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亡中国的“白俄”:在新疆发动暴乱、在东北与日本合作

原创 李思达 国家人文历史 2017-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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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出于对时局变更的恐惧,部分旅居上海的白俄再度踏上了逃亡之途。他们的目的地是设于菲律宾南部萨马岛(Samar)的难民营。图中负责检查乘客证件的,是安排此次转移的俄国流亡者联合会(RussianEmigre Association)工作人员,只有在他们名单之上的成员,才能获准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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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革命之后,大批流亡的“白俄”逃离祖国,光在20世纪20年代末,流亡全世界的“白俄”已经达到150万之多,其中大多数都居住在他们精神的灯塔国——法国(约40万)。而在远东,这些人则成群结队地来到中国,高峰时期甚至多达12万余(另一说为7.6万人),大多数都集中在中国东北和新疆,以及上海、天津和青岛这些租界城市。这些白俄就犹如被时代巨浪抛出的孤魂野鬼,流落在陌生的中国,在这里挣扎着生活,他们有的沦落到社会最底层,有的参与中国军阀混战,还有的被人利用,成为大国博弈中被牺牲的小棋子。这些白俄,或主动或被迫地在中国的领土上,演出了一场时代的大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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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到1946年间,在上海的摊档上卖旧衣服的白俄

 

几乎颠覆新疆的暴乱

并非善茬的白俄溃军

 

新疆的白俄问题之所以危机深重,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地的统治者杨增新手上没有什么强大的武装对抗。辛亥革命后主政新疆的他,限于当时中国内地战乱频频,无暇顾及边疆的现实,只能执行一种弱兵政策,在杨增新看来,“新疆孤悬塞外,对中央万里之远,得不到中央的关顾,那么,拿新疆的力量能和他较量吗?既然如此,何必养精兵,而惹其疑心呢?”而且他认为,处理新疆更多的是需要政治和外交,因此,“对内也好,对外也好,并不需要军队,我的一颗脑袋,一枝笔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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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增新,字鼎臣,云南蒙自人。清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历任甘肃天水县知事,河州知州,陆军学堂总办,政绩突出

 

不管杨增新这番话是否出于真心,但是他有一点没有看错:新疆的白俄问题归根到底是一个多方博弈的政治问题。这里面既有苏维埃对白俄溃军的打压,也有旧俄政府妄图复辟的盘算,还有协约国的英国企图利用白俄溃军干涉苏俄,顺便排挤俄国传统势力的企图,正是这几方面错综复杂的矛盾,给予了杨增新腾挪的空间,使得他稳妥地化解了新疆的白俄危机,简单地说,就是在恪守中立,不偏不倚的同时,利用苏俄红军压制妄图暴乱的白俄。

 

1920年,随着红军在内战取胜,大批在内战失利的东线白军残兵败将无路可去,开始成规模地逃亡中国。在新疆,3000余白俄残军在原沙俄少校阿连阔夫、杜波夫等人率领下窜入伊犁;同年3月,沙俄将军巴奇赤在苇塘子惨败于红军后,带领10000多人,9000多匹战马逃入塔城;而在喀什,沙俄将军穆喀诺夫率领大批残军困守在依尔克斯塘边卡之外,随时有可能冲关。

 

在伊犁方向,由于当地中国驻军实力薄弱,完全无力对抗阿连阔夫,因此杨增新不得不给当地镇守使杨飞霞发出急电,命令他不得采取强硬措施,激发公开的武装冲突,在电文中他指出“欧战已息,俄乱将终,我国当事事持以坚忍,出以和平,务须济以权宜,示以宽大,使其有赖我国之心,无仇视我国之意,终能解卸武装,俯就范围”。对于这股白俄溃军,杨增新软硬兼施,一方面派出外交使节以国际公法为理由,要求他们解除武装,另一方面调集军队施压,在这软硬两手下,阿连阔夫不得不交出了一部分武器,并被新疆当局安排在博乐牧区。虽然给予优待条件,但是严加看守。接受同样待遇的还有巴奇赤的残军,他们在交出一部分武器和4000匹战马之后,被安置于额敏县南山牧区。而喀什的穆喀诺夫余部多次要求入境,但杨增新顶住了英国驻喀什领事和旧俄势力的施压,拒不让这股残军入境,最终这支白军不得不向红军投降,没有对喀什造成实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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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20年代,蒙古地区,出没在荒漠中的俄人商队。十月革命后,俄国在华的政治影响力大幅减弱,为寻求心理上的安全感,他们在自己居住的帐篷顶端悬挂英、美等国国旗

