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月亮怎么这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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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面面都不如人

马克沁机枪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适逢李鸿章访问欧洲。李鸿章看到了马克沁机枪的演示,在半分钟内一口气打出了300发子弹。李鸿章惊讶不已,感叹道:“太快了,太快了。”当他知道机枪打出了这么多子弹后,又感叹:“太贵了,太贵了”。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已经很难判断了,毕竟当时正值中法战争期间,李鸿章忙于战事,参加访欧使团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不少这样真真假假的段子也能说明,在当时的中国,西方的先进技术已经带来了巨大冲击。李鸿章等人也搞起了洋务运动,然后这一切在目睹马克沁机枪的十年后毁于甲午战争。

 

甲午战争前,一个叫孙中山的年轻人上书李鸿章,提出学习西方维新变法。李鸿章对他的建议深表赞许,但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也就无暇仔细推敲这个年轻人的深意。孙中山被默拒后,倍感失望,走上了革命推翻清政府的道路。

 

辛亥革命后的中华民国,似乎走上了共和的道路。不过很快人们就失望地发现政权实质操诸武人之手,全国各地哗啦啦冒出上百号军阀,有了枪杆子说话才算话。从西方学来的先进制度,末了似乎还是水土不服。

 

这个时候的知识分子,真正认识到中国与西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这种观点倒也没错,因为中国现代的科学、政治理念、音乐艺术、体育运动,几乎都是从西方传来的。民国时期的新式音乐,多数扒的西方音乐曲调,填上自己的词,比如李叔同的《送别》,原曲最初来源于美国人奥德威创作的《梦见家和母亲》,经由日本人转手后才被李叔同抄袭。文化的融合调整,一开始总是免不了抄袭,徒弟一上来就压过师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胡适提出了“全盘西化”:“我们肯往前走的人们,应该虚心接受这个科学工艺的世界文化和它背后的精神文明,让那个世界文化充分和我们的老文化自由接触,自由切磋琢磨,借它的朝气锐气来打掉一点我们的老文化的惰性和暮气”。

 

“全盘西化”观点似乎看上去激进,但也未必不是在各路军阀开倒车时说出的气话。北洋军阀思想保守落后,还想搞“尊孔”那一套,对外的时候却深知洋人的厉害,卖国争取帝国主义援助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毕竟在我党拥有枪杆子之前,新旧军阀们之间的游戏规则就是,谁能争取到更多外国的支援,谁就能在混战中占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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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动不动拿大炮轰玉帝的军阀张宗昌,就养了一只俄国内战后败退到东北的白俄部队。这批俄国人打不过革命队伍,打起中国军阀间的低水平混战还是相当得心应手,成了张宗昌耀武扬威的爪牙。军阀部队里的中国兵,看到高大的俄国人往往未战先怯,不战而退,让这些白俄雇佣军气焰愈发嚣张。

 

不扯什么科技、文化之类,中国从上到下在几十年内,早就对洋人充满本能式的畏惧了。

外资的超国民待遇

前三十年,由于政治宣传和缺少交流,大部分国人脑中的海外世界是“三分之二的穷人没有得到解放,他们没有吃没有穿,受着压迫、剥削”。等到改革开放后接触到了外界的信息,人们才发现,外界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改革开放前夕,邓小平去美国和日本访问,发达世界超强的生产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邓小平访问了日产汽车公司的座间工厂——它曾是日本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汽车装配厂。当邓小平了解到这里月生产中小型轿车达4.4万辆,是当时中国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月产量的99倍时,他感慨地说:“我懂得了什么是现代化。”而沿着相反的路径,当一群日本丰田的专家来到中国考察,看着中国老师傅充满匠心地用手锤轮毂时也感叹:“这样子是永远也搞不起现代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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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在访问期间曾乘坐新干线“光-81号”超特快列车,当列车以210公里的速度运行在风景秀丽的村镇、田野间时,随行的日本记者问邓小平对乘坐新干线列车的感受,邓小平说:“就像推着我们跑一样,我们需要跑,这样我们就合适了。”

 

回国之后,他确实领导国家跑了起来。中央没有钱,地方可以先行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没有资本,那就利用外资,外资不肯来,就给优惠。土地租出去,反正在深圳也没有像样的基础设施,没有三通一平的土地只能靠拉来投资改造才能有价值,才能用作工业用地。有香港商人想要投个十多亿美元修深圳通往广州的公路?那太好了,开通后的十年,出资人可以从收取的高速费用里抽成四成来收回投资。

 

