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蕊:守护中国天眼的瞳孔,与大国重器一同成长

“中国天眼”正在用它世界上最灵敏的大眼镜望向宇宙深处。守护中国天眼,在最美的年华和大国重器一起成长,找寻科研的、人生的“最好解”和“最优解”。

大家看一下这张图片,这是被誉为"中国天眼"的,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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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在1994年的时候,由中国天文学家南仁东先生提出,历时二十二年,在2016年的9月25日正式落成启用。这个望远镜是由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主导建设,具有我国自主的知识产权,现在世界上单口径最大,最灵敏的射电望远镜。

在2020年的1月11日,我们通过了国家验收,开启了第一个观测季,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发现了新脉冲星300余颗,还有快速射电暴等一系列的成果。

在2021年的3月31日零点,我们开始向全世界的科学家正式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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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世界上灵敏度最高的望远镜,灵敏度代表什么呢?当你的灵敏度越高的时候,同一时间你能接收到的天体信号会越强,你就可以探索更多的未知。这是我国建设的射电望远镜,第一次站在世界的制高点上,而且在未来的10~20年,它的灵敏度仍然是国际的领先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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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现在把FAST誉为"天眼",那么在中间的这一个直径13米,重30吨的,装有接收机并且要把它精确定位的这个东西就被大家比喻成"瞳孔",我就是 FAST"瞳孔"守护人,我叫姚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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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与它的研究和工作已经将近十六年。有人说:你真是值了!我觉得“值了”这两个字,是我参与了十六年工作最简短,但是却最有力的总结。也有人问我:你怎么能够参加这样一个项目?我觉得这里面有我的机缘巧合,还有我的人生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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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2005年的时候进入清华大学读研究生,我所在的研究室主要是做应用科学研究,研究方向是并联机器人。因为我生长在一个工科背景的家庭,从小在制图板上长大的我,报大学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就是机械工程,最后我也如愿以偿了,能把个人的爱好和国家的需求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方向。但是因为考虑到我是女生,我们实验室的老师会特别照顾我一下,他们说经常去工厂出差,不太方便,所以就让我跟着我们实验室的唐晓强老师,来进入一个课题,这个课题就是FAST馈源支撑系统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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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家现在看到的FAST不一样,我最初看到的FAST就是像左上边这张图一样,FAST那时候有很多不一样的方案。馈源支撑系统不是像现在看到的6根绳索去牵引的,有4根、8根、12根等等不同的方向。我一开始介入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个4索模型,我要进行整个,索并联机器人的相关研究,进行它的运动学、静力学、刚度、优化设计等等,在这个过程中,我积累了很多的理论的知识,也做了一些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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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09年的时候,唐老师当时是作为FAST馈源支撑系统的联合总工,他和国家天文台一起策划,在密云建立了一个40米的馈源支撑系统模型,这是一个1:15的模型,我非常幸运地就参与其中。到了我要毕业了,似乎做科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做完了40米模型之后,我又有一种科研成果变成了工程实际的充实感。在科研的过程中,我好像是在发现问题,然后去找到这些问题的“最好解”。但在工程的过程中,我需要融合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需要考虑到它的经费,它的工程可行性等等,会变成我要寻找“最优的解”。“最好的解”和“最优的解”都让我觉得很好,都乐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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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还有两件事特别影响我:一件事情是我们学校是一直倡导着我们一定要“立大志,入主流,上大舞台,成大事业”。所以在这种历史的洪流中我也希望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我跟着唐老师参与了很多次FAST研讨会,会议上经常会有争执,会有质疑,年轻的我二十多岁,我会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我想成为去击破这些质疑的一份子。我觉得当二十多岁还带有少年感的感觉,就是觉得我应该要冲锋陷阵。

这个时候FAST向我伸来了橄榄枝,问我愿不愿意加入这个团队,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所以我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正式加入了“中国天眼”团队,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开始负责FAST馈源舱。

FAST真正牛的地方是它的高性能,它的独特的设计,这些独特的设计在现在看来,就是公认的FAST三大创新,但是我们走过的人却知道,这是我们曾经迈过的三个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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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坎是到底在哪里建?500米一个大坑,你知道挖起来要多少钱吗?在我们立项的时候 2006年 2007年,批复我们的经费只有六个多亿,而我们现在要建造一公里的地铁,就需要十个亿,其实来讲这个经费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天然的地方,给我们建这么一个望远镜。

