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初的“兄弟情”杂志,映衬着一个时代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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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主流”文化的境遇,

  更能映衬出一个时代的底色

  2017年以来的耽美IP改编,好像是一个万能的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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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号风曝

  而如今站在风口两侧,"耽美"这个曾经小众的文学体裁,像一个被吊在悬崖上的蚂蚱,手里紧攥着资本吹出来的气球,进一步难以乘风破浪,而退一步大概也无法海阔天空。

  一些受众认为,这是耽美出圈的一个好机会。

  而原教旨主义者觉得,资本看中这块蛋糕是在杀鸡取卵,等风头过后,剩给这个小众领域的,只会是一地鸡毛。

  仿佛在现在的文化环境下,这必须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东西,如此般大张旗鼓,只会缩短它在公共文化领域里的寿命——

  在他们眼里,404的未来仿佛是可预见的。

  之前网传某知名作者锒铛入狱时,有网友站出来说,耽美作者需要偷偷摸摸自己做书,都是因为出版不开放,书号太难搞。

  我猜这个读者年纪可能有点小。

  因为,站在此处回望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谁能想到彼时的耽美读物,也曾拥有过合法的发行身份呢?

  emm……可能也不那么合法。

  1.

  耽美现在也能出版,只不过需要洗成“社会主义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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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毕竟是一块资本看中的蛋糕,总有影视公司在嗷嗷待哺。

  所谓有买卖就有杀害,在这种前提下,很多图书公司的IP事业部甚至会专门开辟一条耽美产品线。

  而某些作者的版税甚至能高达千万级,"招投标"现场仿佛抢滩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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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说的内容。

  对老一辈耽美读者来讲,比起这几年突然平步青云的几个千万级晋江账号,和霸总小娇妻的文艺复兴——

  本世纪初遍地开花的耽美杂志。才更值得喊一声"爷青回"。

  其中,《非天》《wings翼》和《菠萝志》可能是其中的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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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现在这些起步180迈的老色批们还颇为淳朴。

  看不懂李小狼对雪兔是哪种喜欢,也get不到后者其实是他嫂子;弄不明白星史郎为什么对皇昴流充满执着,也搞不懂草灯的耳朵为什么就没了。

  但这不并不妨碍脑子里长歪了一根筋的老同人女们,对两个帅哥谈恋爱这件事充满某种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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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天》这个杂志,主要搞一些十一区翻译小说(没版权的那种),然后给你配一盘载有那种"嗯嗯啊啊"的日文抓马的CD-ROM的小光盘(依旧是没版权的那种),需要相应的CD、DVD机或高级电脑光驱才能取读的那种。

  实话说,我觉得这个杂志当年能活那么久而未被家长举报,跟光盘内容取读的高门槛有一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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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在零几年,有几个大富之家能拥有这么豪华的设备呢?就算是有,对于长期搞地下文艺工作的一代人来说,藏匿一张光盘也并非难事。

  而且,就算是被抓住了,没有随书赠送的翻译小册子,也很难明白音频里这几个日本人说的是什么。

  不过,读不了音频,还可以选择读书。

  比起光盘内容,这本杂志文字内容的刺激性一点不少,很多人也是在这上边第一次认识了木原音濑和山蓝紫姬子。

  什么欠了上司钱需要肉偿的公司职员,被学生PUA到在讲台上下跪(咦?)的离异中年男教师,每天被搞但心里还是想着黑道大哥的平安时代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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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文基本上是看两眼就忍不住双腿夹紧,让海棠直呼爸爸的那种。

  就还是不懂为什么能生苟了那么多年。

  毕竟,相比五颜六色的《非天》,被家长们联名举报的《菠萝志》,可以说是一汪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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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wings翼》和《男朋友》这类主打小说的刊物,《菠萝志》更像一个耽美圈的资讯志,内容多为一些日本耽美番的新番资讯,内容盘点,以及漫评之类的,偶尔还会有一些本土话题,比如《盗墓笔记》。

  相比其他同类产品,它的内容普适性更强、安全性更高,致力于服务那些只是想YY俩帅哥的年轻读者,而不是深耕领域十几年的老色批。

  这也让它成了活得最久的本土耽美刊物。

  但不幸的是,在发行了39期之后,这本杂志被人举报整改,尽管在2012年成功渡劫一次,不过发行5期之后,又被再次叫停。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一本叫《菠萝志》的杂志,只有百度百科里还留着关于它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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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上边那两本抱紧了十一区的大腿,那昙花一现的《wings翼》就是不走寻常路的那个——它是一本本土小说志。

