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伊朗：对战、对骂或对话？

8月6日对美国和伊朗而言都是个极为关键和敏感的日子：由于美国在今年5月8日单方面退出了2015年达成的伊朗核协定（即“联合行动计划”JCPOA），其针对伊朗的全面制裁将自这一天开始恢复。

7月23日，“推特治国”著称的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发布推文，威胁伊朗“再勿威胁美国，否则将遭受历史上几乎无人知道的后果”，几小时后就引发伊朗总统鲁哈尼（Hassan Rohani）和外长扎里夫（Javad Zarif）等人针锋相对的强硬反击，此后几日双方不仅言辞上愈益激烈，而且行动上也开始剑拔弩张，引发一些观察家对波斯湾乃至中东“热战”的担忧，惟恐这对老冤家会在天干物燥的盛夏做不到“火烛小心”，从对骂升级为对战。

但仅隔一周，“特氏推特”画风陡转，宣称“已准备好在对方想要时会晤伊朗领导人，且没有先决条件”，一时间又有不少人议论纷纷，认为美国-伊朗间的对骂非但降低了升格为对战的风险，甚至不排除转入对话的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似乎正被伊朗人的言行所稀释：除了极少数已高度边缘化的激进改革派，如前总统拉夫桑贾尼之子、德黑兰市议员穆赫森.拉夫桑贾尼等，绝大多数伊朗政要不论激进、保守或温和，都普遍表达了对与特朗普对话“不感兴趣”的立场。不仅如此，8月3日，也即美国开始恢复制裁前三天，伊朗海军在霍尔木兹海峡举行了一次低调、谨慎、小心翼翼的军演，这加剧了国际间对“对话变对战”，以及中东石油出口会因美伊关系紧张升级而遭受严重影响的担忧。

事实上伊朗近期国内经济、社会形势不佳：人们早已厌倦了因长期经济制裁而不得不过的苦日子，对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的制裁、禁运又将重新收紧感到紧张、愤怒和不安，社会动荡加剧，不论以鲁哈尼为首的世俗政府，还是以哈梅内伊为首的“神派”也都高度紧张。除了个别“永久性嘴硬”的极端强硬派，几乎没有一个伊朗人希望美伊对抗升级，希望回到对伊制裁、封锁和禁运最严密的时候。

既然如此，何以非但强硬派、保守派，就连一直主张对话的鲁哈尼，甚至许多上街宣泄不满的改革派人士，都对特朗普的“无条件对话”不感兴趣？

伊朗人并不傻，他们很清楚的是，特朗普目前正切换到中期选举助选模式，对伊朗继续持强硬态度固然有许多好处（迎合对伊朗持长期怀疑态度的许多基本盘；兑现2016年竞选承诺；满足自己一以贯之“拆奥巴马台”愿望，等等），但坏处也同样不少，包括无端激化中东局势却又不愿在这一地区增加投入、油价和全球能源供应危险系数增高，等等，这些也会影响许多重要选区和选举人群对共和党的观感和支持度。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最希望的收获，是既显示自己在伊朗问题上“有努力、有善意”，又实际上不作出任何让步，简单说，就是最好和伊朗人高调开谈，级别越高越欢迎——但最好什么也谈不成，因为任何妥协都需要双方让步，特朗普根本就不打算让步，他要的只是告诉部分担心美伊关系紧张副作用的支持者“我在和他们谈”，如此而已。

不论哪一派伊朗人士对此都看得明白：立场保守或中立的内政部长法兹里（Abdolreza Rahmani Fazli）、总统顾问阿布塔勒比（Hamid Aboutalebi）和议会副议长莫塔哈尔（Ali Motahar）等表示，一个可以单方面退出JCPOA的国家领导人“我们如何能相信他”，现阶段和特朗普对话“除了羞辱什么也不会得到”；立场倾向于对话的德黑兰大学教授、JCPOA签署时的伊朗谈判代表之一马兰迪（Mohammad Marandi）和伊朗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法拉哈特皮谢赫（Heshmatollah Falahatpisheh）等则指出，“美国回归单边退出的JCPOA是任何新对话开启的先决条件”，甚至经常抱怨制裁之苦、对当局啧有烦言的许多街头抗议者也纷纷表示，和特朗普对话“就是在浪费时间”，如工程师梅赫迪安（Morteza Mehdian）就对法新社称“那家伙是个骗子，他的言论一钱不值”。

其实伊朗人并未真的放弃对话努力：就在表面上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的同时，外长扎里夫在6月低调访问了阿曼，8月3日，阿曼外长优素福.本阿卜杜拉访问美国，许多对中东局势敏感的观察家不难联想到个中存在的“秘密外交”可能性——2011-2012年，正是阿曼在看似山穷水尽之际发挥了“中间人”关键作用，通过一系列秘密穿针引线，促使美伊这对老冤家最终达成了JCPOA。同样，尽管一再“唱高调”，但伊朗人并未真的尝试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或直接退出JCPOA。

伊朗人所释放出的信号并不难解读：种种对战威胁和对骂举措，目的是显示自己的不妥协和不就范；不彻底撕破脸皮和台面下的对话努力则是形势逼人和现实需要。伊朗人的牌和特朗普一样毫无悬念——不“跟进”徒然让特朗普满足“镜头秀”需要、却对缓解两国关系和伊朗方面困境注定毫无帮助的“无条件双边高层对话”，宁愿在可靠“中间人”的安排下做些远离镜头的接触和尝试，即便无功，至少对本方无害，更不会给对手“白送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