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落幕,也谈法国队的“外籍军团”

在上周落幕的2018年世界杯中,法国队20年后又一次举起大力神杯,为深蓝色的球衣添上了第二颗星。法国队此次引世人瞩目的,除了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球队、颇受争议的教练德尚以外,恐怕就属身着蓝衣的众多非洲裔球星了。

尤其是年仅19岁、法国98年世界杯夺冠时还未出生的、效力于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乐部的10号前锋基利安.姆巴佩(Kylian Mbappé)更是凭借其飞快的奔跑、灵活的过人,以及精湛的球技赢得了全世界世界杯观众的眼球;甚至有年轻的法国球迷们频频喊出“Liberté, Egalité,Mbappé”(“自由、平等、姆巴佩”)这一口号为国家队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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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队世界杯凯旋,姆巴佩的头像被映照在凯旋门上

但不可否认,7月15日在莫斯科捧杯的法国队代表着继齐达内后又一个黄金时代:年轻、多族裔背景、效力于欧洲各大豪门足球俱乐部。除姆巴佩外,法国首发阵容中值得关注的非洲裔球星还有效力于西甲巴塞罗那的5号后卫乌姆蒂蒂(Samuel Umtiti),以及效力于英超曼联的6号中场博格巴(Paul Pogba)等。

就连西方知名体育社交媒体Sporf也在赛后几天于推特上发帖,将法国国家队每一名球员的外籍背景用国旗一一列出,其中非洲国家的尤其显眼,并在推文的最后一句中注明他们“都是在为法国而战”。

塞内加尔裔的后卫本杰明.门迪(Benjamin Mendy)立即跟了这条推特,将图片中的各国国旗统一改成法国蓝白红三色旗,并在最后用英文注明“fixed”(“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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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迪在推特上与Sporf的“对话”

或许,你可以认为门迪是在做秀,但不可否认的是,法国尽管是一个有殖民史的老牌欧洲国家,其当代主流国家和民族认同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法国大革命催生的共和理念,而并非“高卢人”这一狭隘的种族概念,或“天主教徒”这样的宗教信仰。因此,尽管非洲裔法国人在教育、就业等机会上仍遭遇种族歧视;但至少在理念层面,只要不是极端分子,法国对移民的态度还是比其他老牌欧洲国家略开明一些。

难道真的像很多人说的那样,黑人的身体素质普遍较好,再加上法国殖民时代的众多殖民地在非洲,因此得以大量吸收非洲裔球星,助力法兰西捧杯?别忘了,上届世界杯德国队在巴西捧杯并凭借7:1的史诗级大比分碾碎东道主的时候,球队里只有中后卫博阿滕是半个非洲裔球星;除此之外,“外籍军团”里则主要是波兰裔的前锋克洛泽和波多尔斯基、以及土耳其裔中场厄齐尔等(尽管他在本届世界杯中表现欠佳,并因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合影而饱受争议,以致最终不得不离开国家队)。由此看来,欧陆传统大国球队近几年来取得的成功,远非用“黑人身体素质好”一句话可概括。

在众多球迷眼中,本届世界杯冠亚军球队可谓大相径庭:法国队一大半队员为“外籍军团”,而克罗地亚队则是清一色的斯拉夫白人;法国队个个出身豪门俱乐部,而克罗地亚除中场以外则名不见经传。决赛前,我国很多球迷或许部分是出于对南斯拉夫的传统情感、部分出于为10号队长莫德里奇(Luka Modrić)在战火中度过童年的往事所感动,纷纷表示尽管法国队实力更强,却希望看到克罗地亚赢。

在笔者看来,表面上如此不同的法国队与克罗地亚队之间有一点相似之处:即其最具有代表性的球星都是在混乱的环境中“踢野球”成长起来的。在巴尔干战火的阴云笼罩下,克罗地亚队长、金球奖得主莫德里奇童年在破败的难民旅馆附近的停车场练球的经历已在各网络媒体中广为流传,于是此处不再赘述。


