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代打工人,月薪两千还全年无休

  2020年12月29日,山东临沂一位69岁环卫工人老刘在作业时倒在路边的雪地里,救护车赶到时已无生命体征。

  临沂环卫服务中心工作人员称,老人本身就有疾病史,当时是突发心脏病去世。而相关研究证明,寒冷天气容易诱发心血管疾病,年长者的风险更大。根据2015年全国总工会等四部门发布修订后的《职业病危害因素分类目录》,“低温”已被列为新增的职业病危害因素之一。

  当天凌晨,临沂地区气温跌至零下10℃并伴有暴风雨雪天气,气象台连续发布了寒潮黄色、道路结冰橙色、暴雪黄色预警信号。

  寒潮加上大雪,让临沂的大部分中小学、幼儿园停课,临沂汽车客运总站所有班线早上6点多开始停止发车,临沂境内部分高速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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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城市因寒潮而放缓运转,而环卫工人却需要提前开工。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临沂环卫集团的一名后勤工作人员表示,当地环卫工一般是在早上6点开始工作,但遇到落叶较多或清雪除冰的情况,环卫工需要在清晨4点就上班,以保证几个小时后的上班高峰期道路顺畅。

  在老刘去世的第二天,“环卫工雪天路边死亡”被推上了热搜。高强度、高风险、低收入,这份职业的生存状况重新引发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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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均收入仅2085.85 元/月

  过去数十年间,随着城市化率不断攀升,城市人口加剧,城市对环卫工人的需求量迅速扩大。

  越来越多的商品被不断生产出来,在给人们提供了便利生活同时,短暂的使用周期也制造了大量的垃圾。而随着产品不断迭代,如今他们正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从商品到垃圾的转变。

  仅以广州为例,1978年,广州的生活垃圾产生量为39.8万吨,至2019年已达668万吨,40年里增加了近17倍。

  城市垃圾生产量巨大,我们却很少能够注意到——因为一旦一出现,它们就会被各环节的环卫工人们迅速清扫、转移、运输,离开我们的生活空间和城市的公开场合。因此在城市垃圾生产量剧增的40年间,广州市环卫工人的数量也已从1978年的8771人迅猛发展到现在的6.7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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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学家大卫格雷博曾在《论狗屁工作现象》一文指出,过去数十年间,大量的狗屁工作被创造。它们对社会和受雇者本身来说都毫无意义、完全没必要甚或有害但受雇者基于雇佣条件又觉得有必要佯装不知。但“狗屁工作”的从业者们因往往服务于社会上控制了大部分可支配财富的那1%,而光鲜亮丽、颇受尊重,且待遇极佳。

  反过来,有益社会的劳动一直被低估了,比如环卫工人、幼儿教师、社工或者护士。他们真正的为社会做出贡献,却只能得到很少的报酬,甚至无力顾及自己的家庭。而有价值的工作最终变成了“糟糕的工作”。

  大卫格雷博提供了一个衡量“狗屁工作”和“糟糕工作”的简单方法,是问如果从事这些职业的所有人全都消失,会发生什么?比如环卫工人,无论你喜不喜欢他们,如果他们凭空消失,城市显然会立刻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他们可以说维系城市正常运转中最关键的一环,却只领到了微薄的收入在城市中生存。截至2020年5月,全国环卫工人的平均收入仅有2085.85 元/月。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中,上海最高,平均收入达到 3146.25 元/ 月,而其他城市环卫工人的人均收入低于3000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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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其他二三线城市,环卫工人的工资更低,加上加班费、高温补贴以及遇上节日发放慰问金等,最后到手的工资也大多不会超过2000元/月。

  而国家统计局近日公布的31省份2020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数据显示,2020年上海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72232元,位居榜首,成为唯一突破7万元大关的地区。北京以69434元排名第二,浙江以52397元位居第三名。

  当城市里的人们收入增长到“是否拥有车厘子自由”都成为一个重要议题时,环卫工人的工资仅能勉强满足其在大城市生活的基本生理需求。据调查,83.9%的环卫工人从来没有参加过文化娱乐活动。当被问到生活中遇到的困难是什么时,96.3%的环卫工人选择了物价太高,93.7%的人选择了“收入太少,生活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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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均每天工作9.5小时

  “全年无休

  他们工资极低,工作量却巨大。

  据华商网调研数据,环卫工平均每天工作9.5小时以上,其中70%的人每天工作时长9个小时,24%的人每天工作时长超过9个小时。在休息上,大部分人是全年午休,即使在法定节假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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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年无休”一方面是工作无人顶替的现实需要。在当前环卫作业市场化改革过程中,用人单位为了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压缩行业指标的人员数量,从而造成了责任区人员安排不合理、人手分配不均,大大增加了环卫工人的工作量。在许多调查中,我们都能看到环卫工人的抱怨——工作量巨大而感到“时间长”、“很难熬”。

