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绿孔雀和亚洲象的家门口,吃了好多花……


  在华北山地还是白雪皑皑的季节,西双版纳已经热到35℃。为了寻找生活在边境地带的美丽云豹,我们大包小包地出发了。

  虽然呢,最后没能装上相机(边境管制),但在几日的漫步中,仍领略了这方土地的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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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油油的空气从柏油马路上蒸腾,穿人字拖戴头盔的人随摩托车风驰电掣。

  因为傣语和泰语同属一个语系的语支,每每回眸都有种萨瓦迪卡呼之欲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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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网络

  火柴盒建筑之外,还保留着很多傣族传统的干栏式竹楼。房顶、屋檐、围栏,绿孔雀的元素也是无处不在——

  这种曾经在我国广泛分布的原生孔雀,是少数民族崇拜的图腾,是《孔雀东南飞》中诗人讴歌的对象,却在栖息地被不断破坏的当下,与干热河谷地带一起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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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傣式建筑@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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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孔雀 

  生命的乐土,是复杂交织的网

  西双版纳位于北回归线偏南,地处横断山脉南段,热带的北部边缘。

  由于北边的云贵高原阻隔了南下的寒流,又受到印度洋季风和太平洋季风的影响,版纳全年高温多雨、干湿季分明,因此呈现出与同纬度常见的热带沙漠景观(比如非洲撒哈拉沙漠、伊朗卢特沙漠、南亚塔尔沙漠)截然不同的生境。顺理成章拥有了“绿宝石”这个华贵的美誉。

  因为气候条件宜人,因此成为了动植物们的乐土——虽然仅占我国国土面积的0.2%,却拥有全国25%的脊椎动物、16%的植物,还生活着超过13个民族。

  它和南边的印度、缅甸、老挝等地区一道,构成了印缅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Indo-burma Biodiversity Hotsp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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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双版纳动物志》中的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其实少了不少动物,还把豺(Cuon alpinus)写成了豹。槽点很多,但历史上版纳的动物多样性还是可见一斑。

  丰富的物种,意味着生态系统的关系网络会更加复杂。物种被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形成相互依存的关系,或者(为了自身的生存)乐此不疲地给对方施加压力。

  这促进了物种间的协同进化(coevolution),也维持了生态系统的稳定。

  在植物与其传粉媒介之间,往往能发现协同进化的经典案例。

  在版纳的热带雨林,常会看到一种“老茎生花结果”的现象——乔木的花和果生长在那些离地更近、历尽沧桑的古老枝干上,而非一、二年生的嫩枝嫩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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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茎生花之火烧花(Mayodendron igneum) 来源见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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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茎结果之大果榕(Ficus auriculata)来源见水印

  据说在1752年瑞典植物学家在爪哇岛上看到树干上长出的花朵,还误以为是发现了一种新的寄生植物。

  这种现象其实是植物为适应热带雨林的环境而进化的结果——将花、果这些承载着植物的希望与未来的器官,长在树冠之下,才能获得更多传粉者的光顾和授粉的机会。

  而取食这些花果的昆虫和哺乳动物,不仅可以方便地获取能量,也通过特殊的生理构造,成功将花粉和种子带到更远的地方。

  这种关系在演化的进程中不断得到完善,又变得愈加稳固,从而形成了高度丰富的生物多样性。

  是的,相互体谅礼尚往来,才能更好地维持众乐乐的共生关系,并共同构建出一个交织多彩的生命之网。这是大家都懂的人情世故(划掉)套路。

  不过,花果绝不是野生动物独享的美食。坐拥这样富饶的森林,人类同样学会了对自然资源的高效利用,并将花摆上了宴席——

  芭蕉花、火烧花、木棉花、梓石花、羊蹄甲……在三月吃花的季节,我咀嚼着这些富含纤维的食物。

  它们的味道其实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却让我想到,我们跟野生动物不同的一点,可能是人类习惯了单向索取。