对于外资来说,那个时候的特区是一片热土,地租成本只有香港和台湾的2%-3%,劳动力成本是香港和台湾的10%-20%,工人能够忍受极为苛刻的待遇和糟糕的工作环境,哪怕最低等的月薪200 元的工作也让工人比回乡务农挣得多。所以, 那些常常看似对外来务工人员十分明显的剥削,对于贫穷的农民来说却是逃避贫穷农村的机会。

 

外资在中国就容易受到优待,享受超国民待遇,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商投资企业和外国企业所得税法》,设在沿海经济开放区和经济特区、经济技术开发区所在城市的老市区的生产性外商投资企业,按百分之二十四的税率征收企业所得税。这还不算各地方为了引进外籍所开出的其他税收优惠条件。

 

而同时期的国内企业所得税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三。这一差异化对待在200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颁布后才取消。除此以外,外资企业也更容易进入政策宽松的开发区、保税区等,并在进出口经营权方面有更多的优惠。相比起国内企业,它们的营商环境轻松很多。

为什么我们会自我丑化

伴随着殖民主义者对中国的军事入侵的,还有经济和文化殖民活动。

 

二战后,新的全球政治体系逐步建立,殖民地在政治上似乎纷纷独立,但在全球化浪潮下,仍然不免沦为发达国家经济上的附庸,并在文化上受到欧美文化的支配。有些西方世界遗留的东西甚至与本土文化杂交融合,产生出扭曲的代表。

 

著名的“东方学”大师爱德华·萨义德就指出,“欧洲文化的核心正是那种使这一文化在欧洲内和欧洲外都获得霸权地位的东西———认为欧洲民族和文化优越于所有非欧洲的民族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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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视角下,欧洲中心论者对“东方”的凝视产物,反映的并不是“东方”各民族的真实历史,而是将真实历史歪曲抹杀后的历史,是西方作为主体企图征服东方这个客体的产物。它以知识的形式适应和支持欧洲殖民扩张的需要,制造出欧洲全面优于“东方”的神话,为欧洲侮辱、侵害、征服东方提供了理论根据。还是那句话,如果评价文明与否的标准是西方式文化成果水平的高低,那徒弟们怎么可能比得过仍然在磨练精进的师父呢?

 

而一旦东方的本土文化样式在评价体系中居于劣势,西方人对“东方”的叙述和传说就会变得猎奇,充满着异国情调,激起征服的欲望。这就是一种“文化霸权”。

 

长久以来军事和经济的殖民活动容易被人意识到,而文化上的殖民却难以被人意识得到。当一个民族立志要学习西方先进的一切的时候,又怎么分得清哪些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哪些是文化殖民产物呢?哪怕我们现在日常里的各种观念,都带有严重的客体化倾向,而凝视的主体还是欧洲中心论者。

 

举个例子,“东方学”里的“东方”本身就是个建构的产物,不能代表真正意义上地理的东方。因为在殖民者眼里,在他们东边的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中华文明和日本文明都属于“东方”这个概念,都是被征服和亟待征服的地理和文化区域。至于这个概念里各方之间巨大的差异,他们并不加以注意——当你割韭菜的时候,会留意韭菜的性格差异、文化底色和历史记载吗?

 

与之相似的可替代概念“亚洲”也是如此,最初只是古希腊人描述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的地理概念(亚细亚半岛),最后却扩展到包罗几大文明、比欧洲大很多的整片大洲,无视其内部巨大差异,显然很不合理。

 

而“东方”里面对现代化表现优异的“优等生”日本,也一度产生了以西方这种视角为标杆的自我异化心态,觉得自己的成就足以“脱亚入欧”。显然,这里的“亚”和“欧”都不是地理概念。

 

“优等生”的迎合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加入“西方”,而在还没有成为“优等生”之前,他们也是自卑的,也要迎合西方对自己的全面矮化。明治维新时期,“有人提出日本人应该改说英语,与西洋人通婚,以改良日本人种” 。这么一“改良”到也有好处,最起码能保证士兵都能比步枪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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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迎合西方,甚至不惜扭曲自己来取悦西方猎奇视角的事情,在东亚其他地方现代化进程中也时有发生。

 

在《变了味的“台独”》里,我们就提到过,有小说反映台湾经济起飞期间,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工商管理硕士”,做起了给美国大兵介绍妓女的工作。为了生意兴隆,主人公对皮肉生意做了一番包装,利用美国大兵“东方主义”的偏见,让妓女穿着清末民初仕女的行头、戴上假发、脚穿绣花鞋,窝肢里塞着一条香绢,要“外表像冰山”似的冷,“里面像火山”似的热。正经的台湾女子哪有这么打扮的呢?分明是为了迎合美国大兵的东方猎奇幻象而故意这么做的。

 

其实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这样的自我矮化和特殊化并不少见。你不会真的以为少数民族旅游村里花花绿绿的民族服装是日常打扮吧?

