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的前世今生（九）三所里，万岁军

我所写的不一定是真理，但可保证绝非谬误。

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是一场让双方都大开眼界的战役。

美军开眼界的地方在于：1、在营地夜幕将至，美军都在泡咖啡、抽烟准备吃晚饭时，突然响起冲锋号，在相隔几十米的地方出现大量中国军队，让他们措手不及；

2、西线的中国军队根本没有战线和阵地这一说，美军完全不知道他们的集结地和主攻方位，他们从密林里钻出来，打完了又消失的高山密林中；

3、中国军人冲锋时，比起二战的日本军队阵型分散太多，而且机动速度极快，火力压制困难。中国军队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与冲锋队伍配合起来非常娴熟，美军往往被密集的迫击炮弹压得抬不起头，等抬起头了，中国军队就到跟前儿了。

志愿军开眼界的地方在于：1、美军是真能跑啊！解放战争中这种分割包围态势，国民党军队根本跑不出来，而美军总是能凭着空中掩护和装甲车辆钻出不少人；

2、东线美军攻击时集中使用坦克和装甲车辆，配合空军轰炸，志愿军表面阵地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一旦退出阵地，这些机械化、摩托化的部队就会穷追猛打，很难摆脱；

3、微观战斗中，志愿军只能打三板斧，也就是近距离的集中火力压制。一旦在火力压制期间不能到达美军阵地，进入双方对射的节奏，射速、火力相差太大，志愿军根本抬不起头。

表现在战果上就是，本来是打了人家一闷棍，但是双方伤亡人数相差不大。

总之，第一次打完后，双方都有点懵。

美军这边儿，一路乘胜挺进的联合国军突然在朝鲜北部山区遭到了顽强阻击，美国人一时大为疑惑。

在战斗中，美第八集团军抓住了25名志愿军俘虏，经审讯，美军情报部门才弄清中国军队已经入朝参战，他们是成建制的正规部队，但兵力数目不详。当时美军估计，中国军队约有5个师，最大战斗单位是团级。

根据这一情报，麦克阿瑟命令美军全线停止进军，结成防御态势待命。

这个消息传到美军参联会（参谋长联席会议）时，这些军事专家经过一通分析，得出结论：中国出兵是为了保护鸭绿江上的水丰水利发电站，这个发电站横跨中朝边境，电力有一部分输往中国。他们认为只要告诉麦克阿瑟，让他发表一个公开声明，美军对中国没有敌意，没有任何破坏中朝边境电力设施的意图，并充分保障中国边境安全。这样，中国人就会撤军了。

从这一点看，美国高层对于当时中国决策层的战略眼光和决心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美国之前还通过印度传话（中美没有外交关系）给北京，关于这段儿鲜为人知史料，我们可以通过1950年10月24日周总理在中央会议上的讲话来引证。

周总理说：“仁川登陆后，尼赫鲁曾经给我传话儿，美国人不会越过38线。可是10月初，美军越过了38线。我就找印度驻华大使潘尼伽指出，美军的行动跟你说的可不一样。不久，英国外长贝文又通过尼赫鲁告诉我说，美军进至鸭绿江40英里时会停止，保证美军和中国军队在朝鲜有一个缓冲区。”

根据上世纪90年代解密的美国朝鲜战争机密文件，当时的白宫确实不打算在朝鲜与中国军队发生冲突。参联会在发给麦克阿瑟的密电中明确指示：在朝美军不得越过中朝边界，在距鸭绿江40公里范围内，必须使用南朝鲜地面部队，美海空军飞机不得对中国境内设施进行轰炸。

而随着朝鲜战局的异常顺利，麦克阿瑟也开始不把这些命令当回事儿，开始肆无忌惮的在中朝边境挑起事端，包括轰炸丹东。美参联会也认为朝鲜战局已经稳定，对这些违抗命令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而此时中国军队突然出现，又让美军决策层有些踟蹰不前。

为了向中国表示善意，11月10日，法国在联合国安理会抛出一个提案：呼吁中国军队撤出朝鲜，并同时向中国保证，联合国军一定会被严格约束，保证中国边界不受侵犯，尊重中国主权，并保证中朝边境的一切水利、发电设施正常运转。

决议一经讨论，美英等6个国家当即表示同意，南斯拉夫弃权，在场只有一个国家反对，那就是苏联，使用了否决权。

这是整个朝鲜战争期间，苏联唯一一次使用否决权。正是这项议案的否决，使得刚刚成立的新中国不得不与美军在朝鲜半岛上狭路相逢，殊死搏斗。

11月23日，麦克阿瑟从东京飞到美在朝第八集团军指挥部。这一天是西方的感恩节，一个半月前，他曾在威克岛向杜鲁门保证，感恩节前结束战斗。现在，他又将这个日期改成了一个月以后的圣诞节。