   仰望,森林的巨伞和臂膀

  的确,从狩猎文明到农耕文明,人类不断汲取着自然的能量。狩猎活动在一些地方延续至今,大面积的橡胶林和农田替代了原始生境。

  刀耕火种、木材利用,随着巨树倒塌,雨林也随之远去。

  一般来说,雨林从低到高可以被分成5层:地被层(forest floor)、冠下层(understory layer)、林冠层(canopy layer)、露生层(emergent layer),还有缠绕在其它植物上的藤本和附生植物层(vertical/climber la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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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生层是雨林比较独特的一层——乔木拔地而起,又从大约20米的林冠层窜出,如同天地间的支柱,为其庇护下野生动物提供了安全的生存空间。

  在版纳,四树木和望天树是构成露生层的常见树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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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树木(Tetrameles nudiflora),单种属植物,1984年被列为第一批国家II级重点保护植物。分布范围狭窄,散生于海拔500~700米的石灰岩山地的热带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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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天树(Parashorea chinensis),龙脑香科植物,1999年被列为中国国家I级重点保护植物。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标志性物种,生于海拔300~1100米的石灰岩山地的热带森林。来源见水印

  它们的根部隆起于土壤之上,呈辐射状向周围逶迤延伸——这是侧根发育形成的板根,为支撑起高达粗壮的身躯,使其经住暴风骤雨的考验,并获得更多的水分。

  拍脑袋想一想就能明白,要长成几十米高的参天巨树,并形成如此巨大根系系统,需要漫长的时间,它们为生态系统提供的生态功能(ecosystem functions)也因此不可代替。

  这些巨树是雨林主要的地上生物量(aboveground biomass),储存着森林里大量的碳,并通过蒸腾作用向空气中输送水蒸气,让雨林保持湿润。

  在亚马逊,露生层的乔木给整个雨林贡献了71%的水蒸气;在印尼苏拉威西岛中部的一座热带雨林,这一数字更加极端——90%。

  所以说,露生层植被是整个雨林健康程度的重要指标,它的高度和数量也直接指向了雨林受到的干扰强度和干扰发生的时间。

  然而,全球范围内,这样的大树都在消失。当我忧心忡忡地抬头仰望,好在在我双脚站立的地方,仍有乔木窜天,残存的原始森林顽强支撑着热带生命的独特家园,正等待着机会并重焕光芒。


   探寻黑夜,像每一个勇敢的生命

  植物是决定动物分布的一个重要因素。丰富的植物物种和多样的群落结构就意味着有更多的野生动物可以安家落户。

  依照伯格曼法则(Bergmann’s rule),纬度越低,相同类群的恒温动物的体型就会越小。比如企鹅科的动物、熊科的动物、狼,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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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些让人尖叫的虫虫们,却逃脱了这一法则的束缚,在温暖潮湿的雨林环境中,翻着倍地增长——

  虎纹捕鸟蛛、红足穴猛蚁、美洲大蠊……成为了很多人探秘雨林的巨大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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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驭并不害怕大虫虫 @一晴

  而勇敢的人们走进雨林。

  黑夜中,斑头鸺鹠的呼唤不时回响,取代了烈日下蓝喉拟啄木鸟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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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喉拟啄木鸟 @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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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头鸺鹠 @一晴

  但这样的雨林独奏还是有些单调了。在林冠之上,本该有双角犀鸟扇动翅膀;在枝叶之间,有北白颊长臂猿的二重奏;在林荫之下,巨松鼠旋着树干相互追逐;在灌丛之中,匍匐前行的印支虎偶尔低吼……

  夜巡的时候,各种感官纷纷打开,你听到螽斯跳进草丛、看到园蛛织出新网、指尖触碰了歪叶榕毛绒绒的叶片、曼陀罗的香味充斥鼻腔。

  我们像无知的孩子一样走进自然的游乐场,又被自然无条件的包容和接纳,便不知疲倦地寻找着更多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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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蛛 @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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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纺织娘 @一晴

  不过,人还是会犯困的。随着生物钟敲过午夜,身体想要打烊,有节奏的蛙鸣有神奇的催眠作用。除了机械的抬腿迈步的指令,大脑有些漫不经心。

  “下雨了?噼里啪啦的。”

  “没有,高山榕的果子掉了。”

  “这么响?”

