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辜负一头好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武松进了酒店,要三碗酒来,又要牛肉牛筋吃。

三阮兄弟请吴用吃饭,明明可以吃鱼,却还要跟店家问要牛肉吃,店家也凑趣,说新宰了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自然也有缘由:《金瓶梅》里,就只吃猪羊,不吃牛肉。因为宋朝时,禁止私宰耕牛,大城市里公开吃牛肉,不太像话。所以武松与三阮吃牛肉,都在荒村野店,天高皇帝远,大快朵颐。

牛肉确实有功效。

李牧守边塞,杀牛酬劳将士。魏尚守云中,五日杀一次牛,让将士们吃。

张辽大概像:我们山西人,对牛肉那是很懂的!

于是张辽在合肥要八百人突袭孙权十万军,就“椎牛以享士卒”。士兵们吃了牛肉,士气高昂,吓得孙权屁滚尿流。

想象张辽吩咐,“给士兵们一人一碗鸡汤”,感觉就没吃牛肉这么凶猛了。

葡萄牙有种吃法,据说是跟阿拉伯人学的,大概先前没炊具,所以法子很原始:一快石头,烧得滚烫,端上来;一方牛肉,厚墩墩的,也没喂过料。直接切了块,往石板上一搁,烟与水气并起,吱吱有声。两面都烫过了,肉汁锁住,脂肪焦黑,这时候在几种酱汁里头选着兑吃。这法子很天然,但主要考验牛肉本身:

牛肉若有腥臊气,这一烫就得显形,再好的酱汁也糊弄不过去。但牛肉质地过硬,则表面酱汁焦脆、撕开牛肉纹理,你就能品到鲜浓可口的牛肉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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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吃牛肉的爱好,分两个极端。

一是吃肉汁:若煎,则先极高温煎两边到焦黑,锁住肉汁,是所谓过火,然后再吃。若烤,就是意大利所谓T骨大牛排的吃法:外头烤得焦黑,乌沉沉一大坨。

切开一块,便看见牛肉层次了:外黑,是烤焦脆了的;内红,中间略有泛白,是已经烤热但还没流失的肥牛肉脂肪。第一口,觉得外面的黑肉焦脆但略咸,里头的红肉汁鲜但略淡;嚼了几下,牛肉是越嚼越有劲,咸味和牛肉汁兑在一起,味道妙不可言。意大利和法国人都讲究红酒配红肉,说到底,不是贪一口酒喝:单宁重的酒与浓厚的肉汁搭配,越吃越美。一口酒一口肉,酸爽鲜浓,一个饱嗝上来,满嘴都是热乎乎的牛肉味。

另一个极端,是压根谈不到肉汁了。

巴黎共和国广场附近有一家馆子叫“Melt”,据说是个比利时人和一个德克萨斯人合开的,里头做法很是奇怪:吹嘘自家牛排是花十小时烤的,最长可以烤十五小时。广东老火汤炖十五个小时我是信的,肉烤上十五小时还能吃么?——我去吃了,还真行:火候把握得好,肉是正正经经被烤得酥烂,不用刀,用叉子一撕就开,真正入口即化。脂肪厚的金枪鱼刺身与烤到透的牛肉,生熟两个极端,但入口即化的这点黯然销魂感,那是差不多的。老板说起来很得意:

“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烤不好吃的!——不好吃,那主要是烤的方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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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生吃的也有。意大利人吃Carpaccio,是牛肉切薄片,蘸橄榄油、柠檬汁、帕马森干酪和胡椒盐。大概他们也知道大块生牛肉,人吃不下去;切细薄,搭配酸爽的调味料,倒是道好小菜。

生腌牛肉,欧洲人也吃,但终究不如非洲的比尔通有名。

哪位问了:欧洲人不吃炖牛肉吗?吃。法国人就有勃艮第红酒炖牛肉。但大体而言,欧洲人不觉得炖牛肉是首选:

一来慢。《好兵帅克》里有个搞笑的细节:一战时奥匈士兵搜刮老乡的牛肉,炖了三天没炖烂,有人试图吃,把牙给崩了。

二来没味。17世纪,荷兰人过年时吃一种“多味肉糜”,说来就是牛肉为主,用水和盐加点儿菜一起炖闷,然后大家欢天喜地,当珍馐美味吃。苏格兰人也有类似吃法:卷心菜,牛肉,啤酒,搁一起咕嘟咕嘟,煮出来一锅不知道是纸屑还是肉的东西,就着烈酒喝。

这就得说到我们中国人的智慧了。

比如欧洲人不太会吃牛腩,中国人却别有心得:美妙处在于外裹肉,内藏筋,纹路规则。牛肉筋腱内外参差,有油水却不油腻,膏腴丰肥,人人皆爱。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样好的肉,怎么让它从百炼钢变成绕指柔呢?

答:炖。

像老广东馆子里的红烧牛腩面,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真是黯然销魂。牛腩搭配红白萝卜,无论清汤还是红烧,都极尽完美。

我问过广东馆子的师傅:怎么我在家炖牛腩,就炖不到这么好吃?是不是用蜂蜜或洋葱等等软化牛肉的腌一下比较好?

师傅用广东普通话磕磕绊绊告诉我:牛肉要先飞水,放凉;再加陈皮八角等料慢炖,再放凉,再炖。要花功夫,不能太早放盐。

肉要大块,太小了就散了。别的一概不用,就是花时间;汤头用牛骨才鲜,别的调味,中国人都会的。

最后一句话总结:

“主要是花时间,肉要大,锅要大——你们在家做不好的,还是到我店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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