随麦克阿瑟一同前来的还有美国本土的慰问团。很多当时知名的好莱坞明星赶到朝鲜战场，为士兵们表演节目，以缓解士兵战前的紧张和压力。当天夜里，所有联合国士兵按等级每人分到了一份数量不等的火鸡腿，听着思乡的歌曲，慢慢进入梦乡。

当天中午，麦克阿瑟亲自乘坐一架喷气式侦察机沿鸭绿江畔转了一圈，从空中对北朝鲜边境地区进行观察。他得出结论，在朝中国军队不会超过3万人。因为如果有几十万人在冰天雪地的平原上，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到。

而此时整个在朝的联合国军为42万人，地面部队33万人，分属第8集团军和第10军，远东空军3.6万人，作战飞机1100架，远东海军5.4万人，各型军舰300余艘。

在发现中国军队入朝后，美国军队已经将鸭绿江上的桥梁炸断四座，其余也严重毁坏，基本无法通行车辆，出现在北朝鲜的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线基本被切断。

这样，就是42万联合国军对麦克阿瑟认为的3万中国军队，而且还将中国军队的退路切断，麦克阿瑟把他的分析报给了杜鲁门，并拟定了一个名为“最后攻势”的作战方案。华盛顿随即批准了麦克阿瑟的方案。

11月24日，麦克阿瑟在日本东京的记者发布会上向全世界宣布，联合国军已经发起了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最后攻势”，小伙子们就要回家啦！

再说说中国这边儿。

针对第一次战役的经验和教训，彭总于1950年11月5日提出，不如再让敌人更深入一些，更分散一些，尽量避免与敌人成建制抱团的军队打硬仗，而是待齐深入时歼击之。

同日，毛主席批准了彭总的方针，并命令第九兵团立即入朝，补充东线战场，保护志愿军的左翼。

东线部队自朝鲜东北部过江后，彭总命令其一部进至旧津里以南布置防御阵地，命令西线38军以一个师、42军以一个团布置在球场至德川的公路上进行运动防御，命令第40军准备由西向球场方向机动，准备配合38军夹击敌人。

11月9日，毛主席批准该方案，并要求志愿军争取在一个月内，东西两线各打一两个仗，歼敌七八个团，将战线推进至平壤、元山一线，以利于长期作战。

此时在朝志愿军已经达到9个军、30个师、38万人，而对面的联合国军前沿部队约为22万人。其中，东线联合国军9万人，志愿军15万人；西线联合国军13万人，志愿军23万人。

东西两线志愿军均占优势，后来已经证明，在朝鲜战场的运动战中，当志愿军兵力在联合国军的1.5倍左右时，发动攻势作战是没有问题的。

11月6日，联合国军开始发动试探性进攻。志愿军按预定计划以部分兵力节节抗击，诱敌深入，主力向后转移。

当天，西线志愿军放弃飞虎山阵地，东线志愿军也于7日退出黄草岭阵地。联合国军随即占领以上阵地。

11月16日，彭德怀命令志愿军继续北撤，并停止向进攻之敌投射火力。为了达到战役目的，彭总命令东西两线志愿军均主动丢弃一些武器、辎重，给美军造成志愿军畏战、避战的印象。

在志愿军的迷惑下，联合国军开始全线北进，至11月21日，西线联合国军进至嘉山、龙山洞至德川、宁远一线，东线主力美陆战第1师进至长津湖地区。

至此，东西线美军都被诱入志愿军预设的战场。

至11月24日，西线志愿军第50、66、40、42、38、39军已经全部进入预设地点，分布在西线联合国军的东北和西北两大方向；东线志愿军第九兵团3个军则分别部署在面前联合国军的东、北、西三个方向。

以上部署，全部是秘密在山地、丛林地区进行的，美军侦察机并未准确发现。所谓“准确发现”，是指美军确实侦察到志愿军在作部署，不过他们预估的兵力为6-7万人，与志愿军的真实数量相差了五倍。

11月24日，在东京发表完“最后攻势”的演说后，麦克阿瑟亲自飞抵朝鲜前线，并下达了东西两线的总攻令。

联合国军随即开始攻击前进，但是他们发现，他们就好像一个拳手在打棉花，虽然打出去的拳头很有力，但是棉花完全没有反应。他们越深入，遇到的抵抗越轻微。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茫茫雪原中正潜伏着38大军，准备将他们一口一口吃掉。

先说西线战场。

11月25日，南朝鲜军第2军团第7、第8师进至德川、宁远地区，第38、第42军随即兵分两路，从东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夹击；

