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404的炫富视频

文 | 夏晓茜

编辑 | 张友发

“这是我爸从南非带回来的钻石，大家品鉴一下”

“这是我家传祖母绿吊坠，平时都拿寒冰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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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短视频平台上常能看到的“炫富”内容，近日成为了众矢之的。

3月2日，快手官方客服发布关于打击宣扬拜金类不良内容的公告：平台已经通过技术手段与人工审核等方式，对涉及相关违规行为的帐号进行审查，并对违规用户给予减少推荐、内容删除、帐号封禁等处罚。从2021年1月起，共处置违规帐号10010个。

在1月1日至2月25日，抖音安全中心已封禁违规账号3973个。在平台公布的案例中，发现炫富内容后，对应的处罚基本是下架视频、账号禁言。抖音安全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刻意炫富内容污染社区风气，尤其危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抖音将进入常态化治理。

炫富内容的流行，是账号运营者、算法、用户的三方合力。当它被404时，没有一个点赞是无辜的。

财富密码

几年前，“炫富”内容还是热门话题。

2018年10月，社交平台上兴起过一个话题#炫富挑战#，很多人争相用摔倒姿势拍照，以此展示掉落的财富——可能是钥匙，还可能是获奖证书。据上海交警通报，曾有人因半夜在马路上停车摆拍炫富视频，因涉及车辆逆行，被警方批评教育，并罚款200元。

上海交警微博截图

视频时代和网红经济的崛起，助推“炫富”为主题的视频层出不穷。短视频平台使用门槛低、流量大，赋予了“炫富”更多样化的展示方式。抖音、快手的公告也列举了被处罚的炫富视频的6种形态：

1、宣扬拜金主义、攀比享乐、幻想暴富内容等生活方式和不良价值观的内容；2、不正当展示自身优越条件、社会地位，存在对非富群体进行歧视、嘲讽或攻击等行为的内容；3、涉未成年人发布大量奢侈品信息，以及其他非理性炫富行为、语言的内容；4、以“白富美”、“高富帅”、“白手起家逆袭成精英”、“回国留学生”等人设进行营销、社交或诈骗的内容；5、不正当使用人民币等货币，故意展示大量现金、撒钱等方式的内容；6、制作、销售炫富类视频、图片、文案等内容。

流量即收益的时代，展示“富裕的生活”，除了满足个人虚荣心，成为很多人和平台的财富密码。

不少博主发现，在物质层面包装自己，通过看似漫不经心的分享，展现多数当代青年求而不得的生活方式，可以谋取利益。

去年，包租婆人设在抖音火热，一度吸引了众多博主拍摄类似视频：手拿多把钥匙，带着大塑料袋，穿着普通的女子其实是有几十栋楼等着收租的富婆，鞋子破了是因为房子太多，走路太多。抖音博主“广东夫妇”发布的一条视频点赞量就超过了100万。

广东夫妇视频截图

有的视频无心插柳柳成荫，因展示了富裕家庭背景，粉丝数和视频播放量一跃而起。

UP主“布鲁sir”制作了一年多的游戏视频，期均播放量在几千到几万左右。2020年1月，他发布两个告别视频,展示了家里给买的价值1800万的豪宅，还表示“视频做不火，我要回去继承千万家产了。”告别视频播放量超过500万，涨了20万粉丝。

讽刺的是，“布鲁sir”后续回归，继续认真制作的游戏内容，播放量却再没超过50万。

除了抖音，微博等平台也有类似内容。

“炫富”成为互联网社交产品的标配内容

“炫富”这个财富密码，也属于平台。据“深燃”引述某位产品经理的观点，内容的推荐和后续的运营思路有密切关系。比如说平台日后想往精品生活方式电商方向发展，就要让活得更好的人把生活展示出来。

获取这种财富密码，需要的不是真的富有，而是制造普罗大众对奢侈生活的想象。

账号“氪金研究所”在抖音上有320.5万粉丝，通常以街头采访形式，询问路人“你这一身穿搭多少钱”，视频中，衣着或许在十几块-几百块左右，眼镜、手表、鞋子等价格会达到上万元。如果遇到开豪车的富二代，展示重点就会变成车库。

@氪金研究所抖音主页截图

在强大的需求下，与炫富相关的买卖短视频产业链也形成了。

据“锌刻度”此前报道，多个电商平台都能找到炫富类视频素材，最低仅需要1元。卖家贩卖的视频素材重复率大，而且种类繁多。有些视频明显有PS痕迹，仍有部分视频显得真假难辨，特别是植入声音的炫富视频更容易迷惑人。

“炫富”进一步走进大众视野，离不开流量经济的驱动。

2020年，“凡尔赛”文学成为显学，一位昵称为“蒙淇淇”的博主爆红。看她的微博，就像在看真人甜宠文：她是一时兴起消费18k金眼镜的阔太，老公是宠妻狂魔，她和爱人出街露面，先后受到同龄女生的艳羡和公务员的特殊关照。