  “那可能是有动物在捣鬼。”

  虽然没报什么希望,手还是顺势抬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朝天空一扫。

  呵!还真巧!在光打过树梢的瞬间,一道黑影唰得闪过,并跃到了另一棵树上。它落在两根树杈之间,压低了脑袋——

  树皮褐的背脊,石板白的肚皮,又扁又长的尾巴,没有耳簇毛。是黑白飞鼠(一种鼯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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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飞鼠 @巧巧

  鼯鼠滑翔时翼膜展开,看起来就是个抛起的肚兜儿。这类高度依赖温暖森林的动物,在欧洲和北美受到第四纪冰川的洗礼后,纷纷来到东南亚避难所。

  在鼯鼠族(Pteromyini)现今生存的51个物种中,只有3种分布在北美,1种在欧洲,其余全在亚洲。

  为了降低人类的出现带给它们造成的惊吓,更避免被传说中止痛活血的五灵脂类似的东西砸中(五灵脂-并没有什么治病作用-是复齿鼯鼠/沟牙鼯鼠的便便,这两种鼯鼠生活在北方,也可能更愿意住在岩缝或石洞中),我赶紧遛了。

  这些喜欢在大树洞里做窝的小东西,它们存在意味着森林里还有可以安家的大树,也意味着蛇雕、林雕、云豹这些猛禽猛兽的食谱上能多一种点心。

  多一个这样的生命,森林就多一丝恢复的希望啊。

  保护,共存,寻找生命的出口

  黑白飞鼠的出现让大脑立刻精神抖擞。沿着澜沧江的支流南班河继续夜巡,我又来到一片高草丛。

  草丛中间一条一米多宽的兽道通向一个池塘,前方蛙声热闹。但池塘被各种植物围得严严实实,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泥泞。

  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走的时候,忽在头灯的照耀下驻足——一个个深陷的泥坑,深过脚踝,轮廓清晰可见,形状偏圆,直径30公分左右。

  这不像是野猪们毫无章法拱出来的一大片泥滩子,它更深、更大、更有规则。还有什么?——亚洲象。

  这个答案似乎在情理之中,可又难以置信,“会是嘛?”的扪心自问像小锤锤一样一遍遍敲击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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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洲象 图源网络

  在野外遇到大象无疑幸运,但更加危险。近20年来,在版纳和普洱等一些地方有超过300人遭遇了亚洲象的袭击,有超过50人死在了亚洲象的脚下。

  在版纳,大象对水稻、玉米等作物的破坏,一年能累计几百万元的损失。

  生命的代价和巨额的损失是惨痛的,它们在潜移默化中强化着老百姓心中的反感情绪。

  而被驱赶和被报复的遭遇也会深深铭刻在大象的记忆之中。这,滋养了双向的仇恨。

  不得不承认,野生动物和我们一样,拥有悲伤、喜悦、爱与憎恨。

  冲突是谁都想避免的关系。

  而在人类栖息地不断扩张的当下,亚洲象赖以生存的热带雨林被橡胶林取代,水电站的修建阻碍了它们迁徙的廊道,食物的匮乏迫使这些大型猛兽走入农田,去获取它们每天200公斤食物的营养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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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不是为了迎合人类的期待而“温顺”的生命

  是的,人和野生动物,谈何谁的生存更容易?

  在这样的背景下,云南省在1998年出台了《云南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将野生动物补偿纳入财政。

  2009年,我国第一份亚洲象公众责任保险合同在西双版纳签约——开辟了亚洲象肇事保险的先河。

  这是保护亚洲象、缓解人象冲突的积极探索。

  再看脚下,有些脚印已存了积水,潮湿的热带让我难以辨别脚印的新鲜程度。亚洲象可能还在附近,或者已经走远,冒险似乎是最不理智的决定了……

  强烈的好奇终于在被踩死的恐惧面前低了头。回望那一串脚印,我想,在不断的探索、创新和尝试下,我们离共存会越来越近的吧。

  结语

  城镇的灯光远去,在只有月光洒下的大地,萤火虫会点亮前路。在澜沧江滚滚而过的这片热土,生命还要继续呢,森林是不会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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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萤火虫 @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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