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之择:生态与工业-观陈平温铁军教授联动视频有感

今天有幸听了陈平教授与温铁军教授的联动视频,感触颇深。就此,想表达一下个人的一些看法。

500

首先,对于生态文明这个概念,大多数“工业党”是比较反感的。认为这是一种前现代社会的思维,或者把温教授比作德鲁伊,对自然更多是一种情怀而非科学精神。

这点,我个人觉得是一种误会。

为何?在这里我也不想谈情怀,就用工业思维来看看温教授究竟在担忧什么。

1.农业成本上涨对于中国农业竞争力的影响

这点,温教授以中国9.6%的平原优质农业地带被房地产吞噬,农业被迫上山为例,强调了农业成本由此的高居不下。恰好,我家里也是做农资这一块的,在服务农民这块,有着较强的科研背景。因此我很能切身地理解到何为农业成本的上升。

首先,农业是非常吃地理条件的。受制于土壤的肥度,湿度,光照,气温,虫害,周围植被环境等。可以说,这是一个必须因地制宜的行业。

理想的农业场所,应当土地肥沃,光照充足,远离天虫大军,没有跟它抢夺土地营养的杂草。这样的场所,正如温铁军教授所说的,9.6%,不多。

如果失去上述优势,农作物生长就需要大量的辅助道具。比如应对土壤贫瘠,需要化肥;应对温度湿度不足,需要大棚,辅助灌溉系统甚至无根栽培这种黑科技;而应对虫害与杂草,自然是大量的杀虫剂与除草剂。同时针对像经济作物这种高附加值的产品,甚至还要使用植调剂(植物生长调节剂)进行具体功能的精准调控。

总之,农业的成本取决于种植的环境给你带来多少困扰。外加中国的农业生产模式,几乎是一种透支土地的方法,即不会给土地太多时间休养生息,一轮种完接一轮。这样直接造成土壤肥度流失,进而对于化肥的依赖度更高。

这背后反映的,其实是中国农业的压力。说穿了,用全球7%的耕地养活全球20%的人口,这本身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如果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仍然继续将大量优质耕地转化为房地产的水泥地,农业被赶上环境更恶劣的山区,那除了不断增加上述辅助道具的使用,将农业成本抬高,也暂时没有其他有效的解决方法。

就此,我们需要明确一点,那便是规模化的大农场在中国是很难普及的。更不适用于这种农业模式的大平原地区还不断地被房地产给挤压。农业上山之后的最明显的结果,那便是其难以规模化,同时对农药,农业技术这类辅助道具的极度依赖。而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的,这也是所谓农业成本上涨的底层逻辑。

说实话,就常年与省农科院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我们在农业上的黑科技并不少。比如我之前提到的无根栽培(比如雾培),比如营养液膜技术,喷雾栽培,空中嫁接。。。

500

500

总之只要愿意把一颗农作物养活,咱们有一万种方法。然而如果要将其中一种方法进行大规模推广,却就又涉及到大量成本的问题。这种成本,你能让农民去负担?或者说如果让国家去负担的话,那又会增加多少财政上的问题?

因此如果农业的种植环境继续被房地产这种高熵/内卷化的资本给侵害的话,我们反过来投入到农业生产上的成本将非常高,与之相应的粮食安全风险,也会非常的大。

这其实就是温教授所说的,成本上升导致农业竞争力下降的问题。

2.农业成本上涨带来的粮食安全隐患

当国内农业生产环境恶化,农业成本上涨之后。首先,我们面临着养活14亿人口的内生性的压力。或者说得再直白点,在农业由当前的模式转变为工业党心中理想的规模化农业之前,我们的粮食供应是否会出现断层?

为何温教授一直强调城市虹吸效应对于农村三要素中,农民的破坏?其根源在于农业人口向工业人口转化,同时工业以其高效率的技术优势去反手接住当前农业体谅的接力棒时,我们是否能够自主独立地保障我们粮食的供应充足以及战略性的粮食安全?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商榷的事情,至少要去量化它比空谈情怀要来得更加实在。

我非常担心的一种现象是,在这个交接的过程中,因为我们自身供应的断层,不得不向国际四大粮商低头,进而让其资本进入农业这道最后的防线。毕竟四大粮商具有整合全球农业资源的优势,其成本可以靠规模极限压榨。而反观我们这边,却不断地在因为一个名为房地产的高熵态的经济模式吞噬农业的生存空间,抬高其成本。这此消彼长之间,就把主动权慢慢地交到了对方的手里。

故此,温教授说粮食安全是虚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当然也不是说我们现在就没粮了。这是对未来的一种预见,即如果继续拔高农业的成本,那我们农业的竞争力只会越来越脆弱,从而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四大粮商给击溃,也正迎合当年西方在我们加入WTO时对华的产业战略构想。

500

3.如何正确看待生态与工业两种战略思路

正如我开头所说的,对于这件事情本身,我不做情怀判定。针对上述两个问题,我们来做两个思维实验,看看在工业与生态两种战略思路的前提下,如何去避免温铁军教授与陈平教授的担忧。

生态思路:

生态文明战略,其核心价值在于构建一个城乡二元的经济结构。不将农村当成一个产业来看待。而是让其成为城市的大后方,大后盾,由此形成一静一动的二元稳态结构。把国家的发展规为一静一动。

静是农村的生态自然体系,其自身兼备农业,旅游业,科研这些内容,意义在于以静养思,以静养心,以静养根(特别是科研是非常适合在乡镇一级的,这点在国外很普遍)