美军第2师进至球场以北的新兴洞、苏民洞地区，此地多山地丘陵，美军机械化部队展开不便，第40军发动对美军的攻击；

美军第24师、第25师和英军第27旅、南朝鲜军第1师进至定州、泰川、云山地区，志愿军第50、第66、第39军共分五路逐个包抄三地之敌。

此时，之前战役构想中的在清川江南北地区分割包围西线联合国军的战略态势已经成型。

11月26日，第38、第42军歼灭南朝鲜军第7、第8师大部，南朝鲜部队位于西线联合国军的右翼，他们的溃败导致整个联合国军右翼暴露。

这就出现了一个战机，一个合围西线联合国军的战机。

彭总随即开始了他的双线大迂回计划，即38军占领德川后，担任“内迂回”的角色，向整个联合国军的第一个退路要道三所里、龙源里方向迂回；处在38军南侧的42军担任“外迂回”角色，攻占北仓里，继续向假仓里、新仓里方向前进，锁住联合国军南撤的第二个要道。

这个计划成型的关键是，担任内迂回的38军必须在联合国军反应过来之前赶到三所里，切断美军第9军由军隅里经三所里通往顺川的退路。

不幸的是，美军反应非常迅速，在得知右翼南朝鲜军队北歼灭后，就发现了自己的侧翼暴露，可能被合围，开始沿公路梯次撤退。

幸运的是，38军第113师自接到命令开始，即向三所里方向机动，14小时内不眠不休，打了十几场小仗，顶住了美军空军的骚扰，机动地图直线距离72.5公里，于11月28日8:00、早于美军五分钟抢占三所里附近高地，切断了美第9军的退路，震动了整个西线战场。

11月28日晚，美第八集团军军长沃克和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被麦克阿瑟紧急叫到日本东京，开了一次紧急作战会议。25日开始的最后攻势，三天之后竟然是全线溃败，几位高级将领都没有思想准备。

会议从28日的21:50开到29日凌晨1:25，茫无头绪。此时的西线战场正在激战，113师已经抢占了三所里，美第八集团军军长沃克强烈建议撤退，不然的话就会全军覆没。麦克阿瑟由于之前已经发表了“最后攻势”演说，打了3天就后退，这不是打脸吗？所以他迟迟不肯同意，最后只是表示，如果战事不利，可以转入“防御作战。”

沃克一离开会场，就对美第八集团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

被切断退路的美军对113师发动了疯狂的进攻，自11月28日8:00至11月29日晨，美军先后发起了10余次进攻，始终无法撼动113师的阵地。不仅如此，113师竟然还分兵向西，抢占了另一处要地龙源里。

与此同时，第42军先后在月浦里、假仓里歼灭南朝鲜军和美军各一部，进至新仓里。第38军主力歼灭土耳其旅大部和美军一部，进至凤鸣里。第39、第66军进到宁边以南地区，第40军进至院里地区，第50军进到博川以西地区。

至此，美军第9军的第2、第25师、土耳其旅和美军骑兵第1师、韩军第1师各一部陷入陷入了志愿军的三面包围。

11月29日，麦克阿瑟急调在顺川的美军骑兵第1师和平壤地区的英军第29旅各一部北援接应，从南面猛攻38军113师龙源里、三所里阵地。

这就是传说中的腹背受敌，但是113师顽强的守住了阵地。

战斗最激烈时，向南撤退的美军和向北接应的美英军队相隔不到500米，中间就隔着113师的阵地，但是始终无法取得突破。

由于113师牢牢钉在了美军的退路上，牵制了大量美军，给了其他志愿军充分的战役展开事件。

第38军主力迅速向三所里靠拢，从翼侧突入南撤的美军行列，展开激战；第40军攻占军隅里，以一部兵力协同第38军作战，主力继续向安州方向突击；第39、第66军先后渡过清川江，向南攻击前进，协同第38军歼击被围的美军部队；第42军继续在新仓里攻击美骑兵第1师主力；第50军从博川东南逼近安州。

12月1日8:00，南撤美军终于放弃了从三所里、龙源里南下的企图，丢弃了几乎所有重武器、汽车、装甲车，从小路撤向安州，第40军紧咬败退美军，一路追到了安州。

但是第42军未能及时完成外围迂回任务，切断美军退路，使得美军残部会同美军第1军经肃川退往平壤一线。

至此，第二次战役西线战事结束。

12月1日，彭德怀亲自起草了一个嘉奖电报：

梁、刘转三十八军全体同志：此战役克服了上次战役中个别同志某些过多顾虑，发挥了三十八军优良的战斗作风，尤以一一三师行动迅速，先敌占领三所里、龙源里，阻敌南逃、北援。敌机坦克各百余终日轰炸，反复突围，终未得逞。至昨（三十日）战果辉煌，计缴仅坦克、汽车即近千辆，被围之敌尚多。望克服困难，鼓起勇气，继续全歼被围之敌，并注意阻敌北援。特通令嘉奖，并祝你们继续胜利！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

从此，38军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号，“万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