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衰落的埃及和“泛阿拉伯主义”的迷梦
(观察者网 武守哲译)
一月底在埃及首都开罗举办了国际图书博览会,这是有关阿拉伯语书籍在阿拉伯世界最大的一次汇集。来自各地的作家们和读者们聚集一堂,交换阅览彼此手中捧着的大部头著作,谈论起今年书展的主题:“软实力,怎么搞?”一个好问题,尤其对埃及人来说。
毕竟这个国家别具一格的方言曾远播阿拉伯的其他国家。但在动荡不安的现代中东世界,这门语言随着埃及文化影响力一同在衰退。
有时阿拉伯语被称为一种“语言家族”,而不是单一语种。教育领域和正规手写体用的是现代标准的阿拉伯语,但是阿拉伯世界的每个区域都有区别于其他地区的语言变式(即方言),而且这种因区域跨度之大导致的方言差异,足以让对方彼此无法理解。
无论是语法还是单词,这些方言的语言学层面上的区隔感都很大(埃及语在g这个发音上的识别度很高,而其他地区都发j音),像其他阿拉伯基层地方的方言土语一样,埃及内部各地区的方言也因地方史的演变而差别满满。
如果你坐在开罗的一个咖啡馆里,侍者招呼你时的问候语很可能是“basha”,这个词源于被奥斯曼帝国征服时代的土耳其语pasha。吃完饭后如果你索要发票(fattura),或者买一双手套(guanti),这些词都源于意大利语:埃及的意大利社区存在了百年之久;类似地,受到埃及希腊人的影响,桌子(trapeza)这个词来自希腊语tarabeza。
1940年代以来,阿拉伯世界的主流语言曾不断向埃及靠拢。埃及政府也慷慨解囊大力资助电影业。1950年代,埃及电影是全世界三大电影工业团体之一。从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到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像Faten Hamama和Hend Rostom这样的埃及影星不知道赚取了多少阿拉伯男女老少的笑与泪。
曾经的埃及以及阿拉伯精神偶像纳赛尔
这并非偶然,泛阿拉伯民族主义推动了埃及土语的拓展。爆发于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将阿拉伯民族主义情绪推向高潮,而当时的埃及领导人纳赛尔力求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领导人,他当时向阿尔及利亚派遣了几百名埃及语教师,希望当地人放弃被视为殖民主义象征的法语及附带的“语言余孽”(他们本来想用标准阿拉伯语教学,但用了埃及语交谈)。
纳赛尔本人,也因为他善于用极富有磁性的阿拉伯语的声线在开罗广播电台演讲,在中东的个人魅力大增。虽然他领导的泛阿拉伯运动本来是有志于搞阿拉伯书同文,但他却用埃及方言深入浅出地阐述一些大道理。当1970年他去世时,从大西洋沿岸到波斯湾,埃及方言自然也就成了阿拉伯世界中遍布最广的方言。
埃及人至今仍以自己的方言为荣,和阿拉伯世界的其他兄弟方言相比,它享有更多的曝光率。而其国内正式的新闻通讯却用标准阿拉伯语播报,观众们时常可以看到粗声粗气的播音员们为埃及政治争论不休。产生这种现象的部分原因是因为教育体制。
各级学校的基础教育仍然发育不良,文盲率还高达24%,用标准阿拉伯语交流对很多开罗人来说还很费力。很多语言学家甚至还建议在学校给孩子们推广方言,以便促进他们对交通规则的理解。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埃及政客们,在海湾国家或者摩洛哥召开阿拉伯联盟国家会议时,也是很乐于用埃及方言而不是标准阿拉伯语交流。作家们也是如此。
整个1960和1970年代,著名埃及诗人Ahmed Fouad Negm因善于用埃及方言写精悍的短诗讽刺政客而暴得大名,很多当代作家也沿用了这种写作体例。另一位诗人Tamim Al-Barghouti也因为用埃及土语写讽刺诗而闻名圈内外。小说家Enas Haleem也用埃及方言著有一部叫做《床之下》(Under The Bed)的故事集。
也因为上述原因,今年的埃及书展有一个给去年逝世的诗人Magdy Abdel Rahim致敬的环节,表彰他在埃及方言诗歌上的贡献。
网络给埃及人的方言传播提供了更多途径。Ghada Abdel Aal是一位药剂师兼作家,在自己的博客上用埃及方言连载自己的爱情生活,她把自己的故事变成册出版,还在一部电视系列短剧中出镜过。著名视频网站Youtube是另一大传播利器。最有趣的频道要数Egyptoon,播出了一部系列剧:Sawsan和他男朋友Hamada相爱相杀的爱情故事。当Hamada向她女朋友哭着说“你是我生命中的全部”的时候,他用看了典型的埃及方言kula haga(意思是全部)。埃及式的阿拉伯语在阿拉伯语诸方言中是唯一一个有维基百科词条的。当然由此引发的争议就是,抬高埃及土语会有意无意地导向阿拉伯世界的分裂。
如果说互联网给埃及语提供了一个“新家”,它对其他兄弟方言也是一视同仁。倘若父母一辈的人还在纠结于阿拉伯语的发音标准问题,但年轻一代的巴勒斯坦和约旦人却在博客和自媒体上用自己的方言。泛阿拉伯主义者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爱丁堡大学的埃及阿拉伯学专家Jonathan Featherstone认为:“阿拉伯世界已经很分裂了,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种团结度。”
这在阿拉伯文化中也能反映出来。叙利亚人搞出来的肥皂剧“Bab Al-Hara”(邻居家的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土耳其热门电影电视剧在配音后也在叙利亚广为传播。
阿拉伯流行音乐也能说明这一点。最近的阿拉伯热门音乐排行榜,前十位的只有一首来自埃及,是Mahmoud El Esseily和Mahmoud Ellithy共同创作的。排在榜首的是Noor Alzien,他在演唱时善用伊拉克方言中所没有的“q”这个喉音。卫星电视也促进了各地的阿拉伯方言落地开花。
Mohammed Assaf来自加沙地区的难民营,他有幸参加了风靡阿拉伯世界的一档选秀节目“阿拉伯人梦想秀”。在这档节目中他用了巴勒斯坦土语来演唱。
虽然埃及的文化输出还不能说已经消失了——而且目前埃及仍然是阿拉伯世界中人口最多的国家,但不得不说其文化影响力在迅速下滑。
2013年,迪拜国际电影节选取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100部阿拉伯影片,有38部埃及影片成功入围。不过其中的35部来自1970年代之前的埃及“黄金时代”,只有3部是现代作品。不少埃及电影制作人在抱怨,现在的埃及电影业将浮夸的布景和女性的颜值置于电影情节本身之上。
埃及人在海外获得的更多影响力并非得益于政府背书。Ramy Essam创作了一些煽动性的革命歌曲而大批圈粉(歌曲主题主要是“面包、自由、社会公正”)。在受到当地警察的关押和折磨之后,他逃到了瑞典。喜剧演员Bassem Youssef也遭受了类似的命运。他在台上用埃及的乡间俚语表演讽刺性的小品而大受观众好评,却遭到塞西当局的打压被迫流亡到了美国的洛杉矶。开罗的翻译家Amr Jamal这样表达埃及知识分子绝望之挣扎:“现在我们就像在泥泞中游泳。” 多么令人惋惜——埃及可是有过像乌姆·库勒苏姆这样被誉为“阿拉伯之音”的女歌唱家,而今天离那个时代已经滑落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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