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画⑾316年后穆斯林军人再次踏上伊比利亚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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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8年5月2日的起义》

作者:弗朗西斯科·戈雅

创作于1814年

藏于普拉多美术馆


《1808年5月2日的起义》,又叫《太阳门广场的起义》(西班牙语音译是比埃尔塔·德尔·索尔的起义),这是从时间和空间两个不同维度对同一个事件的命名。那就来看看1808年5月2日在太阳门广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这一天的一切都显得很拧巴。一个事实,确切地说,是拿破仑的一个决定,以谣言的名义在马德里传播着——拿破仑长兄约瑟夫·波拿巴将继续担任西班牙国王,而逊位国王费尔南多七世不会复位。费尔南多七世非但不会,而且将被押送到枫丹白露当寓公。

拿破仑皇帝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西班牙国王,本身就是朕任命的地方官员。既然是地方官员,法国人来当还是西班牙人来当,有区别吗?何况,费尔南多七世还是个孩子嘛(当时12岁)。更何况,无论是费尔南多七世,还是他爹卡洛斯四世,都是废柴。否则,西班牙国王怎会沦为法国的地方官员?

拿破仑所说,句句属实。不过所谓实话,往往是人们不愿意相信的话。爱幻想的马德里市民因这句大实话涌向了太阳门广场。不久,半圆形广场聚起的人群足够装进一个整圆,人们异口同声: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但现场的法国猎骑兵卫队长,面无表情,偶尔一撇的嘴角,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黄昏时分,太阳门广场的人群再也无法忍受饥渴、疲惫和得不到验证的幻想,他们冲向了执勤的法国猎骑兵卫队。卫队士兵胯下的马,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惊得扬起了马蹄,嘶鸣阵阵。说时迟那时快,卫队中一位裹着白色头巾、留着上翘胡须、腰间挂着大马士革弯刀的骑兵,举枪向人群打了一发。他的举动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效应,身边几位同样装束的骑兵,也纷纷举枪向密集的人群射击,冲在前面的人倒下了一片。待头戴米涅瓦头盔的卫队长发现事态严重,为时已晚。未及思虑应对之策,愤怒的人群已经将肇事骑兵团团围住。

早先发生在太阳门广场的一幕是质询,后来变成了一次请愿,终而成了一场起义。

马德里草民们或徒手,或用随手捡起的棍棒,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同头裹白巾的异域骑手进行了搏斗。此时,枪已无甚作用,凭以自卫的只有大马士革弯刀。可是在冷兵器的肉搏中,人数才是决定性因素,大马士革弯刀的主人很快成了刀下鬼。他们人仰马翻,落花流水,狼狈之极。

好在,听到枪声的法国正规军迅速赶来,他们带来了大炮。大炮一响,太阳门广场的起义者瞬间作鸟兽散。一些跑得慢的人,不幸被法军抓获。次日凌晨,他们未经审判,在马德里皇宫附近的太子山下被枪决——他们在戈雅另一幅关联作品《1808年5月3日的枪杀》里扮演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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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8年5月3日的枪杀》

戈雅是太阳门广场起义的目击者,1808年5月2日,他正在马德里皇宫里为拿破仑博物馆筛选藏品。作为法国大革命思想的信奉者和拿破仑个人的崇拜者,戈雅因这一天的事件而发生了思想转变,他确认了自己的双重身份:我是西班牙人,我是亡国奴。

其实,太阳门广场起义爆发时,甚至更早的时候,西班牙便已成为拿破仑帝国的附庸。此番法军占领西班牙,打着的旗号是借道,为了进攻葡萄牙。正是这次“假途伐虢”,撕掉了西班牙人残存的体面。

更令西班牙人无法容忍的是,这一次进驻西班牙的法军中有一小队头裹白巾的中东雇佣军——马穆鲁克骑兵。这些马穆鲁克骑兵,是拿破仑1798年远征埃及时击败、收降,并编入法国猎骑兵卫队的。

在冷兵器时代,马穆鲁克骑兵是驰骋中东的一支劲旅,他们手下败将里甚至包括世界征服者蒙古骑兵。每一位中东君主,欲图霸业,少不了要雇佣一些源自突厥地区的骁勇之士。

但到了热兵器时代,马穆鲁克骑兵成了一件值得敬仰却又极度落伍的古董。在金字塔战役中,法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剿灭了他们。战损比之悬殊,令胜利者拿破仑都心生怜悯。于是,军事史上就留下了拿破仑那个著名的评判:两个马穆鲁克骑兵可以轻松对付三个法国骑兵,但一百名法国骑兵不会惧怕一百名马穆鲁克骑兵,而一千名法国骑兵可以轻松击溃一千五百个马穆鲁克骑兵……纪律和阵法高于一切。

当然,此间曲折,西班牙人无心关注。他们知道的只是,马穆鲁克骑兵作为法国占领军的一员,是助纣为虐的恶棍,而且他们军纪涣散。更刺痛西班牙人的是,这些马穆鲁克骑兵是1492年伊莎贝拉与斐迪南联手赶走摩尔人后(光复运动),穆斯林军队再度踏上伊比利亚半岛。这是一颗危险的火种,在干燥的西班牙大地上很容易引起熊熊大火。1808年5月2日,正是马穆鲁克骑兵中一个愣头青的举动,导致了太阳门广场的起义,这次起义拉开了西班牙反法战争的序幕,而西班牙反法战争是拿破仑帝国崩塌的开始。


弗朗西斯科·戈雅。西班牙画家,生于1746年,卒于1828年,属浪漫主义画派。戈雅最著名的作品是《1808年5月3日的枪杀》,但少有人关注这幅作品的姊妹篇《1808年5月2日的起义》。两幅画之间有逻辑关联,“起义”里扑向占领军的马德里草民,在“枪杀”里成了面对行刑队的死难者。而激怒马德里草民的是谁?如果不看“起义”,你很难厘清此间曲折。用两幅画来交代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似乎是戈雅最喜爱的操作。又如《裸体的玛哈》和《着衣的玛哈》,两幅作品,同一位女子,同一种姿态,同一款表情,区别只是穿没穿衣服。据说,“玛哈”的人物原型是戈雅的情妇——阿尔巴公爵夫人。题外话,还是据说,《裸体的玛哈》是戈雅全凭记忆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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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的玛哈》和《着衣的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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