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沙特，长在韩国，吓坏世界——中东呼吸综合征发展史

序

9月5日至6日，美国媒体连续报道了3起“惊悚”隔离事件：

现场：阿联酋一航班被曝100人生病在美被隔离 经证实至少有19人生病

据美媒报道，当地时间5日，一架从迪拜飞抵纽约的阿联酋航空航班上，因报告上称约100名乘客同时感染疾病，被肯尼迪机场隔离在临时区域。

http://news.sina.com.cn/c/2018-09-06/doc-ifxeuwwr4169127.shtml

疑似患流感 欧洲赴美两航班人员遭隔离

新华社华盛顿9月6日电（记者 刘阳孙丁）两个6日从欧洲飞抵美国的航班上多名乘客出现疑似流感症状，美国疾控部门已经将机上所有乘客和乘务人员隔离。

http://www.chinadaily.com.cn/interface/zaker/1142845/2018-09-08/cd_36881367.html

这是触发某B级片剧情了？

事实上，这是刚刚结束的麦加朝圣，引发的一年一度疫情恐慌：

3抵美航班乘客集体发病 疑与麦加朝圣有关

有关官员表示，每年圣城麦加朝圣之后，麦加都曾发生过流感疫情，今年也不例外。据多家新闻媒体报道，今年有约200万名信徒涌向圣城。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人在朝圣期间感染了流感。

http://uniteddaily.com.my/120341

导致美国航空口岸卫生防疫部门这么紧张的，不是流感，而是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美国很幸运，这三次突发疫情都只是普通流感，而太平洋另一边的韩国就不太走运了：

中东呼吸综合征患者入韩 同机30名外国人去向不明

海外网9月12日电近日，韩国时隔3年再度出现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这一次，确诊患上MERS的是一名曾到中东国家科威特出差的61岁男子。韩媒称，目前仍有30名与染病男子搭乘同一航班的外国游客联系不上。

http://www.dzwww.com/xinwen/guojixinwen/201809/t20180912_17832384.htm

2015年，韩国因爆发MERS，导致7个月防疫动员，1.7万人被隔离，185例确诊，其中38例死亡。是世界上MERS疫情仅次于沙特的国家。眼下MERS疫情卷土重来，并很有可能已经扩散，估计韩国人民要在吐槽中重温《釜山行》了。

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是什么？为何会让全球如临大敌？

1新威胁

2012年4月4日，约旦第二大城市扎尔卡的最大公立医院ICU病房里，收治了1名患重症肺炎的25岁男大学生，该青年在入院不久后病情恶化死亡。紧接着，10名医务人员与2名青年家属相继发病，1名40岁女护士死亡。

这场小小的疫情，因当地医疗卫生水平不足，未引起有效重视，仅仅是当地若干“病因不详”卫生事故的浪花一朵。

2012年6月，埃及病毒学家阿里·穆罕默德·扎基博士，在沙特吉达市一所医院中，从1名60岁严重肺炎死亡病例肺组织里分离出一种新型冠状病毒，与2003年的SARS病毒接近，但分属不同谱系。

当时，该病毒被命名为人冠状病毒（human coronavirus）HCoV-EMC，经调查，此前扎尔卡2例死亡案例的留存标本中，均被检出该病毒。2012年9月，英国健康防护局（HPA）向世卫组织（WHO）报告，一名患急性呼吸道感染的卡塔尔男子，在英国就医期间被确诊与年初死于荷兰的一名沙特籍男子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紧接着，在中东与欧洲部分国家相继出现该病毒疫情报告。

2013年5月23日，WHO正式将该新型冠状病毒命名为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MERS-CoV。

整个2013年，全球共计报告168例，时空分布上较为零散。到了2014年，情况开始出现变化。

上面说到，MERS病毒第一次被分离出来，是在沙特吉达的一所医院中。从2014年1月起，吉达市的医院在收治MERS患者时，由于缺乏有效隔离防护措施，在医院内出现6起持续数月的疫情爆发。截至2014年5月，吉达市的医院共出现255例MERS感染，其中有40人是医务人员，所有二次感染病例均是在医院暴露。同期在阿联酋，也出现了十余人规模的小范围医院暴露。此后疫情逐渐蛰伏。