 

虽然白俄被缴械安置,但危机依然四伏,首先,进入新疆的白俄残军已经有几万人,数量上远超新疆驻军,本身已经形成了不稳定因素。其次,这些白俄残军的首领大都野心勃勃,对新生的苏俄充满仇恨,经常以新疆为基地骚扰苏俄,给中国带来巨大的麻烦。而杨增新对此的对策是,联合苏俄对抗白军。他一方面和苏俄展开密集的外交交涉,说服苏俄对白俄士兵颁布大赦令,使得7000多白俄败兵先后回国,削弱了这些白俄武装的实力;另一方面他干脆和红军合作消灭白军残部:1921年5月,巴奇赤的5700名白俄残军和全副武装的诺维科夫2000人合流,对塔城造成严重威胁。在这种严峻局面下,杨增新答应苏联红军的要求,于24日同意其进入中国境内剿灭巴奇赤部白军。在这次红军的越境作战中,杨增新为其提供了18万斤军粮,并且派人担任向导。到了10月,这股数量最多的白军便在红军和中国军队的联手之下被彻底消灭,随后红军也退到中国境外。

 

和日本人合作

为虎作伥的东北游魂

 

中东铁路上的重镇哈尔滨,向来有着“东方莫斯科”的外号,在十月革命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少俄国侨民,苏俄内战后,更是成为许多流亡远东的白俄首选居住地。这些数目众多的俄国侨民,其中不乏经商而发家者,更依托租界和中东路东北建立了不少俄国社区。比如犹太裔俄侨A·考夫曼,就是通过主办报纸而发家,在他的努力下,建立起了一个规模完整的银行、学校、图书馆、医院和会堂等设施齐备的俄裔犹太社区。和新疆相比,白俄早就在这里形成一定规模,同时拥有不可小觑的社会力量,他们在东北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各方关注的对象。

 

在苏俄内战的后期,高尔察克政权覆灭之后,大批残兵败将沿着西伯利亚铁路从中亚和远东方向涌入中国。光在1921年1月,就有24000多白军残部(其中军官8511人,士兵16289人)在谢苗诺夫的率领下,越过外贝加尔地区进入中国;1922年10到11月,黑龙江沿岸的白卫政权瓦解,又有5500多地方白军涌入中国,加上原有的俄国侨民,数量已经相当惊人。据当时日本情报机关统计,东北的白俄“约3万人居住在哈尔滨附近;居住在海拉尔地区的约有2万人;大连、奉天、新京(长春)、黑河、齐齐哈尔、佳木斯等城市的,约7400人”,并且日本人注意到,这些人都有极强的反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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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20年代,吉林滨江,白俄侨民正在街头售卖袖珍人形雕像,以换钱谋生

 

正是由于这种反苏情绪,使得妄图侵吞东北,对抗苏联的日本人意识到,这些白俄是一枚可供他们利用的棋子。在日本人看来,这些流亡白俄是最理想不过的间谍人员:有不少人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军事知识丰富,对军事侦察十分在行,而且他们长期在中国流浪的经历,又使得他们对中国社会底层情况有着相当的了解。更重要的是,白俄的西方面孔可以给他们的间谍行为带来掩护,以这些白俄在哈尔滨、上海、天津等大城市开设的咖啡店和风化场所为基地,能够比较轻易地获取各种情报。

 

