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论|世界级“麻烦制造者”终于成为历史

2021年1月20 日,特朗普(Donald Trump)正式卸任美国总统。

四年前,这位打着“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旗号,承诺要“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地产商成为美国总统,尽管很多人对此疑虑不安,甚至以美国民主堕落来形容他的当选,将之视为反全球化与民粹主义浪潮下极端保守主义回归的产物,但还是有不少人希望他的特立独行能刺破建制藩篱,不受缚于传统的“政治正确”,给美国带来改变。受美国产业空心化影响的蓝领及铁锈地带的选民尤其希望他能给美国带来改变,带领美利坚再次“雄起”。四年来,不能说特朗普没有履行他的竞选承诺,他甚至可以说是履行竞选承诺最积极的美国总统之一,但就执政的效果而言,却和他承诺给美国带来的改变南辕北辙。

他希望能让美国再次伟大,并且至少在口头上经常以林肯(Abraham Lincoln)作为自己的榜样,但他给美国带来的不是荣耀与团结,而是灾难和分裂,美国不仅没有因为他而变得再次伟大,反而陷入了历史少有的艰难困境。美国的国际地位与制度光环,也因为这位总统先生极度任性、极度自私的单边主义行径而加速沦丧和黯淡。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更是成为一场深重的国家灾难,只有在制度溃败国家或地区才可能出现的占领国会事件与政权交接危局,也先后在其任内上演。

回顾特朗普四年任期,其令人诟病的地方至少有以下七个方面。第一,他在疫情防控中基于选举需要的极度自私、无能与领导无力,让美国人民与国家付出了惨重代价。如果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回到一年之前,几乎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美国作为全球最发达的国家,在医疗科学先进,现代流行病学防控理念领先世界和国外早已发出疫情预警的情况下竟然败于新冠病毒(2019-nCoV),迄今为止已造成两千多万人感染和四十万人死亡,超过美国建国以来历次战争中的死亡人数。

而之所以酿成如此深重的灾难,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固然有美国制度和社会内在缺陷等原因,但身为美国总统的特朗普难辞其咎,他领导的政府未能履行政府最基本的“保境安民”之责,不能让人民免于疫情的伤害,属于非常严重的渎职。他在已有中国疫情前车之鉴和重大预警的情况下,在美国国内各地接连爆发疫情的危急时刻,极度反智,轻视疫情防控,不戴口罩,频繁举行公众集会,对内拒绝听取医疗专家与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等专业医学机构的建议,对外甩锅中国和世界卫生组织(WHO),任由疫情四处蔓延,给美国人民的生命健康和美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严重伤害。

第二,特朗普任内空前加剧了美国社会撕裂和政治极化,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麦迪逊(James Madison)等美国开国元勋所警示的党争甚至恶化到近乎敌我斗争的前所未有程度。华盛顿说过,党争“往往干扰公众会议的推行,并削弱行政管理能力,它在民众中引起无根据的猜忌和莫须有的惊恐,挑拨派系对立”。美国的撕裂和党争由来已久,有复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根源,但自四年前特朗普上任伊始,他就以一个制度与社会破坏者的角色存在,空前加剧党争和政治内耗。事实证明,他的美国总统身份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与其说他是美国人民的总统,不如说他只是右翼民粹和部分极端保守派的总统。在他仅仅一届任期内竟然有两次被国会弹劾,创下历届总统之最,就足以说明他治下美国党争之严重。

第三,他严重伤及了美国作为许多人心中西方制度典范和民主灯塔的形象,让美国民主面临严峻危机。长期以来,尽管美国民主绝非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尽善尽美,但总体而言,美国民主还是以其理想和伟大的政治实验闻名世界,为全球许多人所钦羡。这也是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的《论美国的民主》(De la démocratie en Amérique)之所以能成为长盛不衰的经典之作的背景。

当年托克维尔曾分析称,美国民主有赖于三个因素,分别是自然环境、法制和民情,但自然环境不如法制,法制又不如民情。可特朗普在过去四年已对法制和民情造成不可低估的伤害。他在缺乏实据的情况下指控民主党大选舞弊,一直不肯承认显而易见的败选事实,搅浑大选结果,鼓动支持者向国会施压,酿成国会骚乱。凡此种种,对美国法制、社会契约造成空前伤害,危及美国的民主基石。