现在都很难想象,南老师他们第一批的FAST人,经过了十几年,通过遥感,通过一步步地走,找到了这样一个坑。它不仅是地方好,而且它有比较好的溶洞喀斯特地貌,还有它在贵州相对偏远的地方,有很好的射电环境,这使我们选择了它,但是十几年,我们才找到了它,FAST整体投资在11.6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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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坎是我们创新的主动反射面技术。我们知道抛物面其实是会有一个焦点,是最大程度的 能够把所有的射电信号,去聚集在一个点。也就是说,一个时间能接收到的信号最多,这个设计好像听起来不错,但是要知道我们的望远镜里面,是有6000多根钢索来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索网,而这些索网还有2000多个节点下面有下拉索,还有2000多个促动器同时在工作,来实现300米范围之内的,从球面变成抛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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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在我们500米的大锅里面,我们可以形成无数个300米口径的抛物面,你可以看看它是怎么运动的。那么就会有一个问题了,我们发现要用到的6000多根钢索,是需要达到200万次的疲劳循环次数,要应力幅达到500MPa,这是当时国内国际相关标准,最高标准的2.5倍,我们根本找不到这样的钢索,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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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坎是,我们用了一个轻型的馈源支撑系统,就像我负责的天眼的瞳孔就在里面。说起来很简单,它是用6根绳索来牵引一个30吨的馈源舱。可是它的定位精度是馈源舱上面馈源的向心点,需要在200米的工作范围之内,定位在一个10毫米的小圆球里面,所以你能想象这个工作有多难吗。而且当时在90年代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并联机器人还是一个比较新的产物,国内国外的研究都很少,就像右边这个图就是一个并联机器人,还有我们6根索形成的索并联机器人,那时候更是全新事物。

FAST在建设的时候,其实就面临着概念太过大胆了,它的技术理论太多空白,国内工业的整个基础都不够强大,因此在FAST提出之初,设计之时,哪怕到了最后建设之后,都会面临着很多很多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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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说FAST到底能不能建成,建成之后能不能用,面对这些质疑的时候,我们整个团队没有退缩,其实不光是我们,还有国内的很多高校和研究所,还有很多很多的工业单位和我们一起,去共同用科技力量来实现了FAST。同样的我们看到FAST也带领着我们一批一批科技力量的成长,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科技人员,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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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一个小例子"虚牵" 。虚牵是索并联机器人一种共通的问题,如果说你是用几根绳索去吊着一个重物,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你要吊着这个重物,去达到它要的一个定位精度,就会变得很难。所以如果这几根索里面的其中一根索力相对比较小,或者是说这几根索的索力,相对来说太不均匀的时候,你就没有办法来实现它的定位的控制。那么怎么办,我们是要真刀实枪地用,在前面的实验模型中我们会发现,在实际中还是会出现虚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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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喜欢从结果找原因的人,我翻阅了大量的实验结果发现不对,最终是要控制它的定位精度,我从它的定位精度反推过来之后发现,在一些位姿上的时候,它的索力对于控制精度极其敏感,所以针对这个问题,我建立了一个无量纲的一种指标体系,来完成了最初的40米模型,当时的索并联机器人的姿态优化,最后优化的系数,还用到了我们500米的FAST上面。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我的研究思路是从工程问题中,去揭示它的问题,揭示它的本质,然后通过这些本质,再做一些理论的创新,方法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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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有一些我的师弟师妹会问我,做工程还能再做科研吗?我说:太能了,你能发现它背后的原因,它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我说:一定要去这种大的工程里面,因为大的工程一定是背后采用很多的新技术、新方法,你都需要去做一些科研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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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科研以外,其实这个工程也给了我很多的锻炼。我在负责馈源舱,500米的大锅里馈源舱只有直径13米,但是它却有一个非常严格的重量指标:30吨。你不能超过,为什么?因为这直接涉及到整个索,还有6个塔,包括地质条件等,各方面的条件它都是连接的。所以当时给我的指标就是重量30吨,可是我们馈源舱却曾经一度到了34~35吨,而且减不下来,甚至越减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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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4年的时候,如果你问我馈源舱长什么样,我会告诉你长这个样子,跟你现在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它是一个圆柱形的形状。但它接口非常多,我们做设计的时候,当时面临着两个问题,一个就是我刚刚说的重量,因为它的设计指标不停地在变,我们不停地要去做优化设计,但是怎么也减不下来。就在我们已经减不下来的时候,又告诉我们除了里面的九套馈源接收机,我们还想用一套超宽带的接收机。我说:也行,有多大,你把设计指标给我。结果给了我之后发现,那一个就顶我们九个那么大,这怎么办?我没有地方可以装了。

