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委员会主席访美：是“停战协定”不是“新盟约”

7月25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访问美国，和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达成了一个“令人吃惊但模棱两可”（法国《世界报》评论）的“贸易停战协定”。

根据双方在会谈后发布的声明和各种公开讲话，欧洲同意“开展消除跨大西洋贸易壁垒的谈判”（这被特朗普在会后形容为“欧盟同意和美国共同向‘双零关税’迈进”，但欧盟方面对此不置可否），承诺购买更多美国大豆和美国天然气，作为回报，美国“最终或将放弃加征20%汽车进口关税”（欧盟委员会解读为“美国将不会加征新的关税”，但美方并未作此明确表示，商务部长罗斯仅表示“在欧美谈判结束前暂不加征汽车关税”，至于其它、尤其点燃本轮贸易战导火索的“钢铁及铝”，仍然照样加征没商量），一些欧盟官员私下表示，美方“会重新考虑在钢铁及铝关税方面的立场”，但美方同样未在这个问题上作任何新的姿态——相反，26日特朗普在爱荷华州视察之际却曾高呼“我们赢了”、“因此我们绝不会对像加拿大这样的国家豁免”，事实上他并未谈及对任何国家或经济体的“豁免”。

对于这样一份协议，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Pedro Sanchez）几乎立即表示保留，两人均表示，任何好的贸易协定“只能建立在平衡、互惠、不受制于任何一方的基础上”，强调“仍有许多问题和疑虑有待澄清”——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二位是正确的。

首先，今年是美国中期选举年，特朗普亲手点燃的贸易战战火遭到各国普遍反制，“重灾区”是农业，尤其是大豆，鉴于此，特朗普在7月最后一周密集走访密苏里、伊利诺伊和爱荷华等中西部农业州，安抚躁动不安的农民（农民是除共和党人外支持特朗普比率最高的群体，也是他2016年胜选的决定性因素之一），更在与容克会晤前一天拍出120亿美元、美国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性农业补贴，他更在堪萨斯城“海外战争退伍军人大会”（VFW）119届年会演讲中呼吁农民“有一点耐心”，扬言“关税好极了”、“正是关税迫使欧洲人来和我们谈，照我们的要价谈”。而在会谈后的爱荷华州公开露面中，他则沾沾自喜地向到场农民炫耀“我为你们带来了欧盟市场”。

然而这番意在稳定本国选情和基本盘的姿态炫耀却起到相反作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国主流传媒纷纷质疑容克“与此前再三承诺相悖，和美国签订城下之盟”，更有人公开质问“和一个屡屡失信、单边退出巴黎气候协定、涉嫌使用违背WTO原则胁迫贸易伙伴的对手达成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协定，究竟有什么意义”。

对于美方的“回报”欧洲人普遍感到不满情有可原：汽车关税事实上连论证都未通过，美国的“让步”等于用取消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未来条款”，换取欧盟的“真金白银”；但容克的回报其实也“水汪汪”的，美国液化天然气的欧洲到岸价是俄罗斯天然气价格的两倍，这还没算上更改气源所必须付出的巨大基础设施修改费用，且正如美国前驻欧盟大使加德纳(Anthony Gardner)等所言，欧盟委员会是一个“壳”，既无钱、也无权替欧盟27个成员国购买天然气，而欧盟大多数国家都一直对购买美国液化气意兴阑珊；至于购买更多美国大豆，且不说法国、西班牙这几个欧洲农业大户的态度如此强硬（法国经济部长勒梅尔Bruno Le Maire表示“我们不会牺牲自身的保护标准”，这意味着94%转基因的美国大豆必须闯过道道难关才能出现在欧盟市场。不仅如此，2017年欧盟进口美国大豆最多的荷兰，占美国出口大豆比仅3%，第二位、第三位的德国和西班牙则分别占2%和1%，要知道美国大豆年输欧总量最高的年份（2015-2016年度）不过580万吨，2017年欧盟大豆总进口量也不过1510万吨，而同年中国进口美国大豆总量高达3285.4万吨，考虑到美国大豆主要用于榨油，而欧盟食用油结构中60%以上为油菜籽油，“更多购买”不论对美、对欧，象征意义都远大于实际意义。

容克-特朗普会晤后，一些性急的评论家（尤其亚洲评论家）纷纷发表议论，认为“这意味着一个美欧自由贸易协定的诞生”，认为美欧间真的将“很快向‘双零关税’迈进”。这显然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首先，美方虽浅尝辄止地提及“共同向零关税迈进”，但并未得到欧盟方面响应，且美方此后也并不再提。正如许多欧美分析家所指出的，特朗普正热衷于将“欧盟的大礼包”解读为“关税壁垒政策的胜利”，正忘情高呼“关税棒极了”，又怎舍得“双零”？美商务部一再强调“没有时间表”（商务部长罗斯Wilbur Ross作为自由贸易的支持者含糊表示“谈个几个月也不算什么”），而“罪魁祸首”钢铁及铝单边惩罚性关税完全未在联合声明中提及。在这种情况下，不仅勒梅尔等欧盟国家政府要员纷纷强调“这样没法谈”、“先把美方单边关税取消再谈其它”，就连欧盟自己也不得不随后表示“一切以双方正式公报为准”、“公报正文未提及内容均不作数”。

其次，欧美实际上早在2013年就开启了旨在打造欧美自贸区的“跨大西洋贸易及投资伙伴协议”（TTIP）谈判，但该谈判因双方立场相距悬殊，在2016年下半年搁浅，更被时任德国联邦经济部长的加布里尔（Sigmar Gabriel）称为“破产”，此后一直被不冷不热地“晾着”，尽管TTIP谈判系奥巴马任内搁浅，但始终无法重启的最大缘由，则在于特朗普对多边机制一贯的不信任，以及由此引发的欧盟各成员国对特朗普承诺的怀疑。此次容克-特朗普会谈，美国方面几乎没有传出所谓“欧美自贸区”的可靠传闻（这和亚洲“信息圈”的兴致盎然形成鲜明对比），而欧洲方面甚至传出了相反的信息，勒梅尔针对“是否有意重启欧美自贸区谈判”的质询在7月27日公开表示“不感兴趣”，“和美国人谈这种宏大叙事的架构并没有意义，难道大家忘了TTIP的不愉快，或者穆努钦（Steven Mnuchin美国财长）不久前在G20布宜诺斯艾利斯金融部长会议上摆出的单边主义姿态？”

正如法国《世界报》等欧美媒体所评论的，此次容克-特朗普会谈所达成的，只是一项持续度存疑的“停战协定”，而不是什么“新盟约”（严格说欧美本来就是盟国，旧盟约始终存在又何须新盟约），某些人津津乐道的所谓“欧美自贸协定”更离题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