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犬方嘴正传【下】

前天和昨天写了两篇关于一条田园犬的回忆文字,承蒙观友喜欢,还有幸被选上了风闻首页。感谢大家和小编的谬赏。然而我有槽要吐。

第一篇本不是专门写的,是个无心插柳的事情,是对一条新闻的回复,被捞取出来独立成帖,当时没标题。因为我在结尾说了句“感情复杂”,结果那篇的标题就被小编以此为立意,生生弄得好像我和狗子有什么情感纠葛似的。

第二篇我都自己加标题了,结果小编给的标题还是“我和狗子不得不说的事·续”那路风格。

唉……虽然我一向知道观网三大特色“配图绝,错字多,小编皮”,但能皮到突破天际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也罢也罢,我就看看今天小编能给我皮出什么新造型来?

       书归正传,为什么说我对方嘴感情复杂呢?因为对丫的第一印象是怕。

       我平生被动物吓过两次。一次是小学五年级去春游,我们市郊野公园。玩得正开心,内急,大的。80年代末的郊野公园哪有那么多公厕,只能找个背静地方解决。找了一会,发现一棵矮树下不错,背静,青草茸茸不扎屁股,前边还有丛小灌木挡着。于是蹲下开整。

       我一边蹲,一边发现我左边一株植物上有一只没见过的、绿莹莹的尖头蚂蚱在缓缓移动(现在想想应该不是蚂蚱,是某种螽斯)。我心想等老子整完就把你逮了。因为怕蚂蚱突然跳走,注意力就一直在它身上。虽然眼角余光感觉正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但以为是树枝树叶,始终没关注。等我拉完,准备擦的时候,一抬头,头发窠瞬间发炸,呼吸停止,浑身麻木,作声不得。

       一条蛇正挂在离我脸不远的地方,下半身缠在我头顶树枝上,上半身垂下来,蛇头距离我脸三十公分左右。不知它是没爬好坠下来了,还是被我熏着了想来讲理。反正它就那么挂在我面前定定地蹬着我,时不时吐吐信子。

       事出过于突然,我当时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感官能力,视野里除蛇以外的事物全部虚化,而蛇却无比清晰地映射在我的全部感知中。那是一条不大的蛇,应该不到一米,比成年人大拇指粗点,身上棕黑相间还带着红色条纹。(后来回家向我父亲描述,他说可能是秤杆蛇。有了网络以后,我也查过,秤杆蛇又叫中国小头蛇,但网上照片似乎又在像与不像之间。这不是重点,不讨论了)

       也许是我被吓懵了,也许是我这人本来就反应迟钝,在与蛇对视的过程中,虽然身体很紧张,但心里却没有巨大的恐惧。四感失灵,但视觉却异常清晰,我观察到阳光下蛇身有金属一样的光泽,甚至看到有一只小虫在蛇身上爬,就快爬到蛇头上。而蛇琥珀色的眼睛毫无感情、瞳孔没有动静没有变化,就那么死死盯着我,闪动着诡异的光(鱼眼哪有蛇眼诡异)。当时我与蛇究竟对视了多久,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也许就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即便现在回忆,我还是不知道那时我究竟就那么半撅着呆了多久。

       突然,也许是大脑终于在剧烈冲击导致宕机之后重启了,巨大的恐惧感瞬间充溢了我整个身心。“跑!”这个念头瞬间铺天盖地地占据了我全部意识。我低叫一声,往后坐倒,双腿急蹬往后退,那一刻的唯一反应是离蛇越远越好。随后我连滚带爬地从旁边离开了那棵树一段距离,然后站起来飞跑逃离。裤子绊脚我都没空理,跑了几步摔了一跤,爬起来随便拉拉裤子继续跑,远离了现场。

       逃是逃出来了,终于摆脱了蛇眼的威慑。若干分钟后,惊魂稍定,各种感官一一归位,我发现自己又处于另一个很尴尬的境况中。大家别忘了我遇蛇之前在干什么,我身后是什么,我往后坐的那一下,会坐到什么东西上,何况我还脚蹬地蹭了好几下。