2015年4月24日，一名68岁的韩国男子赴中东旅游，途径巴林、阿联酋、沙特及卡特尔，并于5月4日回到韩国。归国后，该男子出现发热和肌肉疼痛症状，20日被确诊为MERS感染。随后，韩国陆续在多家医院出现MERS病例。仅在5月20日至6月12日这3周期间，疫情就扩散到10家医院，出现126例确诊病例，10例死亡。

韩国人心惶惶，进入了全国动员式防疫，16752人被隔离，2900多所学校停课，首尔市取消了马拉松比赛等多个大型活动，韩国旅游、服务业持续低迷：

 2015年6月6日，韩国士兵带着口罩，在首尔国家公墓举行朝鲜战争阵亡将士纪念日活动

2015年6月12日，韩国首尔艺术大厅，工作人员进行MERS防疫工作

5月26日，韩国一名男子途经香港入境广东省惠州市，而其父是5月20日被确诊的韩国第3例MERS患者。该男子入境我国后，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广东省疾病防控中心迅速隔离观察75名与该男子密切接触者，并将该男子收入惠州中心医院ICU隔离病房治疗。6月25日，该男子痊愈出院——这成为我国目前为止仅有的一例MERS感染案例。

经全基因组测序对比发现，我国境内的这一处病例，与其父乃至沙特毒株高度符合。随着全球范围的毒株测序比对，截至2015年9月2日，全球MERS疫情传播过程回溯如下：

截至2015年9月2日，全球MERS病例分布及传播示意

分国别来看，大部分案例发生在沙特，其次就是韩国，其它国家案例极少：

2012~2017，世界MERS病例分布

各国MERS报告病例统计，深蓝为沙特，红色为韩国，浅蓝为其它国家总和

截至目前，世卫组织已收到全球共计2249例MERS病例报告，其中798人死亡，波及27个国家，死亡率高达35.5%。相比于2003年非典全球8000多案例，死亡率不到11%，MERS的高致死率堪称惊悚。

这次韩国时隔3年再次“引进”MERS，大概很多韩国人要梦见“生化危机”了。

2溯源

MERS病毒的源头是什么？

通过测序分析，MERS-CoV病毒为有包膜的单股正链RNA病毒，属套式病毒目，冠状病毒科，β属C谱系（2003年爆发的SARS冠状病毒为β属B谱系），这是C谱系中第一个能感染人的冠状病毒，是所有冠状病毒中能感染人的第六种。 

6种人感染冠状病毒比较

冠状病毒最早于1937年在鸡体内分离出来。直到1965年，人类才首次分离出一株人冠状病毒，并在电子显微镜下观测到病毒外膜的棒状凸起，形似皇冠，因而命名“冠状”病毒。1975年，病毒命名委员会正式命名冠状病毒科。

在SARS疫情出现前，当时人类已知的4种冠状病毒只会引起普通感冒症状，对人类社会并没有太大威胁。2003年，SARS疫情从我国爆发波及世界，全球才开始意识到冠状病毒的潜在威胁。

从SARS疫情爆发，到发现SARS病毒自然宿主，人类用了两年。差不多用了同样长的时间，MERS的大致传播途径才被确认。

由于蝙蝠是多种冠状病毒的天然宿主，病毒学家最初普遍猜测MERS疫情是从蝙蝠而来。但迄今为止，只在沙特的一只蝙蝠粪便内检测到一种与MERS存在部分片段相同的RNA病毒。但样本量太小，且蝙蝠与人类接触较少，因此学界推测应当还有其它中间宿主作为病毒传播的放大器。

通过广泛取样，在排除牛、羊、鸡等当地养殖动物后，学者在沙特全国境内采集的200多头单峰骆驼血样中，发现74%的样本中显示MERS抗体阳性，骆驼体内的MERS病毒与人体内病毒相似度高达99.9%。且在调取1992~2010年间采集的骆驼血样进行分析后表明，至少早在1992这一病毒就已广泛存在于骆驼群体中了，但被感染骆驼并未表现出明显症状。

