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精苏格拉底之死：太能抬杠被投票投死了

来源：微信公众号“读书不必那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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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请问什么是善行？

网友：盗窃、欺骗、把人当奴隶贩卖，这几种行为是善行还是恶行？

你：是恶行。

网友：欺骗敌人是恶行吗？把俘虏来的敌人卖作奴隶是恶行吗？

你：这是善行。不过，我说的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网友：照你说，盗窃对朋友是恶行。但是，如果朋友要自杀，你盗窃了他准备用来自杀的工具，这是恶行吗？

你：是善行。

网友：你说对朋友行骗是恶行，可是，在战争中，军队的统帅为了鼓舞士气，对士兵说，援军就要到了。但实际上并无援军，这种欺骗是恶行吗？

你：这是善行。

想象一下，如果这是你和网友的一段对话，你肯定会觉得，这个网友可真是一个“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杠起地球”的超级杠精！一定特别想顺着网线过去打死这个烦人的杠精吧？！

其实，这是苏格拉底的朋友欧提德谟斯和苏格拉底的对话。这位杠精网友就是苏格拉底本人。

02 

和你的心情一样，雅典人民也烦透了苏格拉底这个杠精，因为他不仅自己杠，还培养了一群小杠精，青年人、老年人、有钱人、穷人、农民、手艺人、贵族、平民，谁都不放过，广场、庙宇、街头、商店、作坊、体育馆，哪里遇上哪里杠。对那些有点名气的智者，还要上门杠。

于是，公元前399年6月，苏格拉底被起诉，随后经公民陪审团投票，以亵渎神灵和腐蚀青年的罪名判处死刑。

关于苏格拉底的死因，主要有三种解释，但其实这三种可以合并为一种，那就是——直接民主制度害死了伟大的先哲。

雅典实行的直接民主就是任何事情都要大家一人一票来决定，而苏格拉底认为，民众太愚昧，根本无法承担治理社会的重任。

第一种是以英国学者A.E.泰勒为代表的“政治迫害说”，他认为，苏格拉底反对民主的言论引起了民主派的恐慌——担心出现寡头政变。所以就想把他驱逐出境，但因为他太犟了，就改判死刑了。

对于这个说法，我有一点疑问：假设有个叫做民主派的团体，能够操纵500个各阶级公民的陪审团，但不想自己成为寡头，不想自己说了算，却想要捍卫贩夫走卒的一人一票式民主。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名为民主派的团体以一种不民主的方式捍卫了于自己毫无益处的民主。我总觉得不太合情理。

第二种是“民众迫害说”，认为苏格拉底死于民众对精英的恐惧和敌视。其实，苏格拉底既穷又丑，当时已经是70岁的糟老头了，还整天到处找人谈（tai）话(gang)。虽说被认为是当时最有智慧的人，但想想任何社会都有各行各业的尖端人才，他一个耍嘴皮子的顶多算个意见领袖，民众并不知道他会在两千多年之后成为几十亿人公认的圣贤。所以，我总觉得这个精英和民众的冲突并没有那么尖锐和激烈。

第三种说法是美国人斯东的“舍生取义说”，认为苏格拉底故意挑衅陪审团，逼民主派对自己下手，以证明直接民主的荒谬。苏格拉底确实有机会活命的，他要是能服个软，同意学生给他交罚款，是可以不被判死刑的。但是，他在给自己的辩护中说，如果以要求他永不践（dao）行(chu)哲(tai)学(gang)为条件释放他，他宁愿选择死亡。他曾努力为自己辩护，尽管拒绝妥协，但绝没有用生命碰瓷民主的意思。

这三种主流说法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直接民主。依我看呢，出现这三种说法的根源在于，标榜继承希腊民主的灯塔国家们实行的其实是代议制民主——公民并不是像雅典公民一样任何事一人一票，而只是三四年选一次总统。很多中国人也是在川普大帝当选时才知道，原来民主灯塔美国竟然选总统都不是一人一票，全国总共才几百票。

