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地震一星期：震后的泥沼

（近日，笔者报名参与了灾区志愿者行动，和志愿者们一起体验救灾的同时，更记录下了灾区当地的种种真实情况。本稿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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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地震发生的9月6日已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13日中午12点左右，北海道胆振地区上空响起了凄厉的灾害警报，厚真町、安平町等地震中心区域的居民们走出家中，站在龟裂的泊油路上，低下头静静地为罹难的41名遇难者默哀。

即使一周的时间过去，这里的人们也还无法完全从地震中恢复过来。

厚真町综合福祉中心门口默哀的居民们

废墟旁的等待

9月6日的这天凌晨，地处北海道中部、被群山环绕的厚真町超过三分之一的房屋被沙土掩埋，全北海道遇难的41人中有36人来自于这里。

仍然在修复中的北部废墟区域

当地人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遭受如此大难，绝大部分受灾的建筑，不是被地震，而是被崩塌的泥土所压垮，甚至其中还有两处在地震前被指定为灾难时期的避难所。

至今为止的初步统计显示，小镇中有73栋房屋完全损毁，94栋严重损毁，53栋部分损毁，镇北部至今还被掩埋在一片泥土中。这对于一个镇中心区域仅有1000多栋住宅的厚真町来说，意味着全镇仍处在瘫痪状态中。9月12日这天，仍有1000多名居民在避难所避难。

上周，随着最后一名行踪不明的居民的遗体被找到，这个人口不足5000的小镇开始从搜救阶段转入修复阶段。原本镇政府预计于1周内大致恢复小镇的正常生活，但几天过去，废墟仍然还是废墟，修复的进度异常缓慢。工作人员说，主要原因是很多修复必备的物资、机械和人员无法进入镇内。

图为9月14日厚真町政府公布的道路修复状况图，黑线部分为厚真町镇中心区域，红色标记为无法通车道路，蓝色标记为限制通车道路。

围绕着厚真町，至昨日为止出入小镇的12条道路中，仍有7条是完全无法通行、3条是限制部分交通工具通行的状态，因此厚真町几乎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同时，8月份刚建好的3所小镇的水厂均位于北部受灾严重地带，地震后无法使用，造成全镇大规模停水，至今仍然有一半以上的居民无法用水，修复预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图为居民们在临时饮水点处接水

种种迹象表明，避难所的日子要持续很长时间了。

在吉野地区被泥土掩埋的建筑物上，几辆紧急从外部调来的挖掘机正在清理土地。原本住在这里的居民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会坐在外围的草地上，默默看着自己倒塌的房子。他们的物品财物，和他们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还留在废墟之中。

废墟上工作的挖掘机

“虽然觉得政府投入的力量明显不足，但作为我们也无法抱怨什么。自卫队队员们每天都很努力，要来这里给我们做饭，帮我们清理废墟，还要赶到隔壁镇上去救灾，我们不能再麻烦他们了，这真的很无奈。”一位看着废墟的居民这么说。

废墟旁的居民们

“救灾就靠志愿者了”

离厚真町只有15分钟车程的安平町，在南部早来地区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日本陆上自卫队的支奴干CH-47运输直升机降落在镇内一条道路旁的草坪上。他们为小镇带来了新一轮的水和物资。

运送物资的自卫队直升机

安平町和厚真町一样，道路还在维持着地震时破损的状态。通往镇中央的道路上，每隔10米左右路面就有个大裂缝，裂缝两边的道路一高一低地交错开形成一个断差。从地震后直到现在，这个小镇都靠着直升机和为数不多的小货车来运送生活必需品。

安平町通向镇中心的道路

与受灾最为严重的厚真町相比，安平町既没有出现遇害者，也没有遭受到大规模损害，镇民们觉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这里地震后的问题却一点也不比厚真町少。截至9月14日，安平町针对因为地震而出现裂缝的危房的统计仍然还未完成，很多居民家中也依旧是一片狼藉。

安平町部分住宅内部

对于这个出生率极低、人口连年减少、老龄化严重、被日本政府列为极容易消失的地区的居民们来说，志愿者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地震后最需要的还是人手和资金。”灾害中心的工作人员说，“地震后要做的事情意外地多，救灾就全靠志愿者的大家了。”