将中间宿主锁定骆驼后，还需要弄清楚骆驼如何将MERS病毒传播给人。一则关于2013年11月的MERS死亡病例提供了一个思路。该报告中的死者是44岁沙特男子，其生前饲养有9头骆驼，其中4头出现流鼻涕等病症，该男子为骆驼鼻子抹药后一周，便出现MERS感染症状（潜伏期5~14天），且经过基因比对，该男子体内MERS病毒与其骆驼体内病毒一致。

在对阿拉伯地区21个MERS病例遗传序列比对后，通过对MERS遗传多样性分析，大体确定了MERS首先是在动物间扩散传播，然后从多个源头传播给人，随后才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播：

MERS传播途径

在接下来的实验中，研究人员还证实，MERS还能感染灵长类动物、兔子、山羊等动物。这意味着全球MERS疫情蛰伏的表象下，可能存在广泛、持续的隐性扩散：

MERS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

时至今日，全球相关学者尚未研发出能够批准上市的疫苗。数年来，MERS感染报告始终断断续续出现，以目前人类的技术手段，实在难以确定MERS疫情的隐性扩散规模有多大。目前全球没有出现MERS疫情大爆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目前MERS还只能算是一个动物病毒，人际传播效率有限。

但病毒本身的变异速度极快，谁都无法保证MERS病毒是否以及何时会出现适应人际传播的品种，MERS病毒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潜藏在未知的角落。因此，各国一方面严加防控，一方面加紧研究治疗手段。

这是一场人类与病毒的赛跑。

3何以成魔

正如对骆驼血样的检测，可以将MERS病毒活跃时间上溯到1992年。同理，2012年的疫情案例，也绝非人类首次接触MERS病毒。

研究人员在追溯MERS感染源时，曾发现MERS病毒可在骆驼奶中常温存活两天，而对骆驼养殖场与屠宰场工人的检测中发现，8.7%的工人体内含有MERS抗体，说明他们可能有过感染史。

MERS病毒在历史上长期没有爆发，拖延至近几年才成为威胁，很大程度上是全球贸易与交通发展的结果。不论MERS具体起源于哪一个地区，伴随日益增长的跨地区畜牧业贸易，尤其是骆驼贸易，MERS病毒早已在中东地区的各骆驼群中扩散，疫情蔓延到人类社会是早晚的事：

田野调查中MERS携带牲畜规模（黄圈）与骆驼密度（背景色深）

沙特在石油经济中，形成了一系列高密度城市聚居区，而本土产业除了石油，仍然存在大范围传统畜牧养殖业，高密度人口与传统畜牧养殖区交叉重合，再加上炎热的气候与落后的卫生习惯，为引爆疫情埋下了伏笔。

而随着全球经济的发展，麦加朝觐对很多国家的穆斯林群体在经济上逐渐可以承受，愈演愈烈的麦加朝圣，成为了每年全球流感疫情扩散的源头，MERS从沙特扩散到全球，也就成了必然事件：

各地MERS疫情的主要传播方式

在地球漫长的进化史中，无数病毒、细菌因环境隔离，被限定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独立进化，而各物种种群也分散在各地，交流缓慢且有限。人类社会是地球进化史中的个例，人类高频度跨区域活动更是进入文明史以后的产物，伴随而来的往往就是惨烈的世界大疫病，人类历史上仅算死亡超过千万的重大疫病就不下5次。

人类历史上大规模疫病

除了天花被彻底消灭，狂犬病、布鲁氏菌病、血吸虫病、埃博拉、鼠疫等疫病，仍然在世界各地打转，随时有在人口稠密区爆发并扩散至全球的可能性。迄今为止，人与脊椎动物之间可以发生传染的病原体，已经发现了超过800种。

