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块红布”到“一块破布”:改编就是原罪吗?

第2975期文化产业评论

“时代少年团”的“一块红布”被骂出圈,改编音乐早已不是新鲜事,何以这一次如此激起公愤?是因为名曲改不得?是因为滚圈“太高贵”?还是改编者的“身份”本身遭人质疑?“改编”具有原罪性吗?

作者 | 斯琴(文化产业评论作者)

编辑 | 高小辰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正文共计4446字 | 预计阅读时间1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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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一块红布”到底是块什么“布”?

综艺中改编歌曲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可是最近的00后偶像团体“时代少年团”在综艺《少年ON FIRE》中对国摇经典《一块红布》的改编还是引起了争论。

在该节目的第二次舞台公演中,“时代少年团”的宋亚轩和刘耀文在安排下表演了唱跳版《一块红布》。熟悉的男团电音唱跳,红色灯光下显得一丝神秘的舞台布置,煽情的舞蹈……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团表演,却在得知这首歌改编自崔健的《一块红布》之后让人语塞。

滚迷们在看过这段视频之后“怒不可遏”,认为心中的艺术被玷污了:崔健原本深沉的歌词配上这段舞蹈竟然像是在卖腐,流水线电音改编将歌曲原本的力量全数消解,只剩下轻浮……转头一看表演者,“哦,又是偶像”,滚迷们内心只剩下三个字:“您配吗?”

原本对于这次改编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尽人意的小偶像粉丝们,则是被滚圈的态度激怒:改编也分配不配吗?买了版权怎么就不能改了?就你们滚圈高贵了?又不是孩子改的,孩子们有什么错呢,孩子们也是受害者,要骂你骂公司呀!

最后,这场争论走向了饭圈与滚圈的矛盾、改编的合理性、音乐品味是否有高下、流量是否总是与“低质量”挂钩的争论

双方的委屈与愤怒都有一定合理性。对于滚圈而言,崔健作为国摇教父,在滚迷心中原本就有一定神圣性,而《一块红布》这首歌,又是一首非常深刻、压抑且有力量的歌。这首歌是崔健于1988年创作的歌曲,歌词看似简单但是饱含深情,在平静中爆发,批判中带有深沉的爱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像铁一样的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见这儿的土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王朔说:“我第一次听《一块红布》都快哭了。写得透!当时我感觉我们千言万语写得都不如他这三言两语的词儿。”(李皖,《一块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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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的这首歌本意虽然也指向爱情,但是同时也指向他更深沉的表达,对于时代和环境的爱与批判:“我发现现在许多的年轻人,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挡住,他们觉得舒服。因为你看到太多真实的东西,你不能骗自己……他们觉得挡上点好,你越是看不见,越是幸福。……我听很多朋友这样说,也有记者这样问,说,艺术是不是就是政治?我一般都是这样回答的:艺术是有政治责任,但是没有政治目的。”(刘青松,《真话》)

如今,虽距离这首歌创作的年代已过去很久,但是因其直击灵魂的真诚,人们依旧能从其中找到深深的共鸣,这不仅是这首歌能成为一代经典、成为一群人心中的神作的原因,更是崔健在滚圈有“教父”之名的原因。他是真正真诚的饱含浓烈爱意的思考者,以至于听过之后除了湿润的眼眶,让人都不知道还能再“表达”些什么。这样的崔健,这样的一首歌,如今在表演中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让未成年人卖腐之嫌,在视之如珍宝的人们眼中,这不就是亵渎吗?

而对于小偶像的粉丝们来说,他们则有着不同愤怒与委屈。在节目中,小偶像也表示过对于这个改编比较失望,原本因为对摇滚有好感而想要表演这首《一块红布》,可看到最后的改编,两位表演者也不禁说出了“好尴尬”“强行改编”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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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演出依旧被搬上了舞台,以至于后来引发骂战。小偶像的粉丝群体大多不了解这首歌原曲对于滚迷们的重要性,再或者即使理解滚迷们的心情也不甘心偶像仅仅因为一个被安排的表演而被指责,因此,转而认为滚迷们态度傲慢,哪怕原本有一丝丝对于改编质量抱有不认同态度,在这种“对战”情绪下也转向了对于音乐品味是否有高低的不服气。

然而,这一争论实际上掩盖了更应该被追责的一方: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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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将“红布”变成了“破布”?

 

在10月18日看到这次的《一块红布》表演后,耳帝发微博提出疑问:一场表演分明需要经过多人之手,如此质量竟然无一人提出异议,属实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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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质疑,很难不赞同,而另一方面,如果说改编只是纯粹为了唱跳表演,如果公司方面一开始就不追求艺术性,仅仅是为了最高效的完成一个可供唱跳的背景音乐,才改出了这样的成品,那么,为什么偏偏要选这首歌?

为什么会选一首颇具冲突性、争议性而且与“流水线”模式气质受众强烈不符的歌来进行改编呢?

说的“阴谋论”一些,“引战”是否本身就是公司的意图?