  像风弄、少紫、苏特、自由鸟、白芸这些天朝耽美文学史上拓荒者的名字,都曾出现在这本杂志上。

  最早的华语耽美文出现在湾家。台湾的出版行业非常松散,以民营为主,其中有几家专门以出版耽美读物闻名,比如威向和龙马。

  而大陆早期的耽美作者,很多都是在海峡那边以繁体出版物作者的身份出道的,以至于后来还会被错认是湾家人。

  相比一言不合就"大汉淋漓"的十一区文学,本土作者的作品人情味儿更浓。

  你可以在这本杂志里看见穿着校服的青岛小哥儿,谈一段橘子水儿味儿的甜甜的恋爱;也可以看见少年将军策马江湖,跟敌方将领一眼万年;还可以看见铁血的小皇帝和冷血的摄政王相爱相杀,在大野地里你死我活;还有永不过时的霸道和小娇妻的恩爱情仇;野性船长和他念念不忘的人鱼王子……

  相比外国人,可能真的是本土作者才更能猛击国人的G点。

  虽然这本杂志的正刊只出了11期,行文充斥着世纪初的复古感,但至今还有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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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耽美杂志在报刊亭横行无忌的原因,是沿袭自上个世纪的魔幻往事。

  《非天》的出版单位是长春电影制片厂银声音像出版社——对,没错,音像出版社。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间行为,因为:你买到的,其实是一张禁止连续发行的光盘,而那本薄厚适中的杂志,其实是光盘附带的说明书。

  这其中自有原因。

  1999年之后,我国的连续出版物号申领变得非常困难,几乎没有新增。

  但在互联网还没有全面普及的当时,办杂志算得上一条好出路。

  而且,21世纪初的企业化改革,催生了大把大把为了KPI挠头的老出版社。

  想办刊有没有刊号,想挣钱的没有路子,这怎么办?二者一拍即合,催生出了无数阴间套路。

  第一种,瞅准一个销量不好的杂志,跟对方的主管单位"租借"一个刊号。

  比如,上边提到的另一本耽美杂志《wings翼》就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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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ings翼"是它的副刊名,它真正的刊名是上边那个透明度不足80%的"青春岁月"。

  如果去查的话,会发现这原本是一本河北共青团主办的学术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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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种,以书代刊,每个月申领一个非连续出版物号,也就是书号,然后像杂志一样按月发行。

  一般来讲,我们把这种玩意叫杂志书。

  当年漫友文化旗下的耽美读物《男朋友》,以及一部分人比较熟悉的《九州志》就是这么干的(虽然主编行为可疑,但没有说《九州志》是耽美读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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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种更骚一点。找一个音像社合作,用音像号李代桃僵,以出版光盘为名义,行杂志出版之实。

  像《非天》和《菠萝志》都是这么干的。

  除此之外,还有老二次元熟悉的《主流》和《动感新势力》等动漫资讯志,以及被北方摇滚乐迷奉为传奇的《我爱摇滚乐》。

  证据就是,在它们的条形码上面,写的不是常见的"杂志定价"而是"光盘定价"。 或者书上标着“随CD附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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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杂志都“随CD附送”

  如果讲道理的话,对不起,以上几种,都是犯法。

  但因为市场监管不严等原因,这些刊物伙同一些盗版台版小说,以及盗版四拼一漫画,制造了一个虚假繁荣的耽美读物市场。

  当年的出版物内容审核还没有这么严,在此之后,一些实体书也跟风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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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子树的《奢侈品男人》

  和E伯爵的《天鹅奏鸣曲》

  不但保持了谈恋爱的核心目的性,

  甚至能有点肉丁

  这就有了现在耽美出版的雏形。

  只不过当时的内容,还可以保有"谈恋爱"的角色动机,而不是带着兄弟一起拯救世界。


  3.

