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部火了28年的小说,成了中国人最好的精神写照

本文来自公众号:比耶男孩(biyeahboy),作者:林比利

500

1992年的一天,张艺谋通过一个朋友,找到在浙江嘉兴市文联当编辑的余华,希望能给他写个剧本。

张艺谋问余华,你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啊?余华说,正好《收获》要发自己一个新小说,不然给你看看吧。

第二天,两个人见面吃饭,余华就带去了小说的清样。于是,张艺谋成了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那部小说的名字叫:《活着》。

张艺谋看完后,激动到失眠,喜欢得不得了。他很快就决定把《活着》改编成电影,而余华也从张艺谋手上得到了应得的报酬,5万元人民币。

上个世纪90年代,5万元可是一笔巨款。余华和妻子甚至觉得,有了这5万块,这一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让余华夫妇没想到的是,不是5万块花不完,而是《活着》这本书成了他们最好的赚钱机器。

在过去28年里,《活着》一直占据着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列,光是2018一年,单本销量就突破200万册。

这本书带来的版税收入,不知道比5万翻了多少倍。

2019年公布的“第13届作家榜”上,余华以1550万元人民币的版税收入,高居榜眼位置,是除了刘慈欣以外第二有钱的作家。

500

《活着》之所以能成为几代中国人最喜欢读的小说之一,原因很简单,它的故事所反映出的精神内涵,道出了中国人最信奉的人生哲学。

那就是,活着。

1

余华本来跟写小说这件事毫无关系,他是个牙医。

他1960年出生在杭州,父亲是山东人,部队转业后在浙江省防疫大队工作。

过了没多久,父亲完成了浙江医科大学的专科学习,回到浙江嘉兴市海盐县人民医院任外科医生。于是,3岁的时候,余华全家跟着父亲迁至海盐。

余华从此在这个江南小城开始了漫长的童年生活。

1977年,余华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可是很不幸,他落榜了。那时候上大学也不容易,没考上怎么办呢,就工作吧。

干哪一行呢?当然是医生了,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干这一行的。第二年,在父母的安排下,余华进入海盐县武原镇卫生院,当上了牙科医生。

500

青年时期的余华

从此以后,余华过上了每天手握钢钳、拨牙长达八个小时的生活。

那时候的牙医可不像现在这么既有钱又有地位。改革开放初期,牙医都是独自一人,不需要助手,和修鞋匠一样挑着一付担子游走四方。

余华这个牙医,比修鞋匠好点,他好歹还是在一所以拔牙为主的医院里,不过总共就二十多个人。

因牙疼前去治病的人都把他们的医院叫成“牙齿店”,很少有人当成是一家医院。

余华在这家“牙齿店”干了五年,观看了数以万计的张开的嘴巴,他感到无聊至极,总想换个不一样的活法。

500

在医院没事的时候,余华经常站在临街的窗前,他发现一个特别的现象,在文化馆工作的人整日在大街上闲逛,对此他十分羡慕。

有一天,他问一位在文化馆工作的人,为什么你们经常在大街上游玩?他告诉余华:

这就是我的工作。

余华心说,这工作太好了,我也想干。于是,他决定进文化馆工作。

当时进入文化馆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学会作曲;二是学会绘画;三就是写作。对余华来说,作曲和绘画都太难了,要从头学起,而写作只要认识汉字就行,他立刻决定,就靠写作吧。

那时候想靠写作出名,有个办法,就是投稿给文学杂志。余华就利用他做牙医的空隙,开始写小说。

刚开始,余华写的错别字还特别多,写着写着就好了。

1983年11月的一个下午,余华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原来是他写的《星星》,被《北京文学》看上了。

打电话的人是杂志社的领导——编委周雁如。对方说,他们打算发表,但在此前,余华得跑北京一趟,修改一下他的小说。余华就稀里糊涂地跳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500

当他从北京改完小说回家时,才发现小小的县城早就轰动了。余华成了县里历史上第一个去北京改稿的人。

12月,余华另一篇小说《鸽子,鸽子》,又在当时影响颇大的《青春》杂志上发表了。这下,余华在县城里彻底出名了,他毫无疑问已经是个文化人了。

随后,余华顺理成章地进入海盐县文化馆工作,终于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职业写作。

写小说这件事,对余华无疑是重要的,比拔牙有意义多了。就像他当时非常喜欢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说的那样:

时间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时间。

2

1986年的冬天,余华再次去北京,参加《北京文学》杂志搞的笔会。在笔会上,他遇见了文学评论家李陀。

那个时候,李陀是《北京文学》副主编, 他在文学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年轻人都希望被他提拔一下。 

26岁的余华也想被他提拔一下。

余华把自己的新作《十八岁出门远行》拿给李陀看。他读完之后, 特别喜欢, 对余华推崇备至。并且说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话:

