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父的抚恤金联想到日本人的“老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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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于两月前不幸仙逝，因疫情原因，未能奔丧送别，抱憾终身。

近日收到处理后事的三姐来信说，收到家父原工作单位丧葬费和抚恤金。根据规定，抚恤金为20个最终月工资。

对此我感到很意外，觉得好似天上掉下一笔钱一般。因为家父三十年前退休至今，一直领着足额工资，甚至连国务院特殊津贴也一分没有少拿。而且根据国家政策，每年都有增长。对于一个退休老人来说，除了吃饭以外，至多就是请保姆要用一些钱，其他基本不需要，所以这些年我们从未关心过家父的经济问题。而家父走后，除了剩下的一点没花完的钱以外，原单位竟然还给这么多“抚恤金”，令我感到很意外，也感慨万千。

感慨万千的原因之一是我由此想到了自己的老后。我三十多年前来日本闯天下，虽然现在已经在日本一家国立大学教书了，但因为知道日本养老制度和养老金（年金）的现状，不由就想到自己的将来，而一想到自己的将来，心里就很没底了。

去年国内有一家大学的副校长来访，因故从新干线车站打车到饭店。他下车后一见到我便感慨地说：“日本老人这么难吗？怎么那么老了还开出租？”原来他们坐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头。他们很奇怪为什么这么老了不在家颐养天年，却要出来开出租？便随便拉了几句家常，问了原因。司机说年金不够生活，没办法。副校长问我：“真是这样吗？”

我苦笑着说：“因人而异，但差不多吧。”我大致给副校长介绍了一下日本的养老制度，副校长听明白后，当时便不无感慨地说：“还是国内好啊！”

所以今天我就在此简单介绍一下日本的退休制度和养老制度。

对日本多少有点了解的人可能知道，日本人一般从政府单位或企业退休时，都会得到一笔可观的退休金（日语说退职金）。

但是要知道，能拿到这笔钱的是公司正式员工，临时工等是没有的，单干的自营业人员和农民等当然也是没有的。另外，这笔退休金是一次性的，说白了就是分手费，从此，不论生老病死，你都与原工作单位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也没有每月的工资和死后的丧葬费、抚恤金之类的（日本事企业单位没有离退休处）。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你死了原来的工作单位连讣告都不会发。而且这笔退休金也因公司而异。大公司，效益好（你退休的时候运气好）的公司会多些，小公司，或者效益不好的公司会很少，甚至一分没有！所谓多的也就是相当于退休时最终月工资的几十个月而已（实际根据工资、在职年限、职务等各企业有不同计算方法。）从金额上来看，相对而言，其实与国内死后的抚恤金差不多。

顺便提一句，这笔退休金（退职金）在日本并非法定制度，而是当年日本经济上升期企业对退休职工的一种感谢，或者说是当年企业为了留住职员而采取的一种预扣工资的做法。所以没有法定多少个月一说，各企业金额不一，多少不一。根据统计，在日本有80%左右的企业有所谓的“退职金”制度。换句话说就是还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企业没有这种制度，即便正式员工退休时也一分钱拿不到就走人了。

而且这笔钱还不能全额拿到手，还得缴纳所得税（税额有一定优惠）。

如果你觉得既然退休了，那就拿着养老金过日子好了，你又错了！

日本的退休制度也是60岁退休，但养老金（日本称作年金）原则上从65岁才开始发，也就是说从60岁退休到65岁领到年金，其中5年之间理论上你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所以这就有了很多日本大公司的退休职工接受韩国中国部分公司邀请，继续发挥余热的事情。也就有了部分日本人产生受害意识，认为是这些韩国和中国的公司挖走了他们的人才，偷走了他们的技术。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从他们已经废弃不用的垃圾中翻找到一些还能用的宝物，继续利用而已。

而即便65岁开始能拿到政府年金机构发的年金，那也是有限的。

日本年金分作“厚生年金”和“国民年金”两种。厚生年金是从机关或公司退休的人拿的。当年缴纳保险时个人只缴纳最基本的一部分，公司会替你再多缴纳一部分，结果当然是能拿到手的年金会多一些。而所谓国民年金，就是自营业者或者农民等，不是公司正式员工，没有正式工作的那部分国民，缴纳的保险费只是自己个人应该缴纳的那一部分（日本叫做基础年金），结果当然是能拿到手的年金会少很多。

日本年金制度的设计哲学是只管老后生活。因为在理论上，一个已经退休了的人，早已没有了抚养家族，生儿育女，贷款买房等等生活负担。退休后的你应该是住在自己所有的住房里，儿女早已成人，医疗费也比较优惠，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吃饭等日常生活费用，不需要现役时代的那么多钱。

所以本来是挺好的，生活没问题。但人算不如天算，由于日本人寿命越来越长，拿年金的人越来越多，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还因为年轻人越来越少，缴纳年金保险的人就越来越少，所以年金机构早已入不敷出，现在每年政府财政给年金机构要补贴二分之一。在此情况下，要维持年金制度，只能是减额和推迟发放。发放时期已经从当年的60岁退休开始，推迟到如今的65岁开始。月额度也逐渐减少。即使如此，专家们和政府部门的一致意见还是当前的年金制度已经不能持续，必须继续改革。如何改革？如果不能要求现役年轻人多缴，那就只能是继续推迟发放和少发放。所以目前已经有推迟到70岁发放的构想。如果真到那么一天，从60岁退休到70岁，之间当有10年没有一分钱收入。

就拿当前的生活来说，按最新标准，厚生年金标准月额夫妇二人22万余，约合人民币1万4千余，大概也只有原工资收入的四分之一前后。你如果是公务员或大中型公司退休，能拿到满额年金，房贷早已还完，孩子也早已成家立业，还有一些平日的积蓄，那么恭喜你，你们夫妇二人会过一个悠然自得的老后。但如果你没有自家的房子，还要租房（日本租房比较贵），平时积蓄也不多，那很遗憾，你们夫妇也就只能降低生活标准，过个普通的日子，别乱花钱啊！

如果你不是从公务员或大中型公司退休，只是个普通国民，而最新国民年金满额每人只有6万5千日元（约合人民币4千来块钱），夫妇两人合计也就13万日元（合人民币不到9千块）。但因为你房贷早已还完，子女也早已成人，还有一些储蓄，那么你65岁后如果能拿到满额国民年金，过个紧紧巴巴的日子还是可以的。而如果你没有自己的住宅，还要租房，也没什么储蓄，那即便你能拿到满额国民年金，就凭那区区几千块钱，对不起，你们夫妇连付房租都困难，生活就更不要说了，赶紧打工吧。

60多岁的人了能打什么工呢？从大公司退休，有技术有门路的可以去韩国中国的公司继续发挥余热，还能挣大钱，而普通的人，对不起，你就只能要么在银发人才中心登记找日工打，要么去当保安员，要么去开出租，要么去送外卖（日本外卖配送员没有没有年龄性别限制）……反正有啥工打啥工，不然咋过日子？老伴还在家等着你拿钱回去买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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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日本有一个令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是，有个记者某天看到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满脸忧愁，心事重重，便问为啥？那孩子回答说一想到自己老后就高兴不起来。

而这也是日本这么多年内需一直拉动不起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即便正当年的人，没积蓄的人没钱花，有积蓄的人为了自己的老后也不敢花啊！

所以大家也就能理解我为家父的那点抚恤金感到意外的原因了吧？为了老后不至于去开出租或当保安，让老婆为吃饭担心，从现在起，我也不敢胡吃海喝，乱花乱用了，赶紧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