 

话说回这位萨义德泰斗。他是巴勒斯坦裔,可能是受限于文化,对“东方学”的研究也就主要局限于伊斯兰文化圈。如果他能够研究一下东亚的材料的话,恐怕会有更多的收获。即便如此,他的学术成果还是很受大陆和台湾的学者重视,毕竟东亚文化圈里对西方的“文化霸权”也是有着切肤之痛的。

我们是怎么自我丑化的

八十年代,轮到大陆开始借助西方的投资迅速现代化了。在这一过程中,对西方文化入侵的担忧也逐渐升温。并由于我国社会主义国家的性质,这种担忧又往往和社会主义制度“变色”结合起来。一时间,对搞特区就是搞“租借”的声音甚嚣尘上,党内保守派害怕赌博、毒品、色情等西方资本主义那一套进来很是恐惧。

 

但是对外商的超国民待遇都给了,这些“黄赌毒”跟着进来也并不意外。更让人头痛的怕是新一轮民族虚无主义浪潮。这种思潮在上个世纪末尤其流行,正方两方曾经在舆论阵地上大打口水仗。支持者认为黄河黄山黄土地代表的黄色文明是极端落后的象征,根本无法创造蓝色文明的辉煌成果;反对者认为人性无差,有教无类,技术可以学习和模仿甚至赶超,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可能性问题。

 

但其实“民族虚无主义”似乎并不能完全概括这种思潮,用近年来发明的“逆向民族主义”似乎也不恰当。这是一种潜在语言背景,你很难描述出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语境,但我们都身处其中。那些论调仍是迎合欧洲中心论对“东方”的歪曲,否定本土文化的一切,证明西方的处处优越,并不惜放大本土文化里最猎奇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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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提到了舆论骂战,是有一个具体例子的,今天看来仍然让人心惊肉跳。

 

八十年代后期引起了文化界大讨论的纪录片《河殇》,里面就有这样的论述:“ 巨大的文化遗产,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文化包袱,巨大的文化优越感变成了巨大的负罪感”。纪录片中对黄河的描述显然加戏太多:“崭新的文明,它不可能再从黄河里流淌出来”、“这片土黄色的大地不能教给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精神”、“命运就给中国人安排了这样一种生存空间”、“黄水、黄土、黄种人,这是一种多么神秘的自然联系!它仿佛让人相信这个黄色人种的皮肤就是被黄河染成的”。

 

如今对长城的各种“误读”,也能从这部纪录片中找到原型,“假使长城会说话,它一定会老老实实告诉华夏子孙们,它是由历史的命运所铸造的一座巨大的悲剧纪念碑。它无法代表强大,进取和荣光,它只代表著封闭,保守,无能的防御和怯弱的不出击。由于它的庞大和悠久,它还把自诩自大和自欺欺人深深地烙在了我们民族的心灵上”。

 

为了进行对比,《河殇》还把西方文明简单概括为“蔚蓝色的海洋文明”,“海洋文明在这天赐良机的历史关头,毫不迟疑地发挥出它那开拓,扩张的内在活力和文明优势” 。中国的未来,需要“蔚蓝色的海洋文明在干涸的黄土地上浇下一片霖雨”。

 

这种用词引起了党内老同志的警惕,这部纪录片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回过头来,假如从文化角度堂堂正正地与这种迎合欧洲中心论还外带大量扭曲脑补的作品进行论战,我们可资利用的文化武器又有哪些呢?

 

社会主义思想?告别革命已经很久了吧。

 

民族主义?就说说同期民族主义作品吧,《龙的传人》,台湾那边传过来的,歌词里那些“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其实和《河殇》里的“黄水、黄土、黄种人,这是一种多么神秘的自然联系”没有本质的区别,起源都是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凝视结果。只不过《河殇》迎合了西方人的扭曲观点,自认为“黄色”是不好的、下等的颜色,而《龙的传人》把黄色当做自身特性用以和其他民族相区隔——都是在西方划定的圈子里打转。

如何挑战西方“文化霸权”