       总之,五年级的男孩子,已经有了相当自尊感。虽然怕得要死,直想哭,但身上臭烘烘的一塌糊涂,使得维护尊严的意愿还是战胜了恐惧。好在郊野公园有水的地方不少,远离众人悄悄找了个小水坑,一边恐惧着会不会又尼玛窜出条蛇来,一边清理身上和裤子。当天下午我穿着湿裤子,心里感觉空落落的,膝盖还上有一块摔破的伤,带着没洗净的臭味和又惊又怒又羞的感情坐着车回了家。路上,坐我旁边那小子因为疯跑了一天,而且男孩子对臭味也没那么敏感,一会就睡着了。但前排两个丫头不时的讨论很让我心惊,“你闻到臭了吗?”“闻到了。”“什么东西臭啊?”“不知道,我找找。”我除了尽量缩紧身子,把书包压紧在身侧,努力尝试控制臭味外泄之外,脸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那以后若干年,每当看到草木茂盛的地方,我都心有惴惴焉,至今还是有点怕蛇。不瞒各位说,今天回忆这一段,并描述出来,现在我的手心仍然有汗湿感,背上仍有寒意,可见心理阴影之大。

       第二次被动物吓到,就是方嘴王八蛋及其恶势力党羽干的。

       所以我最初接触方嘴时除了怕,还带着点恨。村长把我们接到村委会,路上方嘴和三条跟班狗一直跟着。到了地方,我们进屋,丫们就在村委会院子里一躺。不知是表示歉意呢,还是仍然不放心,在监视我们。方嘴前主人是村里文书(早年农村里文书、会计之类的都算乡土能人,村里头面人物,即便现在可能也还是重要),也在村委会接待我们。听村长说了方嘴几乎闯祸,怒冲冲地跳到院里,抄起根竹棍又要打。我们担心和方嘴结仇结深了,再说也得给人家主人面子,赶紧出来拦着,竹棍抢了扔一边。文书同志也就顺坡下驴,随便蹬了方嘴两脚,意思意思了事。

       大家坐定了,村长想了想,跟文书说“两位同志要在我们村住一段,我们村狗多,特别是你家方嘴,别再弄出事来。你交待交待它。”(在上篇我曾经写过方嘴听教训的方式很有意思,就是此刻看到的)文书同志便唤方嘴进屋来,方嘴迅速从院里跳起身,跑到堂屋门口立住,但没往屋里进,偏着头看主人。主人又叫了一遍,它才迈进屋来,到文书跟前站定。后来才知道,当地习惯是狗子可以在院里以及家宅附属建筑内活动,但不准进堂屋和卧室。方嘴对于让它进入堂屋的命令再次确认,正是这种习惯(或者说教养)的体现。

       文书把方嘴转了个身,让它面对我们。随后一把薅住方嘴一只耳朵,用手指着我们,脸贴近方嘴耳朵大声说:“客人,不准咬!要招呼好!”方嘴听完似乎觉得耳朵痒,甩了一阵脑袋,又被文书揪住另一只耳朵再说一遍。我当时想“这狗子是双声道的么?”随后,文书把方嘴拖到我们面前,叫我们把手伸出来让方嘴闻。看得出方嘴有点不情愿,但还是闻了闻。程序走完,文书遣走了方嘴。看着它走回院里,好一通全身抖搂,好像发泄不满似的,然后带上跟班扬长而去。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了调研工作。调研这事儿也得看运气,有时候运气好,收获不少,访谈对象热情好客,肯说肯讲,毫无保留,那就痛快了。要是运气背起来,譬如下大雨,或者调研对象不在家、生病等等情况,那就不好说了。总之,忙起来忙死,干不了活的时候又百无聊赖。

       譬如清晨就开始下大雨,出不去了。我们只好坐在村委会堂屋里看着大雨哗哗下在地上,激起一阵水幕,看檐前水溜像一幅珠帘般又亮又密,看院里落叶在雨水汇成的漩涡里打着转漂走。偶然有只被雨浇烦了的鸟,在浓密的树荫中啁啾一声,似也在抱怨天气。夏天的南方乡村草木茂盛,从村委会大门望出去,不远处鱼塘边的高大茅草窠,似乎都肉眼可见地在雨中拔节生长,绿得如同一团没化开的绿沉油彩,在视野中越来越浓,越来越绿,越来越远,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们调研一般是以一个村为据点(这个词怎么听着跟鬼子似的,为基地?为训练营?),住在村里,然后往各个方向辐射去其他村。在调研中,我们去的第一个外村就是方嘴户籍所在那个村。文书陪我们一起去,到了那村村口就遇到方嘴和它的副官巡查完本村准备去娘家村搞日常工作。远远看到我们,方嘴小跑着迎了上来。文书老哥跟方嘴说:“走!回家!”方嘴就转身在前边跑,它副官在我们身边绕着腿打转,替它老大搞好公关工作。我当时还不知道方嘴每天的日常工作,后来知道了,不由想,它那天没去娘家村的话,它的两个马弁会不会傻等呢?