  但另一方面,这又是大部分环卫工所希望的——因为少休假、多加班才能多赚一点钱。加班费不等,有50元一天的,也有70元一天的。

  在特殊时期,环卫工人更是高负荷运转。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据国家住建部发布的报告显示,因环卫工作的特殊性,自疫情发生以来,环卫工人基本全员在岗,“所以不存在复产复工的情况”,其中湖北省全天作业环卫工人超过8万人。除了承担日常的环卫工作任务以外,根据疫情防控需要,环卫工人还普遍承担了对医疗机构、集中隔离场所和相关设施进行消毒杀菌的应急任务。在疫情有所缓解之后,各城市也普遍增加了清扫保洁和消毒杀菌作业频次和范围,环卫工人的作业量较平时至少增加一倍以上。

  但在大厂年轻人们向996工作制抗争,在互联网上获得一波又一波的声援时,环卫工人的”全年无休”却鲜有人关注。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许在于,环卫工人的主体大多是不识字,不会上网的中老年人。在环卫工人中,小学及以下学历的占比近70%。近5成的人年龄超过50岁,甚至近3成的人年龄达到了60岁以上。年龄与文化水平的限制让他们几乎不可能通过寻找其他工作来改善自己的境遇以及为自身的困境发声。

  此外,由于体格健硕的青年男性能选择其他有较高收入的工作以及环卫工作虽然辛苦,但对体力的要求并不是特别高等多种原因,从事环卫工人女性数量要远远大于男性,而从事环卫工作的男性大多年龄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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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8成环卫工人

  认为自己工作的环境存在安全隐患

  另一方面,老龄化严重也导致环卫工人群体容易缺乏保障,因为一旦超过退休年龄,用工企业就无法为其缴纳社保。此外,在《中国十城环卫行业工人权益政策分析报告》中显示,在“五险一金”这样的基本劳动权益上,违规不缴或少缴几乎是环卫行业的通例,尤其是在2000年市场化改制之后。环卫工在外包或劳务派遣的体制下,参保率极低——北京、上海、深圳、重庆、青岛、西安等地都能在公开媒体报道或民间调研报告中明显发现,用工企业普遍存在违规不缴“五险一金”的行为,导致环卫工人遭遇工伤/就医无保障、退休无着落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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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因其工作特殊性——马路/高温作业、垃圾清理、强体力劳动等——环卫工人一直都是高危职业。

  登上热搜的老刘并不是第一个发生意外的环卫工人。

  2020年12月22日,哈尔滨7名环卫工人在二环桥上进行清雪作业时被撞,4人当场死亡、1人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2人受伤;2020年12月30日,合肥一名环卫工人在路边作业时被撞身亡,拖拽几十米。2020年10月,绥化市一个环卫工人在作业时被黑色轿车撞飞,当场死亡;如果再往前追溯,环卫工人被撞身亡的事故就会成为一串长长的数据:2020年11月20日,山东1名;2020年11月17日,呼和浩特市1名;2020年8月17日,郑州1名;2020年6月16日,山西1名……

  他们每天的工作场所就是人流、车辆密集的街道,在马路上工作时本就十分容易受到伤害,而凌晨4点到6点间,这两个小时被称为环卫工作的“大扫期”,工作量大,同时,也是他们的“黑色两小时”——汽车驾驶员往往反应迟钝,加之光线昏暗,车速过快,更加容易发生意外。上述这些事故也多发生在凌晨的快车道或立交桥上。

  在一项一线环卫工人生存状况调查中显示,76.6%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工作的环境存在安全隐患。而在问到具体的安全隐患时,所占比例最大的三项分别是“流动车辆多,容易遭遇交通事故”、“工作环境脏、乱、差,容易引发疾病”和“垃圾清理难,容易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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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比较危险的工作,环卫单位应做到提供充足的劳保用品,如高显眼反光衣、工作警醒告示牌、夜间工作随身荧光灯、防护头盔,以及应对高温和低温天气的相应工服和降温/保暖措施,同时应提供足够的手套、口罩防护品免于污染环境感染,并提供适时的休息场所和接触有害物质的防护补贴;定期体检同样有助于预防和监测环卫工的健康情况。

  然而,在《中国十城环卫行业工人权益政策分析报告》中显示,在十座城市的比较观察中,多数城市对上述的劳动保障这方面的关注和投入并不充分。劳保用品方面,上海、北京、深圳、广州四座经济靠前的城市均未有明确规定,其余城市或多或少有要求环卫单位提供劳保用品,但也不尽完善,发放情况也未完全符合要求。

  据媒体调查,不少环卫工人装备的都是“批发价每件3元”的反光背心,“洗两水基本就没啥效果了”。而与环卫工有着相似工作环境的交警,“身上的反光服价格最少要一百三四十元”。除了更好的反光服,很多交警肩膀上也会佩戴反光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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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温补贴标准方面,每个城市有不同的标准,大部分省市标准已提高至300元左右。但如北京、广州、深圳等地的高温补贴标准仍然处于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其中广深已经超过13年没有调整,维持在150元/月。

  而低温津贴则普遍未受到政府重视,但环卫工人实际上常年遭受低温冻伤等慢性伤害。在调研的城市中,仅有上海、成都两地曾有发放低温津贴的记录,其余地区未见讨论。同样的,针对岗位有害垃圾接触补贴,全国仍然属于空白,仅见上海、武汉两地有提出讨论(但无具体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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