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脸的盛世,中国失去的134年

乾隆的爷爷康熙,自称历代皇帝中最懂科学。

据说为了了解人体解剖学,他亲自解剖过一头冬眠的熊。

他曾任用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作为自己的天文和数学老师。还向两名法国传教士学过几何、代数等课程。

谁能想象,300多年前,当几乎所有中国人对地球的概念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的皇上已在紫禁城的深宫内玩对数机、开平方根。

但这正是康熙所要的效果:科学这玩意儿,我知道就好,你们不用知道,也不能知道。

他要垄断权力,也要垄断新知。

对于真正意义上的科技书籍,他不仅不鼓励翻译传播,而且设法禁止,尤其是禁止流向民间。

早在康熙二十年(1681),南怀仁就做出了蒸汽驱动的玩具。康熙始终将其锁入宫中,作为自己的玩物。

与康熙大帝同一时期的俄国,出了个彼得大帝。

彼得对科技也很着迷。他刻意隐瞒帝王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去西欧游学。

在瑞典,他扮做一名普通游客,爬到这个国家的制高点,去测绘人家的要塞形势,为此差点和守军发生肢体冲突。

在英国,他又摇身一变,成为学者,上门拜访牛顿,还和数学家弗哈森交上朋友,一起探讨学术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将个人对科技的痴迷,化作了国家的决策和行动。他仿照西欧模式创办学校,开设数学与海洋学校、炮兵学院等等。

科技,不是帝王用来玩,用来垄断的。它终究要服务于振兴国家的抱负。

彼得有句名言:“作为君主,落后于自己的臣属,会使我感到非常惭愧。”

这句话,康熙爷孙三人听了都会懵圈——康熙会问“落后”是什么,雍正会问“臣属”是什么,乾隆会问“惭愧”是什么。

顺着康熙的道路,顺着彼得的道路,中俄两国走了两条平行线。当它们在近代再次交集的时候,一个被逼连连向另一个割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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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和彼得大帝,也是同时代人。

康熙和他的子孙,都害怕海洋文明。

当英法扩大造船工业,大力开展海外殖民贸易的时候,清廷规定:

“如有打造双桅五百石以上违式船只出海者,不论官兵民人,俱发边卫充军。”

中国本来能制造巨大的帆船,出航远洋。到康雍乾时期,世界各国的航海业突飞猛进,船只越造越大,中国的船却越造越小。

康熙的晚年一直担心东南沿海出现“郑成功第二”

他下过一道谕旨,说他南巡的时候,微服私访苏州的一些船厂,才知道每年出海贸易的船只多达上千艘,但回来的仅有十之五六。这可不行,要严禁。

雍正继位后,曾发表讲话,说当今世界局势复杂多变,北有俄罗斯,南有欧西各国,西有回人,都可能是影响我国政局的不稳定因素,所以我们的海禁政策“宁严毋宽”,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防范办法。

到乾隆末年,中国的造船和航海技术,还停留在康熙初年的水平。这中间,至少延误了100多年。

在这爷孙三人眼里,造大船等于造反。

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他们采取禁海和迁界政策,不惜牺牲沿海经济,导致国防战略上长期“有海无防”。

对待武器,他们同样战战兢兢。

三藩之乱期间,康熙曾指派南怀仁造神威战炮。仗一打完,战炮便被弃之如敝屣。

火器专家戴梓发明了“连珠铳”,从原理来看,绝对是近代机关枪的鼻祖。康熙鸟都不鸟,还听信谗言,以私通日本之罪,将戴梓发配辽东。

同一时期,彼得大帝下令,全国每三个教堂就要贡献一口钟出来铸造大炮。

什么都可以为武器让路,包括宗教。

而康熙将很多有远见的热兵器成果雪藏,以至于后来断绝。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些东西可不能让汉人学去了。

国衰兵弱,全在这根深蒂固的一念之间。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当西方的巨型战舰出现在中国沿海的时候,我们的祖先称之为“怪物”;当他们挺着长枪大炮跟中国开撕的时候,我们的祖先认为这是“妖术”,于是采用马桶阵和女人的秽物“驱邪”。

难怪史学家说,康熙爷孙三人统治时期“窒塞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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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末,我们还在宣传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

乾隆与他的父亲、爷爷,三代领导核心,都在深入研究一个治国大问题:

如何让这个国家的人民更好控制?