你已经走到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列了。

李陀的这句话可不得了,让余华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他这句话,让余华后来越写胆子越大。

很快,余华就确立了中国先锋作家的地位。1991年,余华在《收获》上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

500

这部小说被评价很高,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一年之后,余华写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活着》。

余华的《活着》当年能在《收获》上发表,他还得感谢一个文学界泰斗级的人物,巴金。

巴金是文坛巨匠,同时还是国家领导人,他当过五届全国政协副主席。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收获》杂志主编。

《收获》本来就是巴金在1957年创办的,是国内响当当的纯文学杂志。在这个杂志上,所有当红的作家,都争着想发表小说,那些没名气的当然更想发。

不过,小说这个东西,里面的禁忌是很多的,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写。

当时,王蒙、张贤亮、莫言等人的很多小说,其他文学杂志都不敢发,只有《收获》敢。

很多文学杂志对此很有意见,他们找到主管的官员:为什么同样的小说我们这边不能发,到《收获》可以发?

官员说,原因很简单,因为《收获》的主编是巴金啊!

巴金虽然是主编,但他毕竟在90年代已经是接近90岁的老人了,《收获》的运作,实际上全靠副主编,也是他的女儿,李小林负责。

余华超过3/4的小说都是发表在《收获》上的,包括影响力最大的《活着》。

1992年8月,已经到了初秋时节,余华拿着《活着》的手稿来到上海。那时另一位先锋派作家格非在华师大教书,每次余华到上海,都让格非帮他在华师大定一个房间。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在招待所住下来,9月4日,他终于把稿子改完了。当时余华还有一点忐忑不安,他对《活着》这部小说并没有把握。书的责任编辑是程永新,也是后来《收获》的主编。

在华师大的公用电话亭,余华逼着程永新给李小林打一个电话,他在一边悄悄地听。当听到他们两个人对这部小说都很喜欢,余华彻底放心了。

最终,《活着》发表在《收获》杂志的1992年第六期。

500

《收获》杂志1992年第六期

在正式发表前,张艺谋就看上了。第一次合作,余华发现他是那种很贪婪的导演,不断跟余华说,《活着》这个地方再来点什么,那个地方再来点什么。

这样,余华就多写了4万字。后来他自己觉得这4万字写得挺好,就把它放进了后来出版的书里。

出书的时候就变成不到11万字,《活着》从一个大中篇变成一个长篇,就是后来无数人看到的这个版本。

此后二十年,余华没有修改过。

3

《活着》主要讲述了农村人福贵悲惨的人生遭遇。

福贵本是个阔少爷,可他嗜赌如命,后来赌光了家业,一贫如洗。此后,他整个的人生越走越差。

500

他的父亲被他活活气死,母亲则在穷困中患了重病,福贵前去求药,却在途中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

经过几番波折回到家里,福贵才知道母亲早已去世,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地养大两个儿女。

此后更加悲惨的命运一次又一次降临到福贵身上,他的妻子、儿女和孙子相继死去,最后只剩福贵和一头老牛相依为命。

福贵的故事,其实是余华把自己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爷爷的故事,统统弄在了一起,也是余华眼见、耳闻的中国人的故事。

用余华的话说,它讲述了“一个人和他命运的友情”

500

最早写《活着》的时候,余华用的是第三人称,以一个冷静、抒情的语言去讲福贵的故事。但是他怎么写怎么觉得不对。大概写了一万多字以后,余华实在写不下去了,但他又很想把这个题材写出来。

最后,余华干脆让福贵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就是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方式,很快就写完了。

过了很多年之后,余华才明白,如果用别人的视角看福贵的故事,除了苦难就是困难;但福贵第一人称看自己时,里面却是有很多幸福感的。

事实上,虽然《活着》里面有许许多多的悲剧,但余华写的时候并不煽情,里面每个人物的死都只是短短数语,比如:

有庆死的时候只是脑袋一歪摔在地上,凤霞死的时候只是说生下孩子后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家珍描述的更简单了,凤霞死不到三个月,家珍也死了。

这些重要的人物的死,在小说里都显得有点草率,这其实恰恰就是余华想呈现的。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的必然,余华让每个读者都真切地感受到如亲人死去般的无助,他没有渲染和煽情,但让人读来却显得异常沉重。 

这恰恰是人生本来的面目,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就像余华在《活着》的自序中写的那样:

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

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4

2012年9月4日,孟京辉导演的话剧《活着》在国家大剧院开始连演六天。

首演当晚,余华坐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厅第八排,三个小时演出结束,剧场灯亮起,他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余华小说《活着》的第四次改编。此前,这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话剧。

2002年的电视剧《福贵》,2009年浙江师范大学的学生话剧《活着》,都不太有名,唯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然就是张艺谋改编成电影那一次。

