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天峻山的山脊上坐着一只雪豹

  “你们说要是有个雪豹,它应该在哪?”

  我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对面山坡上的岩羊群,一边问惠营和宇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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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陈旧的岩羊头骨,想必它也是雪豹或狼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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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海天峻县。

  我们来到这里拜访生态摄影师鲍永清老师。大家已经很熟悉他的那张获奖作品:藏狐与旱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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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永清老师与他的获奖作品《生死决斗》 图源网络

  这张照片获得了由英国BBC《野生动物》杂志与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联合举办的年度野生生物摄影师大赛的年度摄影师奖——最高奖项。

  鲍老师的故事大牛早已跟我们说过多次——在他成名之前,就是大牛在青海开展工作的咨询顾问。

  鲍老师对青海祁连山的动物很熟悉,大牛要找某种动物的时候就会去问他:鲍二哥,知道哪里有猞猁吗?鲍二哥,知道哪里有豺吗?

  我们知道鲍老师是个立足于本土的摄影师——这意味着他对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如果抛开摄影师的身份,他倒像一个野生动物调查员。

  大牛跟我们说过他的本事:拍到雪豹什么的都不算啥,他能跟母雪豹混熟了,甚至拍到母豹给小豹喂奶。

  至于别的动物,兔狲、猞猁什么的,那更不在话下。

  我对于怎么拍动物的数毛大片兴趣不大,但对于怎么找动物、知道动物的习性却很感兴趣,因此,拜访鲍老师对我显然很有诱惑力。

  不过我们抵达天峻的时候他去西宁了,说要很晚才回来。因此我们决定自己先到处转转。

  2

  惠营说来的路上看到有个路口能往山里开,不如去那边看看。我打电话问大牛,这有啥地方可以转转,大牛说那山里就行。

  这里属于天峻山,不在国家公园内,但动物也不少,雪豹、棕熊都有,还有过豺的目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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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峻山草场广阔、裸岩林立,是雪豹非常喜欢的生境

  我们驱车进山,很快便进入一片石山——典型的雪豹生境。这片石山的高度很低,比我在石渠、囊谦见到雪豹众多的山谷更加平缓。

  稀奇的是,这地方距离县城很近,山下有很好的水泥路,这情形让人不由怀疑:这地方究竟有雪豹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不再成为问题。我们沿着路继续往山里开,很快水泥路就变成了砂石路,而大量的岩羊也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

  既然岩羊都在,想必雪豹也不会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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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看到岩羊的身影,我们就会猜测附近会不会藏着雪豹

  在高原上我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承载力更低的高原,和承载力更高的森林,究竟哪里的动物更多?

  如果从遇见率来说,我们在高原的山上常能见到上百只大群的岩羊,有些地方会看到成群的马鹿和白唇鹿,感觉动物非常多。

  但这可能是假象。我们往往开车几十到上百公里才能看到一次类似的景象。

  理论上森林里食物更多,动物也应该更多才对。但我们很难观察到森林里的动物,到了现在也缺乏好的办法去测定森林里有蹄类的绝对数量。

  仅从山西的华北豹和高原上某个区域的雪豹密度来看,它们的数量似乎差不多。

  但考虑到雪豹居住的区域还有猞猁、狼等相近生态位的物种,与雪豹共同分享猎物,因此看上去未经打扰的高原上,动物数量会更多一些——

  这可能意味着华北豹的森林远未达到它应该具备的生物量,带豹回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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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量的岩羊给雪豹提供了充足的食物,雪豹为了捕猎,选择把自己变成岩石的颜色

  我们在一个百只岩羊群的地方停车驻足了一会儿,数了数它们的数量——确实达到了100只以上。

  它们非常淡定地吃着草,此时天色尚早,我们丝毫看不出它们周遭有任何威胁的迹象。于是我们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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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岩石的上方只有大鵟在盘旋

  我们沿着砂石路一直开到沟谷尽头,这里看上去非常空旷寂静,海拔高度为3900米左右。

  然而草地上的牛粪表明,这里并非一直这么安静,显然牧民们把这里当作夏季牧场,而此刻家畜还在山底下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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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谷的尽头,冰河映衬着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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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群此时还在低海拔吃草,一只藏狐伺机捕捉初生的小羊羔

  休息观望片刻后我们掉头返回,打算再去岩羊那儿看看。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此刻天色开始变暗,山峦笼罩上一层淡蓝色的阴影,光线变得柔和起来,望远镜里的岩石变得不那么刺眼,但动物们也不像下午时那么轮廓清晰了。

  那群岩羊依然在安详地吃草,但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经趴下,看上去准备在这里休息睡觉。

  “你们说要是有个雪豹,它应该在哪?”