9月12日开始，通过几天的准备和对部分道路的抢修，安平町终于可以开始对外招募志愿者了，这对于70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数超过25%的这个小镇来说是恢复原状的最佳途径，光靠地方政府的人来修复显然不可能也等不起。

到达安平町的唯一办法只有驾车，因此应征的志愿者大多为小镇周边区域的居民。募集志愿者的通知是9月12日上午发出的，仅仅一天却有1000多人通过互联网登记注册，更多的人是直接前往现场帮忙。

安平町志愿者中心外排队登记的志愿者们

许多高龄镇民的家中因为地震而变得一团糟，橱柜倾倒后陶瓷的器皿碎了一地，天花板塌下后满地尘土，这些状况让满头白发的老人们无所适从。“即使余震在变少，家里乱成那样也没办法回去。没有人来帮忙的话，可能我只能一直住在这里（避难所）了。”68岁的山田女士说，自己已经在町民中心住了一个星期，“活到这个岁数，看到满屋狼藉，都不知道怎么办。”

到9月14日为止，已经有3批志愿者超过2000人次前往安平町进行志愿者活动，但仍未能完成基本修复工作的三分之一。9月15日至17日，日本将迎来三天连续休假，志愿者中心预计将会有大批志愿者集中到来，紧急借来隔壁早来小学的操场用作停车场，规划了300多个停车位。

满是裂缝的操场上，20多名志愿者们用平常打棒球时用的石灰车画出停车位，光是这个工作就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希望过了这个周末，就能恢复原状。”带队的负责人说。

停车位作业现场

心灵的阴霾

9月13日上午，安平町的第二批志愿者集中在早来中学校门口前。

这所学校因为建在山上，地震期间摇晃得比低地势地区更为猛烈，因此虽然地震中没有倒塌，但工作人员排查后发现整个学校仍然有倒塌的危险。志愿者们此行，就是为了帮助学校把校内的物资抢救出来并转移。

搬运物资的志愿者们

早来中学所在的小山并不高，然而从山底到山顶就一条公路，在地震中被震得支离破碎，经过抢修也只能有一车道供通行。学校大致分为校舍和体育馆两个部分，校舍部分的房梁出现裂痕，墙体和天花板剥落得比较严重，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水管因为地震而松动并垂到了地面上，周遭的窗户也都出现裂痕或破碎的情况。体育馆部分，支撑体育馆墙面的钢筋出现松动的情况，并且地基有下陷的危险，外部操场地面更是破损严重。

校舍内走廊地上满是天花板和墙面剥离下的灰

在日本，学校的操场都是按照灾难时期指定避难所的标准来设计的，包括地震，因此比平常的抗震结构住宅要更加坚固。学校的负责人指着操场破碎的地面说，如果不是按照避难所规格建造，现在学校也已经是这样了。

操场上裂开的地面

​校内的物资都已经先由老师们事先搬到一楼排放整齐，有屏幕碎裂的电视机，还有支架破损的乐器。志愿者们将把这些都搬到安平町中央的町民中心，因为那里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内早来中学的临时教室。

从上周四地震开始到现在，学生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上课了，这是教师们最担忧的事情。“担心学生们在家里没有读书啊，”负责与志愿者们接洽的小笠原老师说，“地震没有恢复，也要尽早开始上课才行。”

正像他所说，胆振地区的所有学校，包括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的厚真町的中小学，都在想方设法恢复上课，这些学校基本已经在9月14日重新恢复教学，即便第二天是周六又开始放假。

一星期都没有见到同学，许多学生一脸兴奋地和迎接他们上学的老师打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冲进教室与朋友们相见。在他们眼里，似乎上学就意味着正常的日子即将到来，可老师们却没有这么想。

见到朋友们露出笑容的孩子

在早来小学的操场上正在画停车位的志愿者们被早来小学的老师们叫住了。“地震中孩子们本就经历了很多，心灵上容易留下阴霾，不应该再在他们认为已经回归正常的校园中再做这些会让他们觉得还处在异常状态中的事了。”学校的值班老师认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画停车线。

在与校长沟通后，双方同意等到9月14日下午放学后再开始画线，但一位志愿者这么嘟囔道：“难道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不比停车线更容易让人觉得生活还在不正常之中吗？如果停车线就会让孩子们心灵受到伤害，那他们早就已经受伤了。”他望着缓缓降落的直升机，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