张艺谋拍《活着》时候,拿到了300万美元投资。放到现在肯定是小制作,但是在1993年,那是只有张艺谋、陈凯歌这样的导演才能拿到的大投资。

剧中的主演也是响当当的,不仅有张艺谋御用的巩俐做女主角,核心人物福贵,也找来了正在蹿红的葛优。

500

葛优也一改演喜剧的风格,出演了一个历经各种苦难的人,没想到却大获好评。

正是凭借在里面的出色表现,葛优一举摘下了戛纳影帝。而这部片子,在豆瓣上的评分高达9.2分,一个网友评价说:

个人认为是张艺谋最好的电影。

其实,这个电影的成功,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那个时候刚好遇到中国的图书市场崩盘期,要是没有张艺谋的电影,出版社是不会愿意给《活着》出书的。

但是后来出版社也很后悔,由于张艺谋未经报批,就把电影送去戛纳参赛,导致这部片子在国内被禁,书印了两万册,最后基本当废纸处理掉了。

出版社还特意问余华要不要书,余华说要一点,结果免费给他寄来好几麻袋。导致余华手里的第一版《活着》最多,到处送人,送到2012年还有两三百本。

出版社更惨,那批书实在处理不了,他们干脆把最后的一万多册都销毁了。

不过,到了1998年,这本书一下子成了畅销书,原因是正赶上满街盗版VCD的时代。许多人先看到了电影《活着》的盗版盘,然后就去买了本小说看。

500

这部电影对余华开拓国外市场,也很有帮助。当时国外汉学家很积极,因为觉得这本书能出版。他们就开始翻译,翻译之后找出版社要授权,慢慢的,余华的书在海外出版的越来越多。

后来,这部小说在海外频频获奖。

包括,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最高奖项、台湾《中国时报》十本好书奖,香港“博益”15本好书奖,法兰西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等等。

《时代》周刊评价它:

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一一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接踵而至的打击或许令读者无从同情,但余华至真至诚的笔墨,已将福贵塑造成了一个存在的英雄。当这部沉重的小说结束时,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走的东西。 

《华盛顿邮报》说:

《活着》是不失朴素粗粝的史诗,斗争与生存的故事,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残忍与善良的形象,在余华的笔下,人物在动物本能和人性之间的苦苦挣扎。

获奖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部小说影响了无数读者。

《活着》在台湾出版了26年,现在一年仍然可以卖出四五千册,这对于这个2300万人口的地方来说实属不易。

在美国,《活着》出版了18年,现在每年可以卖出4000册,要知道,一般一个中国作家的书能够卖1000册就不错了。

在西班牙,《活着》第一年出版就印刷了4次。

中国大陆的读者更多。2018年,《活着》凭着200万的销量,夺得了全年畅销书的第一名。

曾经有个中学老师告诉余华,他在上世纪90年代上中学的时候,他的语文老师让他读《活着》,后来他当了中学语文老师,也让他的学生读。

现在要学生读《活着》的语文老师,已经进入第三代了。

这就是《活着》能够畅销28年的原因。

5

时间到了2020年,人类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新冠肺炎。

它来势汹汹,从武汉至湖北,再到全国,然后是整个世界,没有一个地方不受疫情的影响。

它对整个人类的影响,无异于一场不见硝烟的世界大战。

有些人死去了,有些人还活着。

上个月,我的朋友、“8字路口”的创始人冯翔,在北京的公交车上,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子,在上班的路上,读《活着》这本书。

500

冯翔在朋友圈里说:

这个词,这本书,特别适合这个当下。春天来了,桃花红了。我们继续活着。为我们,也为他们。

此时此刻,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活着”的意义。活着,成了我们当下所有人最好的精神注脚。

我们也更加明白了,《活着》这部小说之所以能成为经典,能被一代又一代中国人阅读,并非是因为里面的福贵的故事有多悲惨,他的人生有多可怜。

恰恰相反,余华实际上讲了一个成年人的寓言,他讲出了一个我们都能懂的人生道理,也传递给了我们最朴实有用的生存态度。

余华后来对媒体也说过:

我想为什么这本书到现在还那么受欢迎,可能是现在的人从这里边看到了那种乐观的精神。

知乎上有一个帖子——如何评价余华的《活着》?

一位网名叫“疯魔大校”的朋友说得很好:

一百多年前,一位名叫保罗·高更的后印象派巨头画家在塔希提岛上创作了一副伟大的、具有深刻的、深远的象征意义的作品,就是现在收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一副布面油画,名为:《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也许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我们人类即使走到文明的终结,宇宙的灭亡也不一定可以为这三个问题给出一个完美的解答,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积极快乐地渡过生活中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

我们在这世界上,会经历苦难与悲剧,但也总会迎来幸福与宁静。

因为我们活着,我们也必须活着。

本文来自公众号:比耶男孩(biyeahboy),作者:林比利

最近更新的专栏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