  我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对面山坡上的岩羊群,一边问惠营和宇晶。

  “我猜肯定会在羊的上面,俯冲下来捕猎是能量管理最佳的方案。”

  我自言自语,边把望远镜的视野向上移去,扫视一小时以前空无一物、却岩石林立的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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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雪豹纹丝不动地蹲坐在山脊上。

  一刹那,我以为我看花了眼。

  我把目光从望远镜上移开,目视着对面的山脊。距离太远,目标估计在500米开外,天色渐暗,我几乎看不见那个小黑点。

  于是我再次把眼睛贴上望远镜,去看那个岩石一般的突起。

  我看到它低头舔了舔抬起的前脚,尾巴也摇晃了一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雪豹。

  “我看到雪豹了。”我告诉他俩。他们立刻激动起来,纷纷去准备设备和拿起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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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雪豹开始行动

  我的直觉果然没有欺骗我,雪豹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

  就这一点来说,高原上真是好,起码你能看见动物。而在森林里,一切推测只能靠红外相机来证实。

  我举起相机拍摄了几张。虽然太远,但是记录一下也蛮好。毕竟这比上一次我在囊谦白扎林场看到雪豹的条件已经好了许多——

  那次天色更暗,而且还在下雪,我即便在望远镜里,也几乎看不清那个正在吃牛的雪豹。

  不过,天色很快就暗到用望远镜无法观察了。我看到那只雪豹向左走去,消失在岩石下方。我知道它要开始自己的捕猎了,但我根本看不清它在哪里。

  一只潜伏接近猎物的雪豹非常善于利用岩石来隐蔽自己,连距离几十米远的岩羊都无法发现它,我当然也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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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就站在山脊上,俯视着下方几十米处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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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羊群在山坡上吃草,浑然不觉头顶不远处的雪豹

  很快我就放弃了,转用热成像仪来观察对面山坡的情况。大约十来分钟后,我发现岩羊群忽然开始移动起来。

  即便是原来趴着的岩羊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向左移动,我猜测雪豹一定在它们右侧。但热成像仪里只能看到一堆白色的光点,并不能识别出雪豹在哪里。

  最后天几乎全黑了,我们放弃了观察,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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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中间偏左的那一溜小亮点就是警觉起来的岩羊,右侧的小亮点中的一个就是雪豹

  晚上,惠营在回放他对着山坡盲拍的视频时发现,他确实拍到了雪豹走下山脊、悄悄接近岩羊的画面。

  虽然很远,但依然可以看到雪豹在岩石间潜行,最后从右侧接近了岩羊,一直到距离岩羊群只有30米的地方。

  遗憾的是,当时我们已经放弃观察了,雪豹那时正趴在岩羊群的边上,它一定是在等天色完全变暗,然后开始它的突袭。

  高感光度成像显示雪豹当时已经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它小跑着接近羊群,它知道这群羊看不清自己,猎物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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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豹站在羊群的右侧,它在等天色全部暗下来,提高自己的捕猎成功率©惠营

  4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来到雪豹捕猎的地方。此刻岩羊群已经散开,在那里我们只看到了十来只的零散小群。可以想象,昨夜的袭击驱散了羊群。

  我们四处观察,并没有发现雪豹进食的痕迹,直到中午也没有高山兀鹫光临。我们并不能确定昨晚是否存在一次完美的猎杀。

  我爬到了我们这一侧的山顶。这里的海拔高度约4200-4300米,同样也有一片裸岩,非常理想的雪豹捕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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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计划是从这里爬上去,到左上角的岩石那里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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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脊上我身后的岩石缝隙,是雪豹经常路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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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方是成片的裸岩,也是雪豹理想的捕猎场

  我坐在岩石的边缘,把自己隐藏在岩石的阴影里。这里也是雪豹喜欢的地方,如果有一个红外相机我就会装在这里。

  我学着一只雪豹的样子,俯视着身下的三群岩羊:一群有30多只,一群有7只,还有一群有40多只。

  如果我要进行捕猎,我会选择那群30多只的,它们身边有不少岩石,方便隐蔽接近。而另外两群的位置过于开阔,很难在靠近时不被它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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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石是当地动物都会去适应的一种自然物,它们都竭力变得和岩石一样,无论岩羊、雪豹还是兔狲

  我又看了看对面的山脊。昨天傍晚,那只雪豹就在和我差不多高的地方,俯视着下面的岩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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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豹或许也在这里俯视过对面山坡的岩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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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我们和鲍老师一起吃饭,他给我们讲述雪豹的故事。

  “那个沟啊,有三只雪豹。”他很熟悉那里的情况。“两个母的,相隔一公里都不到,前年有一只生了三个小崽,去年另一只生了两个。”他说。

  “还有一只特别丑的公雪豹,打架打得满脸是伤,我看到了都不爱拍它。”他的语气很让人嫉妒。

  “那只雪豹有意思,别的雪豹都藏在阴影里,只有它,会躺在外面晒太阳。”他说。

  “我不知道你们统计过没有,我觉得小雪豹的成活率并不高。”他说,“好几次看到小雪豹,隔几天就会少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窝的地方也没有天敌能上去,狼上不去。”他说的时候有些伤感。

  “我最喜欢拍雪豹,第一次看到一个母豹带着三个小豹,激动得快门都按不下去。”他说。

  “那只公雪豹我去年还能看到,但是今年一直没见到。”他不无惋惜地说,似乎这个老朋友虽然有点丑,但他还是记挂着它。

  “可能已经死了。”他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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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片流石滩上,不但有岩羊和雪豹的痕迹,我还看到了兔狲的踪迹

  猫盟目前正在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管理局的支持下开展一系列的野生动物科研和保护工作。

  未来,在国家公园的庇护下,我们会看到这片荒野的魅力将永远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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