法国队的10号则出生于巴黎北部的塞纳-圣丹尼省波比尼区下属的邦迪市;对巴黎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塞纳-圣丹尼不是别的地方,而正是巴黎北郊93省。93省的标志性建筑包括埋葬众多法国国王的圣丹尼斯大教堂以及专为98年世界杯建成的法兰西大球场(Stade de France)。“93省”这一概念于1968年创立;刚开始,被戴高乐将军“安置”到那里的可不是北非裔和非洲裔移民,而是投票支持法国共产党的工厂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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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圣丹尼斯大教堂;下:法兰西大球场

而真正使93省 “名扬海外” 的,当属2005年于此地爆发并迅速蔓延至全国的骚乱:一个原本平静的秋日傍晚,数名非洲裔及北非裔的少年踢球归来,却被警车追赶;其中三名少年躲入了一座变电站,不料遭遇电击,造成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惨剧。而时任内政部长的萨科齐(Nicholas Sarkozy)在处理此敏感事件时强硬有余、妥协不足,很快导致事态恶化,大规模骚乱由此爆发。这场骚乱迅速从93省蔓延至法国全境,持续了整整20天;整个过程中,警方累计逮捕近3000人,而大约有9000辆车在此期间被暴徒焚毁,另外还造成3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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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民众纪念2005年秋季死于变电站的两名原籍分别为北非和非洲的青年

尽管确实是多少数族裔聚居区,但导致93省秩序混乱的根本原因是其高失业率,尤其是,该地区的15-24岁的青年失业率明显高于大巴黎地区的同一数据。根据法国媒体《Le Point》 2016年的报道,93省青年失业率达到18%,而大巴黎的这一数据为12%;而在93省情况最糟的一些聚居点(如Stains, Aubervilliers, La Courneuve等),青年失业率甚至可高达40% !

可以想象,姆巴佩从小在这样的街区长大,不仅接受法国中产教育的机会为零,甚至其生命安全都时刻堪忧;在这种情形下,足球不仅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更是唯一能使其有朝一日摆脱贫困、步入上层的捷径。这一点,不仅姆巴佩有所体会,想必并非出身移民、却从小历经战乱的克罗地亚队长莫德里奇也能感同身受。

因此,正如旅居意大利长达15年的中国知名体育记者王勤伯所言:“足球的本质是反工业、反中产阶级秩序的;踢得特别好的小孩,大多数是踢野球长大的。”而在他看来,这才是非洲裔球员踢得普遍比本国白人好的真正原因;换言之,与其过度纠结足球的“种族基因”,不如探讨一下该运动的“社会基因”。

如果我们深究现代足球之诞生,就会发现其渊源可追溯至19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恩格斯笔下那些机械时代被资本家赤裸裸剥削压榨的工人们,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便是每周六下午聚集到足球场,为自己社区的球队在足球联赛中呐喊助威,哪怕有时丢下手头的工作冒着被雇主炒鱿鱼的风险;而英格兰足球联赛【1】创始的12支球队中,竟有多达5支球队来自当时雾霾笼罩、暗无天日的纺织工业城镇 ! 如今,尽管足球俱乐部的运营早已商业化,但那些最耀眼的球星往往仍是“出身于无产阶级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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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场英格兰足球联赛比赛

最后,足球的“无产阶级”社会基因对我们有何启示?在笔者看来,对于法国等发达国家来说,不仅应看到社会底层的移民为其带来的体育、音乐等 “软实力”领域的“红利”,同时也应适当反思如何拓宽合法移民在社会中的发展及上升空间;这样做,一方面防止社会中产生对移民群体固化刻板的印象,比如认为非洲裔移民就该去踢足球、亚裔移民就得去钻研数学等;另一方面则避免“贫民窟英雄”由于反差过大可能导致的畸形自我膨胀(可参见美国橄榄球运动员O.J.辛普森的故事)。  

而对于中国足球的发展来说,启示则是与其引入“外籍军团”,不如降低足球这一项运动的成本,尤其是在我国的一些衰败的老工业区,应鼓励国家或社会出资兴建体育场地及青训项目,一方面给当地的年轻人提供除读书高考以外的另一条路,另一方面则帮助这些老工业区通过提高自身 “软实力” 洗心革面,绽放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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