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布韦大选：仅仅“没有穆加贝”就足够了么

8月10日，津巴布韦反对党民主变革运动（MDC）向津巴布韦宪法法院就本届总统大选结果提起诉讼，认为选举“过程存在欺诈，结果明显不公”。在7月30日投票举行的这次大选中，执政党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ZANU-PF）宣称其候选人、现任总统穆南加格瓦（Emmerson Mnangagwa）赢得50.8%的选票，击败MDC候选人查米萨（Patrick Chinamasa，获得44.3%选票）连选连任。

这是津巴布韦结束罗得西亚白人政权以来，首次没有国家创始人穆加贝（Robert Mugabe）参加的选举：2017年11月21日，这位执政长达37年、当时是全球最年长国家元首（93岁）的非洲政治强人被以时任国防军司令、现任第一副总统奇翁加（Constantino Chiwenga）推翻，从而结束了漫长而极富争议的“穆加贝时代”。

穆加贝是在试图继续连任、并越来越可能将总统位置传给名声不佳的妻子格蕾丝（Grace Mugabe），而非时任第一副总统的法定接班人穆南加格瓦（他之前的几位法定接班人也未能修成正果）之际，被原为盟友、亲信的奇翁加和穆南加格瓦联手逼迫“体面退休”的，随后穆南加格瓦在奇翁加支持下继任总统，承诺举行“自由、公平和可信”的新选举，推动了一些政治、经济改革措施，如将此前“土改”中从白人农场主没收的部分土地交还白人耕种经营，努力推动农业和出口，对包括MDC在内的反对派作出宽松和解姿态，采取种种措施吸引外资，等等，一时间许多人欢呼“后穆加贝时代”开了个好头，期待因失败的“土改”和本币崩盘、国内政治危机连绵不绝而长期发展停滞的津巴布韦能从此重拾上升通道。

应该承认，此次大选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后穆加贝式”：穆加贝非但不再是候选人，而且也不再对选情构成实质性影响——7月20日最后一次民调前，穆加贝在自己位于首都哈拉雷的退休宅邸“蓝屋”举行了一次个人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他宣泄了对“忘恩负义者”也即ZANU-PF昔日部下们的不满，谴责导致他下台的政变，并暗示MDC和查米萨是“唯一值得选的人”，但MDC和查米萨并未因此受惠，他们显然也根本不领情。很显然，这位老强人早已是津巴布韦政治生活中的明日黄花，说或不说什么，支持A或B，都已无关紧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都云淡风轻：投票尚未开始，反对派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国际观察员便纷纷质疑选举过程存在“猫腻”；8月1日，拒绝承认败选的MDC支持者在哈拉雷街头与军警发生激烈冲突，至少6人死于枪口之下，引来一片哗然。

许多反对派支持者指出，穆加贝时代结束了，但那个时代里熟悉的许多元素却继续存在：反对派著名领袖、前民族团结政府财政部长比蒂（Tendai Biti）试图前往赞比亚寻求庇护，结果被遣返，并在8月10日遭起诉；另一位MDC著名领袖、查米萨的助手哈纳卡（Jim Hanaka）被通缉，家人被不明身份者殴打……非政府组织“人权论坛”统计指出，在大选后5天内，至少发生了124起与选举有关的暴力事件，所幸除了8月1日的冲突外，并没有人因此丧生。

至少直到目前，不论MDC及其支持者，还是关注津巴布韦政局的国际人士和选举观察员们，都将关注焦点集中在大选本身上，他们中许多人似乎仍然执着地认为，只要大选本身“不再有问题”，那么“后穆加贝时代”的津巴布韦“一切都会好起来”。

倘果真如此，那么似乎有足够理由乐观：尽管不少国际观察员，如法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废纸问题研究院诺伊斯等认为，宪法法院“不太可能”不偏袒老牌执政党ZANU-PF，但至少从程序上一切正常——宪法法院受理了MDC的投诉，并随即依法宣布冻结选举结果，将用14天时间展开调查与核实，津巴布韦司法部长兹亚姆比（Ziyambi Ziyambi）表示，在宪法法院宣布调查核实结果前“不会宣布和承认任何选举结果”，甚至MDC的律师穆博福（Thabani Mpofu）也对此次宪法法院和司法部的姿态表示“深受鼓舞”。

MDC的乐观并非毫无根据：2017年9月1日，肯尼亚最高法院就曾不顾时任总统肯雅塔（Uhuru Kenyatta）的愤怒，裁定1个月前的大选结果（肯雅塔获胜）无效，开创了非洲司法系统裁定本国大选结果无效的先河（后肯雅塔在60天后重新举行的大选中获胜连任）。为挽回因“8.1事件”而严重受损的国际声誉，穆南加格瓦尽管批评MDC“庸人自扰”，但仍然“以个人名义”促使警方释放了比蒂（后者是在获释后自行上庭应诉的），种种迹象表明，ZANU-PF会接受宪法法院的裁决——哪怕裁决不符合其意愿。

但这并不意味着“后穆加贝时代”的津巴布韦会就此走上正轨：即便穆加贝本人也曾在2008年承认MDC在津巴布韦议会选举中的胜利，并于2009年让去年去世的前MDC领袖茨万吉拉伊（Morgan Tsvangirai）出任“民族团结政府”总理，然而此举既未让津巴布韦的政治危机告一段落，也未能恢复该国经济和社会的活力。

如今的情况也并未比那时更好：穆南加格瓦是饱受争议“土改”的“总设计师”，他背后的“真正强人”奇翁加则是ZANU-PF中公认的强硬派。尽管他们表现出缓和各方矛盾、恢复经济与社会获利的意愿，并煞费苦心地将土地和农业问题当作突破口，却既不愿牺牲自己和既得利益阶层在“土改”中的获利，又无法平衡前白人农场主和前反种族战争退伍黑人老兵两大利益集团相互矛盾、却又貌似都有合理成分的土地要求。“一桌饭、两桌客”曾是前罗得西亚白人政权垮台的症结所在，也是穆加贝时代始终无法根治、最终将自己拖垮的痼疾（津巴布韦建国之初貌似“解决”，却是建立在英国政府提供巨额“赎买”资金基础上，当英国拒绝继续“埋单”，问题就变本加厉暴露出来），穆南加格瓦或奇翁加非但拿不出对症良药，甚至在选举前夕不敢轻易触及这个棘手的话题。

更要命的是，MDC同样没有解开这个死结的“独门解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将更多精力放在追究“选举不公”环节上。

问题是，津巴布韦社会或经济的正常化，必须建立在土地问题后遗症消失、各族裔和阶层资源公平问题得到解决，经济和社会发展走上正轨的前提和基础上。事实已证明，仅仅“没有穆加贝”并不能解决津巴布韦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问题；事实也终将证明，只有“选举的公正”或“公正的选举”，也同样解决不了这个必须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