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夺命招牌内藏石膏板，三年前邻店曾有事故

【财新网】（记者 任蕙兰 见习记者 赵甜甜 记者 葛明宁）

8月12日晚上21时40分许，上海市南京东路132号临街商铺“奇遇城堡”招牌整体掉落，砸向人行道上毫无防备的游人。根据官方通报，此次事故造成3人死亡，6人受伤。

经财新记者核实，死亡的3人中有两名成年人，一名五六岁的幼童。“等招牌抬起来，那个压在下面的孩子身体已经被压扁了，用衣服都裹不起来。”一位目击者说。这起发生在知名旅游区的惨剧牵动了市民的心。

记者通过实地观察、走访附近商铺和居民、采访伤者等方式，初步还原了一块招牌导致群死群伤的原因。这块距地面三四米的招牌外表是较轻的亚克力材质，但其附着的石膏板相当沉重，且年久失修。商户所在的慈安里大楼2010年世博会前曾做过一次整体仿近代装修，临街店铺统一换上了清水砖纹样的店招，此次致人伤亡的石膏板可能是当时存留。2015年与132号相距十几米的同一座大楼底商真维斯曾发生过店招石膏立面掉落砸伤行人的事故，但未引起有关部门重视。此后三年间，慈安里大楼临街店铺全部更换成现代风格招牌，除了真维斯因发生过事故拆除了石膏立面之外，也有商家因担心风险主动做了拆除。而132号可能仅仅是在外立面做新的覆盖，并未拆除内部石膏板。

上海夏秋多雨，事发期间也是台风天，刚刚下过一场雨。13日晚，上海市有关部门在事发地点附近排查隐患和抢修。一位施工人员告诉财新记者，一些店招的结构容易积水，泡软装修外立面的石膏材料，导致脱落；现在要做的是予以纠正。

事发商铺所在的慈安里大楼是一座历史建筑。图/财新记者 蒋飞

飞来横祸

根据官方发布，事故发生地在南京东路132号。8月13日下午，记者来到事故现场时，该门牌号门脸已被封闭，店招位置用五块木板封住。周围商户证实，132号是一家名为“奇遇城堡”的旅游纪念品商店，主要经营玩具，也卖其他纪念品，已经开业三四年。

在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2号楼，财新记者见到了两位从急诊科转过来的伤者。

李女士和家人在上海工作，当晚一行6人正在南京东路一带散步，当走到奇遇城堡门前时，店招突然脱落，李女士不幸被砸至颈椎断裂；其余5人则因为走在其前方而幸免于难。

“被砸到后她动都不能动弹。”李女士的家属表示，伤者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

欧阳先生则与同伴两人均被店招砸到。财新记者得知，其同伴被砸中后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来探望他的朋友进入病房，与伤者见面后，两人情绪激动，拥抱哭泣。

“整个人是懵的。”这是欧阳先生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得最多的话。他表示，当晚和朋友两个人在南京东路经过，店招脱落前并无任何征兆。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人群一片惊叫，“脑袋就一片空白了。”

“我是第一个被警察从招牌下拉出来的。”欧阳先生称，“被拉出来后，我坐在马路边，嘴里默念着同伴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已经被砸死了。等我反应过来，赶紧给他的家人打电话让过来。”他说道。“现在人肯定已经被拉到太平间了。”

　“店招大概有5-6米长的样子，掉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离尽头一米的位置，如果走得再快两秒就不会被砸到了。”欧阳先生红着眼睛说到。

受伤的轻伤员已经转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图/财新见习记者 赵甜甜 

欧阳先生递给财新记者的诊疗单显示为胸椎骨折。他表示，后脑也被砸到，头发蹭掉了一块，在被施救时还被误踩到了胳膊。有一家三口在急诊危重科，本是招待来沪旅游的亲戚逛南京路，一行6人中有两人死亡。

从网上流传的事故现场视频可见，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女性也被砸中。欧阳先生称，确实有一对母女被砸到，并且和他被送上了同一辆救护车。“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头都砸破了。”

​李女士的弟弟称，当晚一共来了三辆救护车，李女士被送上的是第二辆。现场看到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员在做记录。“听一个朋友说，事故门店的责任方当时直接被警方带走了。”他补充道。

道窄人流大

8月13日晚，记者来到事故现场，南京东路两边人潮汹涌，一米见宽的人行道根本容纳不下如此磅礴的人流，不少人走在马路上上。整个路段隔几步就有交警在指挥，将人流往人行道上赶，每一侧的人流只能单向行进。

事发段在南京路步行街以东，位于江西中路和四川中路之间，再往东则是外滩。这一段在南京路步行街和外滩两大景点之间，人流量很大，多是外地来沪旅游的观光客。

眼下是旅游旺季，事故发生在21时40分许，周围商户表示，这个时段仍是游人如织，持续到23时以后才会减少，附近商户一般会营业到23时30分至24时。

8月12日上海受台风影响，下了一天大雨，不过晚上雨量不大，南京东路仍有不少兴致不错的游人。欧阳先生表示，人行道很窄，马路上也不允许步行，加上这一带本就是闹市区、人多，行人只能拥挤着走在路边。“如果不是当晚因为下雨，被砸到的人可能更多。”伤者家属补充道。

事故发生的南京东路114号-142号是一栋五层楼的历史建筑，一楼底铺均为商业用途，有纪念品商店、烟行和服装店等，二至五楼为居民住宅。大楼原名慈安里大厦，建于1906年，建筑上的铜牌简介写到“立面局部采用古典装饰符号，屋顶老虎窗为巴洛克设计”。