       到了方嘴家,文书把我们介绍给方嘴主人,让他陪我们在村里调研,中午管我们饭,晚上送我们回村(这话太难说了,以下我们住的那个村就叫“娘家村”,方嘴本村就叫“方嘴村”)然后就要回去。临走时想起方嘴之前的恶霸行径,就又把方嘴惹祸的事情跟现主人说了一遍,让他给方嘴讲好好待客。主人答应着,转过脸来又要揍,我们就又拦着,无非又做作一番。

       打是不打了,但要交待好。主人佯怒,吼一声“方嘴过来!”在外面凶得扯闪,威风八面的HEIE大佬,这会跟童养媳似的,贴着耳朵低着头,一脸不情愿地磨蹭着踅过来(这时候我才深刻领悟了俯首帖耳这个成语之准确形象,中文实在了不起。对了,欺男霸女这个词几乎也是根据方嘴以前征战四方那阵的行为量身定做的)。主人一抬脚,根本没踢上呢,丫就矻通一声躺倒在地,我心中不由喝一声采,演技着实精湛。

       主人这次不薅耳朵,而是就地抓住丫后脖颈子皮,指着我们又交待了一遍。毕竟是嫡亲主子,这回丫的态度诚恳多了,认识深刻多了,教训沉痛多了,没抖毛,没有不耐烦,好好听了训斥。

       当天方嘴主人陪我们在村里各家进出,方嘴都跟着。中午回到方嘴家吃饭(大家不要误会我们调研是去鱼肉乡里,我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按照规定好的调研标准给钱的,住房给房钱。老乡当然会推,但我们都坚决要给,即便悄悄塞在隐蔽地方也得留下。遇到村里红白喜事,或者专门请我们的非工作餐,那又另说。遇到红白喜事我们给红白包,遇到请我们吃饭,我们会买礼物)。因为想跟方嘴搞好关系,也为了酬劳它陪我们跑腿,我路过小卖部时买了几根火腿肠,中午吃完饭休息就在院里掰开喂方嘴和它副官。

       我叫方嘴过来,它回头看看我,我又连声啧啧,它才过来,在我们面前坐定。我按照平常城里喂狗的方式托在掌心放到它嘴面前,它低头闻了闻,盯着看,但就是不动嘴。旁边副官没出息,馋涎欲滴,转前转后想凑过来,方嘴喉咙里低低咆哮了一声,那个货只得墙根趴着去了。我还在纳闷是不是火腿肠不合它的口味,主人家孩子看到告诉我“土狗不接手。”又解释“你要丢在地上它才吃。”索德斯奈,我把手中火腿肠放地上,果然方嘴很稳重地低头又嗅了嗅,才开始吃起来(这就是我在第一篇的回复中跟一位兄台讨论的“田园犬家教”,不在人手里吃食)。吃完一根半,它不吃了,嗅嗅我的手,冲我摇了摇尾巴,然后走开了。它走开了,副官才巴巴地凑上来吃了它的一份。

       自从上午被主人教育过,中午又被我们喂过,下午它对待我们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再远远地独自在前边跑,而是愿意跟我们并排行进。虽然还是很尊严庄重的样子,但一直都在我们身边行动。一路上我们发现方嘴走路都走路中间,不像其他狗走路会溜边。遇到车遇到人它会主动让,但只要条件允许,它就要在路中间走。碰到其他狗子,它也不怎么搭理,斜睨一眼或者扭头看看,继续往前跑,招呼都不带打的。别的狗子看到它第一举动就是把尾巴夹好,停下来恭迎恭送。但也有的狗子方嘴会专程跑过去嗅一嗅再走。后来我们才发现,但凡丫会去嗅的都是母狗。这流氓!

