主流在线教育机构最新备案的教师数量看，就算把所有老师都算成名师，也就只有不到 2000 名。

来源：叁里河编辑部整理

知乎上有高三学生提了个哪些高中网课老师好的问题，收获了近两百个回答。浏览答案就会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永远都是那十几二十个老师。而这些老师，也多在几家名字熟悉的教培机构间跳来跳去。

有人感叹，这些都是老人。

据高途课堂总经理刘威介绍，高途课堂名师团队主要有三大类：

一是来自全国顶尖公立学校的老师，比如人大附、北大附、清华附、黄冈中学、衡水中学等；二是全国优秀班主任、国家级骨干教师、中高考先进个人或上市集团演讲培训师等；最后一类则是来自清华北大的毕业生。

 来源：高途官网

实际上，打开高途官网，师资阵容里展示的多个名师履历中的“知名教育机构”，隐晦地指向了这个行业公开的秘密：名师全靠挖。

高中数学老师赵礼显，曾先后在学大教育和新东方任职，是新东方优能数学高级讲师，之后又加入猿辅导；

初中语文老师王先意，先后任教于黄冈中学、北大附中等中学，之后加入了新东方。2017 年他正式进入线上教育，任教于学而思网校；

初中英语老师李军同样出身于新东方，获得过“新东方优秀教师”称号，2017 年成为网易有道签约老师，负责小初英语产品。

现在，他们的共同身份是高途名师。

除了他们，高中语文董腾、高中英语王赞、王双林、初中英语王冰等多位老师，都曾在新东方工作多年；高中数学关海山、高中语文马一鸣等来自猿辅导。

大量名师被高途吸引与待遇离不开关系。高途课堂主讲老师薪酬由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和股权激励三部分构成，其中绩效与班级人数挂钩。在此薪酬结构下，有丰富教龄的主讲老师年薪超过 200 万元，甚至达到千万级别。

就算经验没那么丰富，高途给的条件也很诱人。

Boss 直聘上，杭州高途运营中心开出 50K-80K 月薪招初中主讲老师，要求师范或本学科相关专业，三年以上大班教学经验，211/985 统招本科及以上学历优先，知名教育机构任职者优先。

不过，从事教育领域人才服务的才鹿告诉记者，现在成熟老师很难挖，线上基本已经挖不走，只能从线下机构比如传统教育机构或学校挖人。

然而，必须承认的事实是，“线下教龄长、资历老的老师不一定线上课也上得好”。

一位在线上和线下都工作过的老师告诉记者，线下可以清楚看到学生表情动作，从而更好地管理学生。

“但在线上没法管，所以上课节奏、语气、表情管理和互动都更加重要”。这就对线上老师能力要求很高，尤其是掌控学生学习态度和学习习惯上。

“K12 阶段学生，特别是小学生，注意力、自制力都不像成年人，20 秒不互动学生就会去抠橡皮了。”而如果不能对学生进行有效监督，学习效果就出不来了。

所以，对老师来说，线上课堂把控能力需要时间培养，从线下到线上的转换不保证一定成功。

“造神”不易

名师本身存量有限，再加上禁止在职中小学教师校外兼职、下架无证主讲老师课程等政策出台，想要抢夺成熟名师已经越来越难。机构想要维持主讲老师数量甚至扩张团队，不得不开始自己“造神”。

为了储备主讲老师，高途特别针对 2019-2022 届本科及以上毕业生推出 A+ 计划，专门培养小初高各科主讲老师和主讲老师方向管培生。

以 A+ 计划 2022 秋招为例，高途开出的条件是无责年薪保底 60 万以上，保底周期三年并签署保底协议，优秀者可参与持股，薪资无上限。

虽然高途并未回复记者关于 A+ 计划是否有目标学校清单的问题，但从社交平台上信息可窥知，应聘要求非常高。

有位自称高途员工的人员透露，A+ 计划国内招聘大部分是北大清华的，其他校招面向的学校种类会多一些。已拿到 Offer 的北大在读博士“老杨的猫”也在知乎回答，“我认识的拿到 offer 的同学，基本是清北中科大北师北外或者海外 QS 前 100 的。”

除了简历筛选门槛，A+ 计划面试机制也很严格。

面试通常分为三轮，前两轮都涉及到试讲。初面中，候选人需根据提前选定的问题制作 PPT 并进行 5-10 分钟试讲，通过后才能进二面。

二面需要进行三天培训，整体难度更大。培训中，培训师和主讲老师都会给候选人传授讲课技巧，帮助候选人提升讲课能力，最终打磨出一个 15 分钟左右的短课程。候选人“每天的任务就是和培训师沟通，以及反复改课磨课录课”，只有短课试讲通过才能进入终面。