  无论是曾经搞得满城风雨的,还是闷不做声就无疾而终的,到了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尽头,都变成了互联网尽头的一地废数据。

  随着出版体系和内容审查的逐渐严格,20世纪所留下的那个出版物乱象的长尾,逐渐在网络世纪土崩瓦解。

  在如今的语境下,无论是耽美这个词本身,还是天生自带狗头的"兄弟情"一词,都带上了过度娱乐化的味道,早已经脱开了"同性恋"这个原始身份所带来的沉重而压抑的社会学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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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从丹麦电影

  《Broderskab》的中文译法来看,

  "兄弟情"这个词没准意外地到位

  虽然白先勇的《孽子》依然在不断再版,《莫瑞斯》的引进版版权几易其手,音乐剧《Q大道》时隔不久就要巡演……文艺界仿佛从未放弃对这一社会现象进行探讨——毕竟,爱和自由,是人类文明概念上无条件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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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子》的2020新版

  但在更为大众化的公共文化领域,有些话题却是愈发地讳莫如深。

  如果说八十年代的"文艺复兴"是一种长久压抑之后的释放,那九十年代乃至世纪之初的文艺环境,更像一场舒缓而从容的贤者余韵。

  虽说缺少干预的自由可能是危险的,但大浪淘沙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间会替我们选择,哪些该留在沙滩上,而哪些该沉进河床的泥沙里。

  前提是,要给时间以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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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现实是,你十年前能在学校阅览室轻松借阅的杂志,到现在,却不能在搜索引擎磅礴的数据中搜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相关内容就像一纸打了码的泛黄过去,以大脑皮层作为封缄,只在听见别人惊呼"怎么这个还能出"时,以一笑致意。

  我们经历的一切文化现象,都并非孤立地存在着。

  一叶知秋,这些耽美文学出版物兴盛的十年,留给一代人的文化生活记忆是丰富多彩的。

  当年的电视只有二十几个台,但我们竟然还能在电视上看见《锵锵三人行》这种让人倍感鲜活的谈话节目,以及属于青年文化的《游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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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锵锵三人行》中,与林奕华聊同性恋的那期,窦文涛说:"我挺喜欢同性恋者,因为我们没有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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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度找不到视频的我

  只能从豆瓣小组里扒了个文字版,

  不然不知道啥时候这个也没了

  我们正在经历记忆的丢失与历史的改写

  现在,家家的智能电视都能收到几百个频道,翻过一圈之后,却只能尴尬地停在电视购物的界面上,因为足够热闹。 

  十几年前,像《春风沉醉的夜晚》和《王的男人》这种电影,还是一张打着ISRC号,可以公然摆上新华书店电子音像货架的正规音像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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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信息传播速度越来越快,却难以推行分级化的当下,无论原作是什么文豪,又得过什么奖,也只能落得一句"网盘见"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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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沉醉的夜晚》让很多人认识了秦昊,

  也让陈思成这辈子无论干啥都离不开

  江诚的诚、秦昊的秦和秦昊的昊

  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电影宫门口见过《东宫西宫》的海报,在大学的影音鉴赏课上看过《王尔德》《单身》和《些许尘埃》,而等到毕业之后去影院看《云图》,却只能两眼发直地咂摸着中间的那段剧情空白,质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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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都是好的。

  这可能是真的。

  然而时间更能告诉我们,好的就是好的,不因物质条件而发生改变。

  毕竟,看过电视台播放的日本动画,买过报刊亭出售的耽美小说,知道岸本齐史的弟弟岸本圣史是画《火影》耽美同人出道的这种冷知识,可能是80、90后独有的"傲慢"了。

  主流叙事,以及身边的大多数人,都习惯了用“新时代”来描述每一个当下,同时定义未来。

  但许多流行与变化只不过是披着新的外衣,它们并不能为我们带来任何解放。反而会以极具欺骗性的景观,束缚住那些可能具有破坏力但更有生命力的躁动。

  就像许知远对薇娅说的那样,“流行不一定是新鲜,有时候流行是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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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是那些非主流文化的境遇,更能映衬出一个时代的底色——它是否足够包容,足够多元,不去随便定义谁正常,谁是异类,是否能为解构、创造与重塑提供空间与土壤。

  如果不能,这样的时代又凭什么说自己新?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又凭什么对过去存在优越感?

  而就像很多童年零食长大之后再吃会食之无味一样,现下坐拥庞大文娱市场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还能继续快乐几年。

  最后还是要说一句,一期一会,且看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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