他们想到的方法是洗脑+文字狱。这一招相当管用,屡试不爽。

大家都来考科举,考试范围圈定了,标准答案也有了。只要你能以孔孟之是非为是非,以孔孟之思想代替自己的思想,完全丧失独立思考能力,那么恭喜你,你离中举当官不远了。

这是萝卜,还有大棒。

文字狱是这一时期的基本国策。通过制造大量文字狱,给人们的思想自由、文化创新以最后的致命一击。

有个书生写了首诗,里面有“一把心肠论浊清”的句子。结果被上纲上线,“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

当时的典型文字狱,基本都是这种路数。刻意经过过度解读来制造冤案,让你彻底放弃最后一丝表达的欲望。

文字狱被乾隆玩到极致,数量之多,罗织之奇,用刑之酷,史无前例。在他统治时期,连没有正常思维能力的精神病患者,都是文字狱收拾的对象。

乾隆十六年(1751),有个叫王肇基的人,献上一首恭颂皇太后寿诞的诗联。于是各级部门层层把关审查,到了山西巡抚手里,巡抚大人指出,诗联后面的文字,有毁谤圣贤、狂妄悖逆的嫌疑啊。

这下不得了,了不得。

乾隆兴奋不已,下令迅速严审。

几轮折磨下来,王肇基依然供称,这是为了“恭祝皇太后万寿,不过尽我小民之心,欲讨皇上喜欢”,“实系我一腔忠心,要求皇上用我,故将心里想着的事写成一篇……何敢有一字讪谤”?

申辩无用。乾隆最终降诏,将他押赴城内交通要道活活打死。

这一年,在法国,狄德罗和达朗贝尔主编的《百科全书》第一卷出版。这部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种知识,并且介绍工业技术和各种机器、工具。

启蒙运动在西欧,如火如荼。人权、理性、主权在民等政治思想,开始普及。

当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等人的著作畅销西欧的时候,中国发行量最大的书叫《大义觉迷录》,里面在辟谣论证雍正继位的合法性;中国最大的图书工程叫《四库全书》,以编书的名义,大肆删改、销毁统治者认为有反动思想的书籍。

乾隆末期,一个英国使团进入中国内地,沿途看到兵丁监督民夫的情景:“(兵丁)手中的长鞭会毫不犹豫地抽向他们的身子,仿佛他们就是一队马匹似的。”

英国人表示很吃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还有没有人权,有没有法理了?

反倒是中国人很淡定,康雍乾盛世的秩序,一直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就像鲁迅说的,有人历来喜欢炫耀封建专制历史上的什么“中兴”或“盛世”时代,其实对于老百姓来说,永远只有两种可以预期的时代,那就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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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雍乾时代有两个中国:一个是都市繁华,一个是人民困苦。

这个英国使团是在1793年,即乾隆五十八年来到中国的。

使团规模庞大,多达700人。文书上说是来给乾隆皇帝祝寿。

在准备礼品的过程中,团长马戛尔尼煞费苦心,“把我们最新的发明,如蒸汽机、棉纺机、梳理机、织布机介绍给中国人,准会让这个好奇而灵巧的民族高兴的”。

除了这些工业革命的成果,他们还带上了迫击炮、卡宾枪、连发手枪等先进武器,以及巨型舰艇模型。

他们甚至带来了一个热气球驾驶员,如果皇帝感兴趣,可以坐着英国的热气球上天。

这个时候,英国的工业革命已经进行了30来年,珍妮纺织机、瓦特蒸汽机把英国推向世界之巅。

但我们的“十全老人”乾隆皇帝问了一个问题,就把满朝文武给难倒了。

乾隆问,英吉利国在哪里?

是啊,意大利、法兰西还有所耳闻,英吉利是什么鬼?

最后找到一个传教士,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已经预示着马戛尔尼的来访不可能一帆风顺。

马戛尔尼邀请清军将领福康安,检阅英国使团卫队演习新式武器。福康安拒绝说:“看亦可,不看亦可。这火器操作,谅来没有什么稀奇。”

一个清军将领都这么傲娇,皇帝就更要表现出一副“什么世面朕没见过”的样子了。

乾隆说,这些地球仪、望远镜、铜炮、火炮什么的,我们祖上就有了。

马戛尔尼原本带着“世界最强国家”代表的心态来访的,那也是有几分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心骄气傲。他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天朝!天朝!天朝!

马戛尔尼觐见乾隆时,人家要求他双膝下跪叩头,把他的礼品说成“贡品”,气得他满嘴“shit,shit,shit”!

乾隆回了马戛尔尼一句名言:“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英国人与中国通商的希望落空了,而世界留给中国的最后一扇机遇之门,也关上了。

马戛尔尼后来在书里写道:

中国自从“满洲鞑靼占领以来,至少在过去150年里没有前进,或者更确切地说反而倒退了。当我们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变成半野蛮人”。

“满洲人打仗爱用弓箭,当我告诉他们,欧洲人已放弃弓箭而只用来复枪打仗时,他们愕然不解,认为在奔驰的马上射箭,比站在地上放枪豪迈。”

他在给内阁的报告中说,“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旧不堪的旧船,只是幸运地有了几位谨慎的船长,才使它在将近150年期间没有沉没……假如来了个无能之辈掌舵,那船上的纪律与安全就都完了。”

“只需几艘三桅战舰就能摧毁其海岸舰队。”马戛尔尼的观察,在40多年后的鸦片战争中得到了证明。

当时,鸦片战争已经打了两年,道光皇帝还在问同一个问题:英吉利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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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戛尔尼访华的结果:乾隆不爽,英国更不爽。