登上微博热搜后，蒙淇淇遭遇了部分网友的嘲讽，也收获了更多名利。最近，顶着“凡尔赛女王”的名头，她被邀请参加《吐槽大会 5》，走上了更大的舞台。

《吐槽大会5》视频截图

炫富内容的背后，是对新富人群的观看需求。

据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与美国嘉信理财公司联合发布的“中国新富人群财富健康指数”调研成果，中国过去30年的快速经济增长造就了持续增长的新富投资者群体。到2012年，这一群体已有1亿2千万人。到2020年，这一数字预计将会达到2亿8千万人，贡献35%的中国消费总额。

形形色色的“炫富”内容背后，只留下了一个迷思：真正的富人，会愿意展示自己的私生活吗？

烧手之患

在短视频平台展示财富是获取流量的方式，但这种流量并不安全。躁动而敏感的互联网语境下，这种“出位”的方式无异于逆风执炬，一不留神，就会有烧手之患。

视频博主@曹译文Iris依靠“超级白富美”“真人版奇迹暖暖”标签，在小红书积累了数万粉丝，在B站有49.9万关注者。“7件均价10万礼服”和“10万欧元Dior高定”两个Vlog播放量超100万。

曹译文身着Dior高定

曹译文还曾晒出和诸多名人的合影，包括明星张艺兴、任正非小女儿姚安娜，其视频下方曾有大量“捧哏”。

公主人设建立之后，曹译文还依靠这点直接变现。2019年底，她曾录制各国礼仪内容，推出了付费课程，一共8节，总价266元。据36氪报道，在第四节放出后，付费用户增长至9000名。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这就是一个白富美靠“教人吃饭”，一路躺赢的故事。

去年10月，曹译文上传了一段视频Vlog，视频标题是《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有钱人的》，内容是“大小姐微服私访，在自家建筑项目搬砖的Vlog”。

视频发出后，有了诸多反感的声音：大小姐干活儿一直没有很卖力，重点展示的都是自己家的财产之丰富。与其说是Vlog，不如说是一场“卖力”的表演。

视频中，引发争议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干了不到半天木工活儿就累得直不起腰，表示“完工了，我要向爸爸要一套房子，安慰安慰自己的辛勤劳动”；工头给她打一天200元的工资时，镜头特写为一条短信，显示卡里余额有1500多万。

在质疑声越来越多后，曹译文将标题改为《早安！打工人》，仍然没有获得网友的理解。一条评论是：“大小姐的世界我们不懂，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更不懂。”

事件进一步发酵，网友们扒出了她的家庭债务漏洞。曹译文的父亲曹栋胜是上海弘韬建设发展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该企业因未按时履行法律义务被法院强制执行，执行金额为31.91万元。

至此，一场炫富滑铁卢已经无法挽回。目前，曹译文已经清空了视频和动态。

曹译文给后来者留下的教训是：展示财富并不会招人反感，但这种展示涉及到劳动者的尊严，让大众感受到被冒犯时，危险也随之到来。

除了冒犯，当“炫富”和欺骗搅在一起时，舆论的反转也会虽迟但到。

去年12月，南京一大学生明某被同学质疑一边领贫困补助一边炫富。相关话题登上微博热搜后，明某的微博内容被层层审视：花费1200元买250g阿胶、买衣服三个月花了4万。

南京大学后来发布了调查结果，明某申请补助时的家庭条件符合资助标准，其微博则带有夸大成分，属于“凡尔赛”内容。但明某遭遇的质疑和审视，已在互联网上留下重重印记，学校的调查结果也没能打消所有网友的质疑。

想蹭“炫富”热度的品牌广告也没能避免翻车。

去年底，京东金融发布的短视频广告，曾因“价值导向不正确”收获一片骂声。

视频中，一位农民工打扮的男子因母亲乘坐飞机时恶心呕吐，询问空姐能否打开窗户或更换座位，空姐向其推销升舱服务，价格千元。

男子因余额不足放弃升舱，此时另一男子向其介绍京东金融App内的借贷服务，称“这是你在京东金条上备用金，可以随取随用”。

京东金融广告视频截图

视频引发了热议，刻意贬低普通人、恶意推销借贷服务令人反感，有网友评论：“真拿我们干饭人当韭菜割。”

随后，京东金融回应称，该短视频传播系因团队管理不善、审查不严，导致违规上线，平台将承担全部责任，已下线该视频广告。

广告看似和“炫富“关系不大，实则也是在大肆展示金钱的魔力与迎合虚荣心，并以捧高踩低的方式，吸引眼球。

炫富内容容易踩到社会情绪和政策的雷区，平台的管控危机也就随之浮现。除了快手、抖音，此前微博、小红书等平台也针对这类内容做过清理。

2019年7月30日，小红书曾因多个内容问题被下架，此后开展了数月内容治理。去年11月，小红书方面称，2020年以来，平台针对虚假炫富内容已封禁账号729个、处理疑似炫富笔记4163个。

抖音、快手的治理，能消除社交平台上的“炫富”内容吗？一位微博网友评论或许有着代表性：务实的人，不看你们；拜金的人，你们没了，找别的平台看。

但对于这些内容的消除和管控，起码能让平台自己变得更安全。

平台可以整顿赛博空间的炫富内容，回到现实世界，对财富的展示和窥探欲始终存在。被下架的短视频内容，不过是这种社会心理的一种异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