查阅工商资料可知，这座大厦的底层商铺分属不同产权人，注册于132号的唯一企业为上海三联（集团）有限公司滇池路分公司。上海三联（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三联”）为国有控股企业，注册资本7500万，主要股东为上海新世界（集团）有限公司和百联集团有限公司，上海三联拥有156家分支机构，主营业务为眼镜、钟表和照相企业，旗下有吴良材和茂昌眼镜等知名品牌。

周围商户证实，奇遇城堡店主为132号底铺的承租人，每年租金在400多万元。目前店主已经被警方控制。“奇遇城堡”是上海创统实业有限公司下属品牌。该公司注册资本50万元，在上海及全国还有其他门店。对于这家店，社交媒体上有不少指责其欺骗消费者的内容，有人表示它常卖假货，“110不管、12315也不管”；一份公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则显示，2016年8月，黄浦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曾因其售假对其罚款5000元。

邻店店招砸落伤人未受重视

8月12日台风影响上海，最初有人揣测店招是被当晚大风刮落，但从现场来看，砸落的店招并非是垂直悬挂的灯箱，而是固定在建筑立面，与马路平行，并没有迎风面，而且周围目击者表示，当晚风势已趋小，店招并非被大风刮落。

慈安里底铺商户的店招目前已经没有统一风格，多是用自墙面挑出的钢结构骨架作为支撑，外面包上亚克力板；也有商户店招下方露出灰色石膏板。记者从店招下方观察，发现这些店招内部还包裹了卷帘门顶端设备，每家店铺的空调室外机也悬挂在招牌内部，裸露的角铁几乎全部呈锈蚀状态。

有商户表示，如果只是亚克力店招砸落，重量不大，危害会小得多。从网上流传的事故发生现场视频来看，黄色的“奇遇城堡”店招和整个外立面结构一起落下。有伤者家属表示压下来的横板“挺重的”，事发时二三十名警务人员立刻赶到现场，众人喊号子合力才将横板抬起来。

8月13日晚，当地政府部门组织施工人员在南京东路事发地点附近排查隐患和抢修。图/财新记者 蒋飞

8月13日晚，南京东路有施工人员在检查各店家的店招，向商户发放《关于做好户外广告、店招店牌、景观灯光设施自查保障工作的通知》，落款是黄浦区灯光景观管理所。有施工人员表示，出事店家的店招是石膏结构，比较重，工艺老，容易出问题，其他的一般都是钢结构的。

石膏结构风吹雨淋，防水不慎会造成隐患。有施工人员在拆除慈安里相邻大楼的沿街店铺的外立面材料，表示大雨后石膏结构浸泡后增重，产生安全隐患。

一名接近外滩街道办事处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商店挂牌无需通过街道办事处及下属网格中心，统一由黄浦区灯光景观管理所审批与监督管理。“奇遇城堡”的招牌曾被上海市景观灯光监控中心判为“违规”，并下发整改通知书，但是未见执行。

慈安里大厦在2010年世博会前夕由外滩街道牵头进行过一次外立面装潢，所有沿街店招统一设计装修，外观装潢为复古风格，清水砖纹样。图来自网络

黄浦区灯光景观管理所拒绝就整改通知何时下发、整改通知的具体事由是否是“安全隐患”等问题接受财新记者的采访。接待财新记者的人士表示，这起事件“统一由区政府发布通报”。

“我们只管普查。”这名人士说。

周围商户表示，慈安里大搂在2010年世博会前夕由外滩街道牵头进行过一次外立面装潢，所有沿街店招统一设计装修，外观装潢为复古风格，清水砖纹样，内有钢材骨架，底下是石膏板结构。

随着时间推移，慈安里大厦底铺商户进行过多轮更替，有些商户对店招做了翻修，也有些没有对店招内部结构大改。

年久失修的店招曾造成不止一次事故。

2015年4月，距离132号两个门洞的114号真维斯发生过店招砸落的事故，所幸当时只有两人轻伤，无人因此致命。当时上海本地东方卫视报道时曾指出内里钢材锈蚀老化。

2015年4月慈安里大楼临街的南京东路114号真维斯店铺招牌掉落伤人，电视报道画面显示此次掉落的是2010年世博会前统一风格的装修外立面。截图自东方卫视

真维斯事故发生后，一些商户出于谨慎起见，在翻新店招时拆除石膏板结构。“我们向街道申请翻新店招，审批通过后就把石膏板拆了，以免发生事故。”附近一家商户表示。但也有开业不足一年的商户表示，不清楚店招内部结构如何，也不了解之前发生的事故。

不过，除了老商户自查翻修店招外，真维斯事故并没有换来一次统一组织的店招隐患排查工作。

近年上海进行过一轮城市更新，修复保护历史老建筑，主旨为整旧如旧。其中黄浦区设立专项资金，启动吉祥里、慈安里和国泰公寓三个小区居住类历史建筑修缮试点。慈安里大厦在2017年夏季进行翻修，不过附近居民反映，翻修局限于大楼表面维修维护，持续了七八个月，并未大力整修建筑内部居住空间和沿街店招。从整修效果来看，慈安里大厦清水砖墙外观和历史形态较为接近。

伤员李女士的弟弟称，“我们希望首先能够把事情发生的原因、经过都弄清楚了，明确到相关责任方，再去谈后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