而动就是城市体系,以产业为主,其自身资源密集,人口密集的特点,适合产业蓬勃发展。

如此一静一动的格局,可以相互平衡,互为犄角。一来城市发生所谓的产业危机时,农村可以为其兜底;二来农村也可以接受来自城市的技术革新,进行自我优化(比如新基建,农业机械化,智能化)

同时农村资源资产化的过程中,以农民自身为主体,向上与外部资本市场对接,避免外部投机资本进入而因为逐利去破坏农村原有的静的结构。

这样的思路,自然是需要保护农村,保护高质量的耕地,降低农业成本,从而使得粮食安全得以保障。该方法最大的难点在于其公益性质与战略性质太强,很难靠逐利的自由资本来实现,故极其依赖国家的宏观调控与强制性的保护措施。对此,可能需要投入大量的成本去维护。就像双核的CPU自然也是比单核的要贵一点一样。

500

工业思路:

如果沿用工业至上的思路,将当前技术模式的农业成本继续往前抬升的话。那要彻底解决粮食竞争力问题,需要的就是类似于三体中所提到的“技术爆炸”。也就是发展出一种全新能够以工业集成的方式制造粮食的模式。就比如我们可以在工厂里通过基因技术直接量产人造肉与蔬菜,并且产量相对于当前的农业产量是爆炸的,碾压的(就像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的产能对传统手工的那种碾压)。

生产力绝对值的提升满足社会变革的需求,这就是工业文明的正义性所在。这无关形式,只在于结果。而如果生产力的绝对值提升无法满足实际的社会变革需求,那温教授所提到的生态正义就反过来获得了更高的价值---这就是两者最基本的辩证关系。

同时在放弃二元稳态结构后,当城市发生大规模产业危机时。当前的技术水平必须能够以超额的过剩产能满足城市失业人口的物质与精神需求。物质上,基因量产食物可以无偿管饱;精神上,比如我可以用极度仿真的VR技术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满足上述两个条件,可以说能够勉强取乡土社会对于人心归宿的填补。

当然,这听上去跟抽鸦片一样,有一种自我麻痹的感觉。但我不得不说的是,工业化的生活模式下,人类的精神世界本身就是掺杂了大量虚妄的幻想的。这种方式好不好,我觉得无法去评判,只能说当我们向之过渡的时候,必然会伴有强烈的阵痛。

对于哪种思路能更好地应对粮食危机,这很难量化地去说。因为我们既不知道生态化所需要的付出的成本有多少,也不知道技术爆炸哪天会突然到来。但相对而言,生态化更像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求稳的办法。而期待技术爆炸来解决问题则是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色彩,有些浪漫,有些赌博,总之难以让人安心。

500

4.额外干扰因素:高熵态的资本

上面的描述,本身还是在实体产业资本与生态要素之间。毕竟工业化再怎么粗暴,它也是实实在在的产业模式。但当下的情况并不是工业与生态之间绝对的矛盾与对立。恰恰是这突入其来的第三方---高熵态的资本要将两者一口吞下。

何为高熵态的资本?从热力学的角度去理解,就是这个资本几乎不进入实体经济,是虚拟的,投机的资本,转来转去都是为了架起一根杠杆套利的。这就像一个系统中产生的无效能一样,虽然依然是能量/资本,但是其对于这个系统/社会的进步贡献的力量却很小。用社会学的观点来说,这就是带有内卷色彩的资本。

实际上,无论是产业资本,还是农业本身,他们真正面临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社会经济内卷化的问题。高熵态资本对于两者的收割,就像吉姆-雷诺与刀锋女王战得正欢,虚空大君突然从扭曲虚空中张开大口将二者一并吞噬。

侵吞那9.6%高质量耕地的主力,仍然是这位贪婪的虚空大君。就此我们应该明白,无论是走工业路线,还是生态路线,对于经济本身的“减熵”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在这个层面,工业与农业其实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我们将高熵的资本转化为可利用的低熵资本后,自然有足够的剩余去思考如何将其合理分配。

500

5.生态文明的衍生意义---构建东方话语体系

话语体系是用工业思维很难理解的一种概念。毕竟工业讲究的是干出实物,而话语讲究的是宣传与安定人心。在之前《一位工业党的反思:技术与人文,城市与乡土,现代与传统》的文章中我提到过,工业思维与文化之间是术与道的关系。术用于做事,道用于安人心。两者皆为治理,只是针对的对象不一样。而构建话语体系,实则就是道这个层面的东西。如果必须要用一种能够让工业思维可以兼容的概念去表达的话,那可以把其理解为文化的定价权。

说白了,就像你占据产业链上游,就可以对一个产品进行定价;当你拥有话语权的上游时,自然也可以对你自身的文化价值进行相对自主的评价。

当前的世界格局下,中国的文化话语权自然是弱势的。就此,解构西方以及建立东方话语体系就是必须要去做的工作。而生态文明作为一种传承了中华五千年本土文化的,融合了儒释道中天人合一的价值观的文化形式,自然能够对我们的话语崛起做出重大的贡献。

因此,即便通过我上面提到的技术爆炸能够以工业思维解决农业问题。但其文化层面的意义,却远远低于生态文明所能带来的道层面的影响。

结语:无论是生态之路,还是工业之路,两者之间都不存在绝对的对错。关键在于哪一方能够更加因地制宜地解决当下实际的农业问题。即便本人提到了生态文明在术之外的价值,但这也不代表我绝对地站边这一方。孰优孰劣,智者自有自己的判断。

最近更新的专栏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