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台湾。大陆,也不是过往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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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还对淡江学园楼下的“全家”和“7-11”记忆深刻,尽管它们只不过是众多分店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家。这两家好似亲兄弟般相伴而开的便利店,不仅是我日常采购的固定地点,也是我的深夜食堂。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会跑出宿舍,在这里随便吃上一个便当,让夜色的清冷冷却我的神经。失眠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对台湾遭遇的思考,我的台湾朋友们为什么会这样?这些青年一辈为什么会与我们不同?  

不同地域的人总会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就好像北方人要吃面,南方人要吃粉,台湾人喝不过内蒙古出身的我一样。两岸青年确有不同,但是作为年青人的心态却又有相似之处。我们没有父辈的政治包袱,又出生在一个互联互通的时代,还操着同样的语言,彼此都是最容易打交道的群体。当年帝吧远征台湾,看似一场剑拔弩张的“网络混战”,却变成了青年们愉快分享彼此表情包的契机,甚至之后画风转变,做起了为两岸男女牵线搭桥的公德事。  

然而,达摩克里斯之剑并没有铸剑为犁。  

2016年选举前夜,周子瑜“意外”出现,我的蓝蓝绿绿的,原本对投票无感的朋友们纷纷在脸书上PO文,表示要回家投票,保卫台湾和周子瑜。此时,他们不再说大陆,而说中国;内地也不是内地,而是四面无海的南投。这让我意识到,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沉重,是青年心态所无法掩饰的。    

社会学家高夫曼认为,“框架”是人们对事物的定义和认知方式。它来自过往的生活经验,也来自社会的政治与文化。具体到台湾,我将其称为“史观”。对过去的理解,决定了台湾人对自我的认定,和对现实认知的基础。很多人在讲到大陆与台湾的关系时,会提到一种“弱历史”的连接,这有它的道理。五十年的日据,足以让很多东西物是人非,而内战连绵的硝烟,延续了两岸对立的时间,台湾和大陆的真正的连接不过四年,缺少共同的历史体验。国民党迁台后虽然努力维系台湾与大陆之间的关联,然而大中华沉重的历史并不是一个分治中的小岛所能承担的。当民主化开启时,也意味着国民党高压统治下所培植起来的身份认同会遭受到来自现实的强烈冲击。  

现在的台湾,是一个只有四百年文明史的福尔摩沙,从荷兰人算起,这里的统治者来来去去犹如走马灯,“中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大陆人听到这些可能心中多少有些凄凉,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无论独与不独,现在台湾没有人会否认自身的主体性。1994年,“中华民国”废除标注省籍的身份证,新一代的年青人大多成长在这前后,他们对大陆少有父辈的情怀,相对大陆的主体性也更强烈。“太阳花”之后,世代交替的脉络已经清晰出现,台湾的青年史观更在地,更具有乡土气息,即便是他们认同历史上某一段时间与“中国”密切的联系,也会举例说历史上关系密切深厚的英国和美国,现在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以历史塑造身份,就现实而言似乎有些方枘圆凿。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孕育着机会。  

两岸交往是不可阻挡的大趋势,新一代的年青人其实对与台湾关系错综复杂的中国大陆充满了好奇。一些知识分子喜欢借用大前研一的《低智商社会》的观点,来说明当下台湾年青人的“不学习、不思考和不负责”,这确实反映了台湾青年喜欢小确幸,喜欢站队的社会现实,但同时也忽视了台湾青年可能的改变。因为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们更能灵活转变自己的思想。以网络为手段获取资讯,也降低了受传统媒体偏颇立场影响的可能性。  

2008年开启的两岸大规模交往,以及大陆的崛起与进步,驱使着这些年青人西进登陆,或是求学旅行,或是生活工作。习大大反复提到两岸要建立“命运的共同体”,着眼点在于共筑两岸一个崭新的历史记忆。这些往返在两岸的青年,有着两地的生活经验,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参与进了两岸的互动,建构历史的进程中。  

台湾,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台湾。大陆,也不是过往的大陆。有时候,从零开始并不可怕,可怕的时候,我们依然抱守残缺,而困顿在一口古老的深井中。两岸存在着特殊性的联结,正因为有这样的特殊性,才使从零开始成为某种可能。这当然来自过往的历史,但也为承上启下打开了空间。如果因为历史上的种种机缘巧合,两岸失去了共同的历史体验,那么在这一波交往的大潮中,两岸的青年可以重新书写属于他们自己的历史记忆,而这份情愫,将深深影响两岸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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