对于公司,根本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心思将这首歌改好,只需按照最熟练的公式改编即可。毕竟粉丝主要看的是偶像,只要这首歌“不出错”,粉丝是不会去讨伐一个“区区BGM”的,而如果这首歌出了“错”,被其他听众推上风口浪尖,则又成为了新的流量。当骂战过去后,留下的还是粉丝,艺人作为“被安排”的对象也没什么好被粉丝指责的,至于公司被骂?实际上则是无关痒痛

偶像也有作为“娱乐圈打工人”的一面,在公司的安排下对质量不够合格的作品进行表演,这一现象其实很多,只是可能像这次这样“碰瓷”碰出圈的事件不是那么多。而“流量”之所以在大众眼中和“低质量”挂钩,与偶像对于被表演的作品本身质量缺乏把控也有一定关系

这次骂战之后也许不会有人记得具体改编《一块红布》的是哪位作者、哪个公司,只会记得“时代少年团版《一块红布》”。

粉丝为了支持偶像,做数据,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市场从粉丝中收到反馈,从而认定这种模式是可行的对于“可行”即可的市场来说,则没有了去追求更优秀作品的必要,于是这一模式延续;甚至,当某次“音乐产品”以更低的质量标准获得了同等的利益之后,市场又会将标准下调,如此就成了恶性循环

那么,反过来说,难道粉丝不做数据,这一现象就会改变吗?首先,不存在一个全体饭圈都不以任何形式做数据的可能。而如果一家粉丝不做,别家粉丝照做,被替换的只会是这家偶像,整个行业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其次,实际上,类似的现象不仅存在于“偶像”中,只要能和流量沾边的地方就难以逃过这一现象。而“流行音乐”本身,顾名思义,就是要依靠(广义上的)“流量”的。

 

500​这块“红布”到底错在哪里?

改编是原罪吗?不是,改编歌曲千千万,有的被嘲、有的被吹,有的石沉大海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

500罪在“风格”?

不是,华晨宇改编的《我的滑板鞋》就一度让网友们大肆赞赏,今年乐夏大波浪的《爱情买卖》甚至由于其大刀阔斧、颠覆性改编出圈。这两首歌的传唱度显然远高于《一块红布》,并且,改编之后的风格气质与原曲相比可谓是颠覆,但是这种颠覆非但没有导致改编版被批判,反而使改编版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风格气质的巨大差异成就了这两首改编。 

罪在“名曲”?

不是,去年的《乐夏》,新裤子改编《花火》(原唱汪峰)、痛仰改编《我愿意》(原唱王菲)就取得了成功。这两首原曲本身就是传唱度很高的、知名歌手的知名作品,但痛仰的改编在节目播出后还能一度火爆,在qq音乐播放量排名也甚是靠前;汪峰在同时期的另一档音乐综艺中表演《花火》还被乐评人质疑与新裤子的改编表演相比是否占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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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裤子的《花火》比起汪峰原版多了一丝叛逆、热血和压抑之后的释放,痛仰的《我愿意》比起王菲的空灵,更带一点温柔的沧桑与豁达,这两首与原版气质的差别都很大,却也能赢得听众的尊重与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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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罪在“身份”?

新裤子和痛仰虽然在广大听众里的知名度不算那么高,但是在滚圈仍然算得上是比较有资历和名望的乐队那么另一个例子,同一届比赛中作为年轻乐队的click15改编的《我只在乎你》——click15这一乐队成立于15年,可以说资历尚浅,乐队也仅有两位年轻乐手,而《我只在乎你》是邓丽君的著名作品,两位年轻乐手对于邓丽君的改编与原曲气质风格差异也颇大,不同于邓丽君的温柔深情,他们的改编让整个曲子染上了一些轻快和漫不经心,却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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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罪在“流量”?

也并非如此,同样是偶像出道,并且甚至“被嘲”多年的张艺兴在2020东方卫视跨年晚会表演的改编版《霸王别姬》在网上收到一片好评;而歌手谭维维在19年翻唱的《敢问路在何方》,却遭遇了被原作者许镜清批驳。

从来就没有“原罪”,一切“有罪”不过是质量的低劣、作者的敷衍、表演者主动或被动的“选择”

“流量”与“低质量”的关系并非是人们一看到流量就认为是低质量,而是因为太多低质量作品的表演者是流量明星,同时,不像普通表演者表演低质量作品无人问津,流量明星意味着更大的传播量,于是这些低质量作品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最终留下“流量明星意味低质量”的印象。

或许比起控评,粉丝们还是应该鼓励偶像们在演出之前多对被表演作品的质量把把关。而这里的难处在于,究竟如何做才能让本该是艺术作品的“音乐”,在如今的“商品语境”下做到平衡?这一困境就像被裹挟在996中无法脱身的每一个“打工人”,在资本面前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去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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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在今天,虽然我们的榜单早就被各种数据冲刷得叫人看不清真面目,虽然我们在日常中被让人质疑品味的音乐不自觉包裹着,也许我们的眼上都覆着“一块红布”,但是我们依然抱有对好的音乐的期待,在我们能意识到“这块红布”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距离摘掉它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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