第四,特朗普缺乏人道主义关怀,迎合右翼民粹主义,伤害外来移民、非裔等弱势群体,加剧族群矛盾。美国的移民问题、非裔问题牵涉复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朗普罔顾建国以来追求的自由、开放、多元和平等价值,不考虑实际情况,简单将移民视作替罪羊,盲目排斥移民,尤其是一度推行的骨肉分离式移民执法举措,强迫非法移民的父母和子女相分离,备受诟病。他纵容白人至上主义者,激化族群矛盾,任内爆发遍及全国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酿成严重社会骚乱。

第五,他背离中美两国建交40年以来的共识和两国整体发展利益、两国人民福祉,让中美关系陷入建交以来最严峻时刻。特朗普上任后把中国列入国情咨文和《国家安全战略》中的“战略竞争者”和“修正主义国家”,发起贸易战,封杀中国高科技企业,在香港问题、台湾问题、新疆问题和新冠疫情问题上频繁发难,关闭中国驻休斯敦总领馆。他所任命的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更是曾发布近乎檄文的《共产中国与自由世界的未来》的演说,宣称开启于尼克松(Richard Nixon)任内的美国对华接触政策已经失败,重新将世界分为自由世界和共产世界,呼吁组建遏制中国的全球民主联盟。

作为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双边关系,中美关系不仅事关两国,还是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压舱石。但过去四年,在特朗普单边主义支配下中美关系急速下坠,结构性矛盾不断呈螺旋式升级,连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António Guterres)都不得不发出警告“我们必须竭尽全力避免一场新冷战”。尽管中美关系的持续恶化,不只是特朗普的责任,还包括中美两国互动过程中反美民族主义和极端反华派的相互刺激和恶性循环,但毫无疑问特朗普就此负有重大责任。

第六,他露骨地伤害美国与盟友的关系,激化区域矛盾。与盟友的和睦关系一直是二战后美国领导世界秩序的重要条件,但特朗普以“美国优先”为政策导向,为一些短期利益斤斤计较,陶醉于所谓的交易艺术,动辄施压盟友,发起贸易制裁,令美国与盟友的关系陷于低谷。他还以邻为壑,退出中导条约,撕毁伊朗核协议,一味偏袒以色列,加剧中东紧张局势,让全球陡增许多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

第七,特朗普治下的美国自私自利,在谋求继续维持霸主地位的同时却拒绝承担全球公共责任。二战以来,美国在全世界推动建立了一批国际组织,让全球秩序摆脱丛林状态,美国从中受益匪浅。如今,这套秩序存在诸多问题,亟待改革。遗憾的是,特朗普改革秩序的方式是以美国为绝对中心,是急功近利的“美国优先”,是极限施压的退群,以至于过去数年美国退出的各种国际组织和国际协议创下历任政府之最,迟滞全球合作进程,不断消解美国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和公信力。尤其是他在全球面临气候变暖危机之际,不负责任地退出国际社会历经艰辛才达成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巴黎气候协定,在全球疫情肆虐之际又非常任性地退出世界卫生组织,毫无责任担当。

严格地说,上述七个问题只是特朗普任内众多问题中较具代表性的问题,并非全部,但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支持者所托非人,或者说他非但不是一个称职的美国总统,反而成为了过去四年世界级“麻烦制造者”。对于美国和世界来说,都不需要这样的政治人物。当然,比指出特朗普不称职更重要的是,必须要反思为何这么一个不着边际,表里不一,经常谎话连篇,甚至可以说是“德不配位”的人能被选为美国总统?一个国家的制度和社会得病到何种程度,才会有高达7,400多万人不顾特朗普的品行和糟糕的施政表现,继续近乎狂热地支持他连任?

四年前美国选择了特朗普,结果过去四年为此付出深重代价。美国确实正面临衰落的困境,曾经成就了美利坚辉煌的联邦及民主制度设计经由多年运行也积累了很多弊病,亟需有人站出来解决问题,但特朗普这样的人绝不是合适人选,他只会给美国带来灾难,让世界更加混乱,让本就存在的问题变得更加尖锐复杂难解。如今,在给美国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后,靠着美国社会的自我纠偏能力,特朗普纵使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按时下台。惟愿美国社会能及时反思特朗普现象产生的背后原因,全面审视和解决特朗普所揭开的美国制度和社会深层弊病,经此教训,也希望世间不再有“特朗普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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