​继续上纲上线而论,民族主义本身就是欧洲自威斯特伐利亚合约以来自发形成的国家建构形式,后来才逐渐推广到全世界。其他文化圈肯定对这样的新鲜概不适应,难免有一个从排斥到接纳的过程。但大多数现代国家还是最终接受了这个认知体系,即使没有接受的,比如阿拉伯世界,也在努力构建当中。

 

我们还是来看中国。我们传统上对世界的观念是朝贡体系下的天下观,由中国扮演大家长的角色,保护、调解、补助周围的一圈孩子们。孩子可以管教,但不一定要重新拉回自己的大家庭。只要老父亲还健康硬朗,孩子们就还能相安无事。这个思想的源流,其实来自周代的夷夏大防,只是已经彻底统一所能统治地区的中华晚期帝国,对待蛮夷们不再使用打压,而是开始和平共处了。

 

所谓朝贡是结盟的最高形式。

 

但很可惜,老父亲有病倒的那一天,而且还是被外乡的土匪活活打残的。朝贡大家庭的体系在清末的屈辱历史中不断瓦解,东亚文化圈里的各大成员不得不想方设法融入民族国家的世界体系中去。孩子们愿意接受,让被打伤的天朝上国去适应却难免先天不足。虽然最后还是跌跌撞撞地学着苏联老大哥的方式完成了一个泛泛的民族共识,但周围的地缘环境此时已经变得不像样了。中国只能接受这种被异化和扭曲了的殖民语境。

 

在此之后的二十年里,后殖民主义语境下的各种扭曲论调在中国仍旧很有市场,主体多是无限度贬损中国的一切,并放大对国外的幻想。

 

著名的有某些无良作家写的《夏令营里的较量》,里面的日本小学生简直是开着高达和中国小学生比拼,结果他们个个长成了平成废宅。其他的比如美帝霸气小护照,德国良心下水道等,不一而足,你看这外国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那除了中国以外的万国医疗教育都免费。这些论调从报纸杂志时代一直活到了微博微信上。

 

甚至有人还吹起了朝鲜的免费医疗、教育和分房,EX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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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他们关心的也不过是国内的事情,而不是那些遥不可及的国外。

 

古人在发议论前,都喜欢借着古代圣贤的由头;今人在发议论前,则喜欢搬出外国人给自己壮胆,就连高层放话也不例外。前段时间对孟晓苏的采访里,孟晓苏就透露了,当年为了推动全民背贷款买商品房,“有位房地产专家编出了一个‘中国老太太和美国老太太天堂对话’的故事,说一个中国老太太攒了一辈子钱,还没有买上房就去世了。在天堂里她遇到一个美国老太太,人家靠贷款买房住了一辈子,还清贷款才去世。相比之下,中国老太太亏大发了……”

 

你很有可能在中学政治思想课本上看过这段话。下次当社会上又有流传很广的外国段子的时候,你要警惕了,这说不准是放的什么风呢。

 

后来舆论场里风向的改变,得益于中国国力肉眼可见的强大。但某种程度上嗓门过于亢奋,仿佛是一种对着干的情绪释放,也没有跳脱出原有的框架。“我兔腹黑”并不代表彻底打碎了帝国主义体系,而是自己也成了帝国主义的一员,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尔虞我诈。

 

中国的现代化还在路上,文化上也还没有确立自己的话语权。就以国内社科领域的发展状况来看,连“东方学”这样解构西方“文化霸权”的理论都还没诞生,就更不用说建立自己的文化话语权体系了。

 

这时候就要说到,网上对文科生的鄙视不仅无聊而且有害。人文社科领域我们是急需要突破的,至少要做到西方的先进思想与中国传统进行有机和谐的融合,发展出新的话语权系统,不然光靠几款游戏、几部影视剧就想要颠覆软实力排布,这不是做梦么?

 

《风雨无阻创造美国美好生活》就写到了美国融合传统和启蒙思想的努力,但是它是建立在美国自发发展的情况下,和中国在外界侵略下被迫进行启蒙有着很大不同。更何况传统文化中的糟粕确实很多,如何去粗取精并与痛苦中吸收的西方文化先进之处调和起来,无疑是艰深的任务。

 

我们这个公众号如果还能为社会提供一些外部性的话,那么可能就是在这方面提供一点帮助吧。毕竟现在人们已经不好糊弄了,有着大把出国机会,也有广阔的信息源。我们既有“环行星球”这样的公众号介绍真正的国外风貌,也有“吃瓜星球”这样的公众号用戏谑的口吻让我们审视自身的品味,更有“地球知识局”从更客观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

 

我们也会在这样的基础上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世界并关照自身的。

 

感谢各位。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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