       跟方嘴熟了,我才仔细观察了丫。壮和大那不用说了,骨架子明显超过其他狗,光看它和副官并排跑的时候,它的肩高和肩宽都明显超出不少。身材匀称,毛色发亮(但和其他田园犬一样,虽然是黄毛,但毛色不怎么鲜艳好看,就是土黄土黄的,也可能因为这个,田园犬一直不能像金毛、柴犬、柯基那样受欢迎,颜值不出众,无法迎合看脸的社会),爪子硕大,尾巴上卷(是卷成圈圈那种)。跑动起来看得到肌肉像波浪似的在皮下运动。眼睛不大,深棕色,额头有个天然皱褶的川字纹,看着老跟皱着眉头似的,看上去特别凶。我老觉得它额头上那皱纹跟一位孟姓老相声演员有点像(没有不尊重艺术家,没有侮辱人格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像,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像)。

       下午5点多,一天的工作结束,我们还要回娘家村。方嘴主人要送我们回去。我们连连阻止,人家陪我们一天了,又不是小孩子,哪好意思让人送。看我们态度坚决,方嘴主人想想说“让方嘴送送。”我们就带着方嘴踏上回村路。

       经过一天相处,方嘴跟我们已经比较熟悉了。下午休息时,我们可以撸它,但它不像副官那么没出息,怎么撸都行,撸爽了还翻肚皮。方嘴只让撸头和背,而且只给撸一会。撸多了它就自己走开,你要追上去撸,它鼻子里哼一声,一溜烟跑开。在离你不远但你抓不着它的地方躺下,斜眼瞅瞅你,不再跟你玩。三四公里路很快就到了,方嘴一直把我们送进了我们住的人家。确保无虞,才吠一声,扭头要走。我们又掏出火腿肠酬谢了两只狗子,这才看着它们在暮霭中离去。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了另一个村调研。快到中午,我们正走在田间小路上,远远看到两个黄色毛团奔驰而来。跑近了一看,我靠!方嘴和它副官。这两个家伙怎么找到这来了?当时我们一头雾水,以为是不是它们主人来这个村了。四下看看,又等了一会都不见人,就是两条狗子蹲在我们旁边希里哈拉喘气。不明白也得干活,我们一走,两只狗子也就跟上。我们说了几遍“回去吧”,不为所动,就是跟着。那就跟着吧,两条狗子就跟着我们又走家串户大半天。晚上又是送我们回娘家村,然后吃点火腿肠一溜烟去了。

       主人家告诉我们,上午我们走后,方嘴就巡村来了,来门口等了一会,然后就跑了。至于它和副官怎么找到我们的不得而知,估计还是狗子灵敏的嗅觉吧。怪不得之前文书老哥让我们伸手给方嘴闻呢。至于为什么来找我们?为火腿肠,以方嘴的性格似乎不应该。是因为被两任主人反复交待是客人,它也觉得责任重大,所以来义务保镖的?我愿意相信后一种解释。

      整个调研中,方嘴去找我们只有那一次,因为方嘴毕竟要管两个村的治安工作,很忙的。但之后,方嘴每天都会在娘家村呆着,直到我们回到住处。吃点火腿肠,让我们撸撸头,随后就走。

       调查过去了十多天,某天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半山腰的村子。走着去是不行了,就在村里包了辆面包车送我们上山。司机是个胖子,开个五菱神车,驾驶方式很猛,走盘山公路为了急转弯不减速,他都骑着路中线走,好几次遇到对头车,都是距离很近才一把方向扭开。他是轻松愉悦,哼着山歌,没事儿人一样,我和同事几次都差点叫出声来,紧紧攥着拉手,一身汗。

       好不容易进村了,该干活就干活吧。那天刚好遇到村里有人家办喜事,摆流水席,中午全村都去吃饭。村支书无论如何也要我们去吃喜酒,我们还在推辞呢,主人家都来请了,那还好意思不去吗?我和同事也没红包,每人在收礼处随了50块钱(各位不要觉得礼金菲薄,05年的山村,陌生人吃顿酒随50也勉强看得过了),主人各种推辞,坚决不要,我们也很坚决,不要就不吃。结果还是收了,看得出主人家挺高兴,因为按当地风俗,办喜事有未邀约的远客来到,是好兆头。何况村书记还给人家瞎说我们是上级领导,那更不得了,把我俩硬叉到主桌上,各种尴尬(各位观友,尴尬归尴尬,但山村流水席真好吃,猪羊牛都是自养自产现宰的,办席的师傅也给力,各种菜色虽不讲究美观,可真是喷香。我在农村遇上吃流水席很有几次,因此每次遇到城里婚宴我都皱眉不想去,那吃的都什么啊)。