我们馈源舱团队自己一起研究,和接收机团队一起合作后来发现,我们换个思路吧,我们做一个分组方案,一个装不下,我们换两个下平台,中间给我一点更换的时间。然后还是减不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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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了一个形状的改变,你能看到右边的这张图,有点像这种三角钻石型的图,就是我们后来做优化之后变成的一个形状。刚开始我们优化成这个形状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不安,因为那么多年我们看习惯了圆柱体,所以我拿着这张图给南老师看的时候,我有点忐忑。南老师看了看说:对称的三角形,看起来还行,不难看。然后我们就把这个设计,用作了我们最后馈源舱的形状,也是大家现在看到的馈源舱的形状。而也是因为有这样子的一个突破,我们很顺利地把我们刚刚说的超宽带的接收器装上了,而且FAST最早发现的科学成果,包括一开始的毫秒脉冲星都是它来完成的,所以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帮助了FAST来击破,到底FAST能不能用的这一个质疑。

这个过程也让我觉得,其实工程中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困难,但是你只有敢于创新,敢于去打破原来的固有的思维,你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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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研和工程过程中,除了我最初理解的,“最好的解”和“最优的解”以外,我在整个FAST 建设期间,我还有了一些新的感觉。我会觉得可能科研有时候能单打独斗,但是做工程真的不行,必须要团队合作。一方面是一种客观需求,因为工作内容太多,大家分的接口也非常多,合作的人多,单位多,你不团结,不一起合作往前走,你根本走不下来。还有一种是主观的需求,我觉得我需要压力分解,因为太难了,有时候遇到问题我需要集思广益,需要大家一起来往前走。所以我觉得在一项大工程里,一个人优秀远远不够,它需要的是一个团队 一起把这件事情做成了,这个项目才能说是优秀,每一个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最后整个工程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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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ST在2016年建成了,然后经过了不到15个月的调试期,就已经开始有成果出来了。其实15个月,大家听了觉得一年多好长,但是要知道在国际上,一般射电望远镜的调试期大约在4年左右,所以我们是用超快的速度,完成了它的整个的调试,出了脉冲星的成果,还出了快速射电暴等等一系列的成果。大家开始有了肯定,原来的质疑好像开始平息下来了,我们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见证了FAST整个的成长,十六年之间,我自己也成长了很多。但我觉得更有幸的是,还见证了在FAST背后的很多科研成果在我们国家落地,并且得到更广泛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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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我刚刚提到的,200万次,500MPa应力幅的钢索。南老师还有他当时的助理姜鹏,几乎走遍了国内所有的钢索厂家,最后也联合了研发单位,还有我们国内的厂家,一起研发出了这种钢索,而且这个钢索还用在了港珠澳大桥的建设中。

还有我们的馈源里面要48芯的光缆,这种48芯的高性能光缆,当时国内国际也是没有的,也是为了我们研发,而这也提升了我国自己的研发和制造水平,这种光缆也得到了更广泛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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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意搜了一下,发现其实基于 FAST,索并联的机器人的研究,硕博士论文就已经超过百篇。而在这十几年间,我看到了国内很多索并联机器人的研究团队也在应运而生。这都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因为FAST不仅是一个大工程,它是背后的一群科技力量的成果,以及科技的进步。

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我们所有人都积累了自己的科研感觉,创新思维,以及经验,我们觉得是能够助力我们进一步做一些科研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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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说的南老师当时的助理姜鹏,在2017年调试期的时候,他开始接过了南老师手中的接力棒,成为了我们FAST团队的总工。他现在正在琢磨,我们要不要基于FAST,做做雷达天文学的研究,就是有一个主动雷达去向天体发射信号,然后FAST去接收,因为我们的灵敏度很高,我们接收的效果很好,这样子来进行一些天体结构,一些精确测距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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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他,还有我的同事甘恒谦和刘鸿飞,他们正在致力于,国产高性能接收机的研发。还有我的同事也是我的领导李辉老师,他现在正在做反射面相关的功能的升级,包括未来的整个观测天区的增大。还有我的同事孙京海,他也在优化整个的观测效率。我也没停下来,我还想进一步地去优化馈源舱,当时馈源舱减重减不下来,我现在索性想把里面的结构改一改,要用一个可重构的索并联机器人,来代替现在里面的刚性并联机器人,有可能减重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有可能会装更多的接收机,有可能能扩展更多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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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这条科研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停歇。

未来的路不会一路平坦,但是我们有准备。

未来,我相信还会有更多年轻的我们。现在就有00后要加入我们了,我也相信有更多的90后,00后,10后,能够加入到国之重器中来。

我也希望,我们能够稍稍告慰一下南老师,让他看到因为FAST聚集了,国内国外的所有的天文学家,还有科技工作者,一起在这里探寻宇宙更广阔的一些未知场景。

我们,我们FAST 的我们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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