等到终面通过被公司录用，新老师还会有 6-9 个月培养期，着重训练和提升新老师专业知识和授课能力等内容。

整体来说，高途主讲老师薪资待遇优厚，职业培训完整，对名校毕业生们吸引力不小。

但问题是，各家教育机构，包括在线教育公司和知名中学如深圳中学都在抢夺清北毕业生。

网易有道去年 8 月开启 2021 届校招，开出的丰厚条件是，首年年薪为 40万-100 万元，其中“高中大班课主讲老师”职位首年年薪 50 万元起，优秀者年薪可超过 100 万元，生活保障一项还标注“优秀者还可解决北京户口”。作业帮也以“首年保底60W 起”招聘海内外名校应届毕业生作为教师方向管培生。

字节跳动旗下清北网校去年招聘有经验的中小学优秀网课教师，也提出“清华、北大毕业者优先”，并为优秀老师献上“两百万年薪、上不封顶”的诚意。

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另一个问题是，教师，尤其是“名师”的成长本身是需要时间的。

高途宣称名师平均教龄 10 年以上，但公司成立尚不足 10 年，目前叫得上号的名师大部分都不是自己培养的。

像开头提到的小学英语资深主讲 Sam，在 2016 年签约跟谁学平台前，已经是一家线下少儿英语培训机构的年度优秀教师。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优秀教师最终都能成为“名师”，互联网时代的“名师”和明星一样，需要包装和人设。

名师与明星，上课与追星

在线教育机构的免费公开课和正式课之间存在“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差异，几乎已经是默认行业特性。

前述在跟谁学做平台入驻老师的悦悦告诉记者，“几乎所有机构都会在公开课上花大力气，老师花在打磨公开课上的力气是平时课的3倍”。

她回忆，当时上公开课前产品经理都会带着老师们反复磨课。“每个停顿、标点，还有语气、动作，都是要设计过的，比如什么时候要打广告，什么时候要低调地显示自己很牛逼”。

所以名师和明星一样，需要具备“先天气质”。机构在营销时，会特意找能说会道、会表现自己的老师，而不一定是真正教学能力过硬的老师。

因为线上老师一旦跨入名师行业，很容易成为精神偶像，从而自带“流量”光环，为机构带来大量的学生。

但名师趋向明星，最糟的还不是“名气越来越大后，频繁跳槽会对学生成绩产生影响’，而是名师正在无可避免的饭圈化。

知乎上，“碰瓷磊”和“李抄抄”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碰瓷磊”指的是高途高中英语老师徐磊，“李抄抄”则是有道精品课高考英语首席讲师李辉，两人都曾供职于新东方。

2016 年，徐磊在微博图文谴责李辉抄袭其完形填空、阅读七选五、短文改错、语法等多处授课方法，并不断在自己的课堂上攻击对方。对此李辉逐条反击，并表示徐磊只是想碰瓷，消费自己的名气达到招生目的而已。

对于李辉徐磊谁抄谁、谁的课更好、更推荐谁的课，只要与此有关的问题下总会有双方学生跳出来讲述自己的提分励志故事或是对老师的崇拜感激。双方吵成一团，互相指责对方为“水军”，俨然饭圈互撕现场。

得益于网络效应，名师们也开始更频繁地跨出讲台，登上舞台。语文老师董腾，上过《一站到底》、《非诚勿扰》、《天天向上》和《快乐大本营》等综艺节目，微博粉丝49万，不仅是名师，也是网络红人。他的学员跟追星的粉丝团一样，有统一的名称，叫“藤条”。

名师好比爱豆，上课好比追星。

在名师受捧背后，有个问题值得思考，名师真的是必需品吗？

有两个女儿的洪梅属于理智派。

她女儿一个念初二，一个还没上小学。大女儿进入青春期变得更爱玩，洪梅特意避开考验自制力的网课，把辅导班全报在了学校附近。除了从小在练的小提琴课会关注下老师水平，她说其余课程不挑老师，分配到哪个老师就是哪个，因为普通老师“基本上教她们也足够了”。

师范学校出身的方越对名师也有自己的看法。她的侄女和侄子今年都读高二，一个在杭州，一个在老家河南。

两个孩子很不同。“我侄女成绩一般，而且不会归纳总结，连自己薄弱的地方在哪都不知道，找名师补习也没什么大用。但侄子考完试自己会归纳错题，把同类型错题整理在一起，总结自己没掌握的知识点，然后去找名师针对性补习。”

“如果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再厉害的名师补课也没用。”

“名师不是全部”，即使是最激进的家长，也能认同这一点。但押注“名师”的教育机构显然不想强调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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