正是出于这种目的,日本人以推翻苏维埃政权为幌子,大量吸收和拉拢滞留在东北境内的白俄,而这些白俄或是迫于生计,或是受其蛊惑,往往也心甘情愿地成为日本侵略者的帮凶和打手。当时曾在东北待过的意大利人范士白就曾记载下这样一副场面:几千名白俄在街上,一面挥舞着日本太阳旗,一边对前去扫荡的日军高呼“Bangzai!”(日语“万岁”),更有许多年轻的白俄女子一面给行军的日本军官献上鲜花和香吻。到了下午,一万多名白俄又在哈尔滨街头游行,一面向日本人喝彩,一面辱骂中国人。范士白感慨地回忆道:“这就算是中国人优容宽待这班世界其他各处都闭门不纳的白俄所得到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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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戈里·米哈伊洛维奇·谢苗诺夫

 

日本人先后组建了三支白俄武装。在这三支白俄武装中,谢苗诺夫残部活动得最早,早在内战时期就和日本人取得了联系,还在高尔察克政府中取得过赤塔军区总司令的职务,但同时也失势得最早。在苏俄内战中,他就像疯狗一样和苏维埃屡屡作对,同时造下累累血案,因此成为红军重点打击目标,在内战末期他就被红军彻底击溃后逃到了哈尔滨,由于军队损失殆尽,没了讨价还价本钱的他也只能孤身加入日本特务机关替日本人做事。1929年底,这个胆大妄为的白俄还和军阀张宗昌勾结,意图在满洲里刺杀访苏归来的宋庆龄,然后嫁祸蒋介石、张学良或斯大林,幸亏张学良得到线报,严加防范,方未出事。别什果夫是另一位白卫军头目。当他逃到中国境内时,手中还有一些人马。到了1932年,关东军就将这批部队收编为“兴安北省警务厅警察警备队预备队”,到了1942年又改成直属关东军特务机关的“谋略部队”,驻扎在海拉尔,除了进行常规军事训练之外,还进行越境、侦察、绘图、摄影、纵火、爆破、暗杀和颠覆等特务训练,班长以上都是在册日本特务或亲日分子,成为一支关东军情报机构手中的特种部队。

和谢苗诺夫和别什果夫两支部队比起来,“浅野部队”才算是关东军真正的嫡系。当时日本人认为,白俄侨民会比中国人更忠于自己,所以在1932年后大量增加白俄警察的数量。到了1936年1月,关东军情报机关就干脆以伪满哈尔滨警察厅的名义,征集白俄侨民组建了这支名义上是警察的“浅野部队”。但实际上,这支部队从事的依然是颠覆苏联的间谍活动,在1938年的哈桑湖战役和1939年诺门坎之战中,这支队伍也被派到了前线作战,战力似乎还颇让人惊喜,所以打完这两仗之后,“浅野部队”就升格为伪满洲国皇家军队俄国军团,并且开始强制征召所有白俄青年服役。“关特演”的时候,关东军还将其派往漠河地区,准备对桥梁、铁道和军事设施实行“破袭战”,达成所谓的“威力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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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 年,加入奉军的白俄。除了和日本人合作之外,不少白俄残军还以雇佣军身份参与了中国的军阀混战

 

不过,白俄这种为虎作伥的行为,随着日本帝国的崩溃而同样遭到了灭顶之灾:1945年8月8日,苏联宣布对日作战,第二天百万苏联红军从三个方向开进东北,这些白俄队伍也在瞬间被红军的钢铁洪流所吞没,谢苗诺夫在大连被捕,押回莫斯科后公审判处死刑;“浅野部队”在略作抵抗之后就被击溃,部分士兵被苏军锄奸队抓获;而别什果夫则更加可怜,他在率部溃逃过程中,属下有士兵串联想要投降红军,别什果夫将其报告日军,满以为主子会拉他们一把,没想到日军在兵荒马乱之际下了狠手,在默和尔图设下埋伏,连别什果夫一起全部枪杀。

作者:李思达;来源: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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