我阴暗地揣测一下，西方学者为了宣扬“直接民主不靠谱，代议民主才合理”的观点，把苏格拉底打扮成一个为反抗直接民主而舍生取义的“代议制民主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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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的罪名是亵渎神灵和腐蚀青年。《苏格拉底之死》这本书记录了苏格拉底从被法庭召唤到饮下毒酒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几次对话，从中可以看出些端倪。

苏格拉底与尤西弗罗（他是谁并不重要）在法庭门口相遇，尤西弗罗要起诉自己的父亲，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因为他认为自己是虔诚的。那么，虔诚是什么？在苏格拉底的追问下，他给虔诚下了个定义——任何被诸神喜欢的事物就是虔诚的，否则就是不虔诚的。而苏格拉底指出，诸神之间也有意见分歧的时候，对同一件事，有的神灵喜欢，而有的神灵未必喜欢。经过一番严谨的论证，得出了结论——一件事情之所以被神灵喜欢，是因为它是虔诚的，而不是相反。

▲论证的过程非常精（shao）彩(nao)，这两句尤西弗罗的原话道出了无数读者的心声。

经过这次对话，尤西弗罗对“虔诚”这个挂在嘴边的词的认识，从未经思考的朦胧，到诉诸神明的明确，再到需要探索的疑问。

苏格拉底将青年的思想从愚昧的确信中拉出来，置于需要探索的怀疑中，青年“梦醒了却无处可走”，有人不断探索，如柏拉图，也有人怀疑人生，成为酒鬼，如审判苏格拉底的检察官的儿子。

可见，在那些认为苏格拉底有罪的人看来，亵渎神灵和腐蚀青年的罪名并没有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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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格拉底有多次不必赴死的机会。

在第一次投票之前的辩护阶段，他向希腊人展示了自己的事迹——到处拜访各界名人，以证明那些表面上和自以为很有智慧的人，其实并没有智慧，而最智慧的苏格拉底明白他的智慧毫无价值。

苏格拉底自己也明白这使他变得不受欢迎。但这只是他被起诉的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苏格拉底忙于研究天上和地下的事物，使糟糕的论证变成有力，还把这些东西教给别人。”可见人们反感的不仅是他的四（tai）处(gang)拜(re)访（qing），还有他的反(tai)诘(gang)论（neng）证(li)。

在辩护中，苏格拉底还以柏拉图等学生及其家属对他的支持为论据，反驳了“腐蚀青年”这一指控。

雅典人民还是挺明理的。第一次投票结果只是以微弱的票数优势判苏格拉底有罪，并给了苏格拉底再次辩护的机会。

在第二次辩护中，苏格拉底不承认自己有罪，也不同意让学生帮他缴纳罚款。他还说：

“也许有人会说，苏格拉底，你就不能不再执着于言谈，安安静静地生活吗？

……我不能闭上嘴巴…… 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在第二次投票中，苏格拉底被判死刑。

入狱之后，他的朋友完全可以安排他顺利越狱，但苏格拉底说服了他的朋友，选择了遵守法律接受死刑。

▲苏格拉底在学生们的不舍中喝下毒芹汁。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为此哀叹，人家是求仁得仁。在被判死刑时，苏格拉底就说过，死亡不仅不可怕，而且是很好的去处——如果死后没有知觉，那就是一场令人向往的无梦睡眠；如果死后有一个去处，那他就可以与古圣先贤谈笑生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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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人认为，我把苏格拉底说成“杠精”，实在是亵渎了先贤。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杠精”是一个纯粹的贬义词，反而很有价值。如果所有人面对各种发言者都像一个合格的捧哏一样顺着说，那对于发言者而言，既不会进步，也挺无聊的。

当然，如果杠精们能够学学苏格拉底强大的逻辑能力和治病救人的慈悲心肠，说不定也能杠出个名留青史呢！

不过，即使是苏格拉底也讨人厌到被投票投死，可见，抬杠有风险，杠精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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