       这么一来,当天的工作时间就有问题,而且几乎家家都在吃酒,还上人家调狗屁研。我俩只得现场改了计划,就对山村婚宴和婚俗进行了调研和记录。一来二去,转眼天擦黑,我们得回去了。结果再找司机,找不着了。好不容易把丫找到,已经天黑了,更麻烦的是丫喝醉了,从桌子下边掏出来的,怪不得找不着。

       那也得回去啊,我们第二天还有个集体访谈,人都是从各村约来的,人家也是丢了手头活计抽空来参加,要是这样放老乡鸽子,简直是罪过。跟村支书商量,他东跑西颠半天,最后弄来一个小伙子,也是脸红筋涨,酒气喷喷。支书说他开车来的,让他送我们下山。我去,这是酒驾还是醉驾啊?我们就有点木,村支书直拍胸膛“不有事,不有事,这个娃娃技术好,路又熟,再喝两斤也给你们送得回去。”就凭着这么个不靠谱的保证,我们上了车。

       下山路更可怕了,长坡、急弯、黑暗、酒驾,各种交通事故因素都特么集齐了。我有点后悔,放人鸽子总比自己交待在这要好啊,然而也回不去了。就这么着,我们俩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一位酒驾司机,看着车灯在黑黢黢的山道上扫射、穿梭,听着呼呼的风声,我并没有任何逮虾户的快感,只有各种惊吓。好不容易车子终于走完了山路,进入平地,我们才算喘出一口大气来。

        到了住处,司机走了,已经差不多11点了。我们刚打算敲门,忽听得身后有动静,扭头一看,好像有四个黑影在我们身后。我心中不禁叹口气“老子今天惊吓够了,这会又是什么?”待眼睛熟悉了黑暗,耳朵也似乎听到狗喘气的声音。我试着喊了一声“方嘴”,听得对面闷声闷气地汪呜了一声,没错,就是丫。等房东给我们打开门,灯光照出来,我才看清方嘴、副官、两个马弁都在,齐齐蹲在门口对面。

       房东说,方嘴它们看我们俩老没回来,就一直没回自己村,带着本家兄弟从天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叫也叫不走,他就关门了。没想到等到这会。怎么说,有点小感动吧。在一天惊吓之后,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村里,居然有四条狗等我到夜里。固然是糙老爷们,也有点心灵波动的意思。可又能咋着,总不能抱着狗哭一场吧,赶紧拿火腿肠出来喂,喂完说“回去”。方嘴抖抖毛,打个喷鼻,伸个懒腰,低吠一声,带着三个跟班,飞也似没入了黑暗之中。随后的日子,我们每天都能见到方嘴和它的队伍,没什么特别,无非也就是吃肠肠,撸狗狗才能生活这样。

       二十三天后,调查顺利结束了。那天早上,我们准备离开村子。我想跟方嘴告个别,买了好些火腿肠,但出发时刻到了,它还没有巡逻到娘家村来。算了,老爷们何苦这么作态。跟村委和房东道过别之后,我们包的车子启动了,没错,司机还是上次喝醉酒把我们丢在山上那混蛋。

       车子开出来一段,迎面遇见了方嘴和它副官,从我们车旁跑过。我立即叫停车子,跳下车喊住方嘴,把它喊过来,把火腿肠全撕开丢给它,撸了两下,还想抒抒情,死胖子司机就在喊了,说他送完我们还有活,让我快点。快尼玛个头。

       没多说什么,我拍拍方嘴,它抬头看看我,我匆匆跑上车,车子又开动了。我回头看,方嘴愣愣地在原地蹲着,还好还好,没有弄得跟警犬告别训练员一样煽情。就这样,车子离村子远了。车子绕过一个山环,我从车窗往外看,村口的土岗上有一个黄影。方嘴蹲在那里,看着我们的车逐渐走远。我也只好默默念了一声“再见,方嘴。”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个村子,自然也就再没见过方嘴。

      15年过去了,按照狗的自然寿命,方嘴应该早就不在了。15年时间,我也从小伙子成了油腻、疲劳、心烦的中年人,人犹如此,狗何以堪?

       因为一个偶然的回复,竟然写了三篇回忆文字,在此过程中,很多往事细节在回忆中慢慢浮现,丰满而真实。行文至此,忽然有点点伤感,也许也不是为方嘴,而是为了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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