18世纪,是世界从分散走向整体的一个世纪。

对于欧美正在发生的巨变,紫禁城里的主人要么看不上,要么看不到。

1688年,康熙二十七年。英国结束了斯图亚特王朝的统治,建立了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

1783年,乾隆四十八年。美国宣布独立。一直到30多年后,两广总督报告美国的政治制度,还说这个国家是部落制,通过抓阄轮流当头人(总统)。

1789年,乾隆五十四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四年后,国王路易十六被杀头,这件事乾隆和他子孙都不知道,最好也不要知道。

康雍乾三任皇帝,不用睁眼看世界,因为他们就是世界。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的帝国正处于“盛世”,他们是天朝上国,他们是老子天下第一。

康雍乾统治的134年间,被习惯性称为“盛世”。但这一叫法是怎么来的呢?

根据史料记载,这一说法最早是皇帝自己叫出来的。康熙五十二年(1713),当时康熙帝以“恩诏”的形式宣布,实行“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自称“盛世”,很不谦虚啊!

后来,死要面子的乾隆帝也多次宣称,他治下的国家处于“全盛”。再后来,大臣们使劲跟进,各种赋诗撰文,歌颂当今盛世。

看到了吗?康雍乾盛世,原来是帝王自我吹嘘吹出来,以及臣下拍马屁拍出来的。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的中国,大一统和人口爆炸性增长是偌大帝国仅有的两件“盛事”,足够上大清日报头版头条宣传半个月。除此之外,中国经济的成就只有量的增加,而没有质的提升。

对中国历史进行纵向比较,确实可以产生“盛世”的自恋情结。然而,只要将康雍乾盛世放在世界历史中进行横向比较,就会明白“盛世”的真正内涵。

用史学家史景迁的话来说,这个盛世是“镀金的盛世”

当时中国的GDP确实是世界第一,但是,要记住:一切脱离人口数量讲经济总量,都是耍流氓。

算人均GDP的话,中国早被英美甩开几条街,而且越甩越远。根据测算,1700年,中国的人均GDP大约是英国的1/3,美国的7/10;1820年,约为英国的1/5,美国的1/4;1840年,约为英国的1/6,美国的1/5。

其他在科技、军事、文化、政治上的差距,更不用说了。虽然同处一个时间,人家是近代国家,我们的康雍乾盛世则是一个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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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革命把英国带进了蒸汽时代,一骑绝尘好多年。

中国的皇帝很忙很忙,康熙忙着“再活五百年”,雍正忙着整人,乾隆忙着宫斗。

1796年,86岁高龄的乾隆宣布禅位,由他的儿子颙琰接任新皇帝。

那一刻起,乾隆成为太上皇。

不过,乾隆退而不休,仍以“朕”自称,颁旨仍称“敕旨”,继续他的老人统治。他的儿子、新任的嘉庆帝已经38岁,猛然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个提线木偶。

乾隆对权力的迷恋,至死方休。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华盛顿,两届总统任期即将结束,人们挽留他继续竞选连任。

华盛顿坚决地拒绝了。他说:“我走在尚未踏实的土地上,我的所作所为将可能成为以后历届总统的先例。”

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要死死坐在位子上带领美国走向盛世,而是自己要作出表率,让美国形成一套有效的政治制度,让制度铺平美国走向盛世之路。

“明君”政治,终究不靠谱。

早在1783年,美国刚独立那会儿,乾隆正在为自己的皇帝宝座将要坐得和他祖父一样长久而自鸣得意时,华盛顿却拒绝了集权的诱惑。

由于州权过大,主权不集中,当时的美国一直无法摆脱混乱状态,这样,社会上就出现了吁请华盛顿出山做国王的民意。连革命功勋汉密尔顿都有过这种想法,让华盛顿做国王,自己做首相,将美国建成一个君主国。

华盛顿是如何处理这种民意呢?

“宪法赋予的权利将永远掌握在人民手中”,政府只是民众的工具,当民众选出的代表违背了民众的利益时,民众可以撤销他们公仆的资格。华盛顿如是说。

他不但拒绝了他们要他当国王的吁请,而且在四年后主持召开了制宪会议,使美式民主制度在建国之初就建纲立制,并在日后成为美国的惯例。

如今,他两届总统任期将满,他同样不愿自己给美国留下一个最高领导人贪恋权位的先例。

他耐心地向民众解释:“你们再继续选我做总统,美国就没有真正的民主制度了。”

卸任后,华盛顿回到久别的家园,成为一名普通的农场主。

1799年,华盛顿和乾隆同年去世。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死了,他就真的死了。

参考文献:

王戎笙:《中国何以落后挨打:问责康雍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

张宏杰:《饥饿的盛世:乾隆时代的得与失》,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

王贵成:《“康乾盛世”何足道》,《书屋》2003年第6期

《学习时报》编辑部:《落日的辉煌——十七、十八世纪全球变局中的“康乾盛世”》,《紫光阁》200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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