人畜共患病在世界各地潜伏，而开放性畜牧养殖以及狩猎等活动，提供了自然疫源流入人类社会的机会，比如20世纪初在哈尔滨等地爆发的鼠疫，就源于当地猎户捕猎旱懒。进入现代，人类建立了日益稠密的城市带，交通工具日益发达，为大规模疫情传播提供了流通基础。比如，民国时期的上海，霍乱平均4年就要大规模爆发一次，猩红热、白喉、伤寒与肺结核等疾病始终在传播。公共卫生的发展与防疫机制的不断健全，是人类现代城市社会没有被大规模流行病击溃的坚实保障。

但发达的工业产品蔓延世界，全球粮食产能的上升，在相当多的落后地区也塑造了人口过度集中，同时又缺乏配套卫生建设的社区。以西非肆虐的埃博拉为例，很大程度上就要归因于人畜共用水系的反复污染，以及缺乏疫病隔离机制、良好的饮食习惯等。最终，当地还是靠各国医疗团队带去先进防疫经验的帮助下，才构建了防疫秩序，压制住疫情肆虐。

近30年来，全球新出现的传染病类型，人兽共患病占比超过75%，这说明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均衡，已经导致落后地区在卫生防疫上拖累全球经济。在全球化不断发展的未来，人类必须积极应对这一挑战。

近年新发现的病毒性传染病

然而，仅就MERS疫情而言，上述模型似乎无法解释，为什么韩国的感染规模也领先全球……

4为什么是韩国

我们先来看下韩国上一轮MERS疫情规模：

2015年韩国MERS疫情统计

前面提到，韩国第一例MERS病患是一名68岁的男子。该男子在赴中东四国游后，于2015年5月4日回到韩国。5月15~17日，该病人因发热、咳嗽、肌肉疼痛等病症，在韩国平泽圣玛丽医院就诊，而圣玛丽医院此时仅投入运营数月，设施严重不足。病人在讲述自己患病原因时，未明确提及去过沙特、阿联酋与卡塔尔，医生也没主动询问详细的旅行路线，导致该病人在病症出现的7天后，已经传染扩散，院方这才予以警觉。

狭小、封闭的病房空间，提高了病毒传播概率，而由于缺乏隔离措施，该病患通过触摸、飞沫等途径，先后感染了其妻子、子女、医生、护士以及其他患者，累计超过30人，被韩国媒体称作“超级传播事件”。

随着其他人陆续发病，韩国MERS疫情开始向若干医院扩散。而由于韩国医疗体制允许同一病人向多个医院求医，韩国社会文化又有亲朋好友陪床、探望的礼仪，同时普遍缺乏隔离意识，导致MERS迅速扩散到三位数。韩国随即进入了为期数月的运动式防疫。

但由于韩国旅游业对经济意义重大，2015年6月，正值MERS疫情闹得人心惶惶之际，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为争取外国游客，提出了3个应对措施：为访韩游客每人提供3000美元保险，患MERS在韩死亡最高可获赔1亿韩元；为17个旅游、酒店相关行业中经营恶化的企业提供共计720亿韩元的低利率贷款；通过在中国及东南亚投放金秀贤等明星广告，诱导赴韩观光消费。

不知道韩国卫生部门有没有在背后画圈圈诅咒。

事实上，各地机场、港口的口岸防疫工作是最重要的屏障。为了应对MERS疫情蔓延态势，我国卫计委分别在2014年沙特疫情爆发与2015年韩国疫情爆发后，出台了两版《中东呼吸综合征病例诊疗方案》与两版《中东呼吸综合征疫情防控方案》，并密切关注从中东与韩国等地入境的航班，尤其对朝觐人群实施严格检测。

在我国内地唯一一例输入性MERS案例中，患者入境后接触的人群被严格追溯，同行大巴的全部乘客被实施隔离观察。正是这些默默守卫在防疫工作一线的卫士，有效制止了2015年MERS疫情从韩国输入内地。

眼下韩国再次面临MERS“大考”，但愿韩国政府从上一轮疫情中吸取了足够的教训。

（作者：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