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字正腔圓不再『標準』

作者 | 马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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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进台湾新闻业不久,有一回在办公室写完了稿子,到剪辑计算机前开始为自己的新闻配音,结果念了几句后,坐在旁边的主管苦笑着回过头来对我说:「小马,拜托你,现在不是在说相声啦。」

当下我有点蒙,以为是自己写的稿子中有瑕疵,反复检查了好几次也没发现毛病,后来有同事对我笑道:「小马,人家主管的意思是你的国语『太标准了』。」

当时的我其实对这个答案并不讶异,因为生长于外省家庭的我,从小口音受家中长辈影响,因此从小相较于大多数同侪,我对于每个词汇的咬字与谈吐相当重视,哪些字该卷舌、哪些词该翘舌,乃至于某些词汇在特定时机时要加上的儿化音,对我来说都是极其自然的说话方式,也正因如此,打从小学开始,我便是师长与同学们眼中「国语标准」的典型,时常被选为演讲或朗读比赛选手,也让我因此和相声艺术结下了缘份。对我来说,能讲一口标准的国语,是自己莫大的荣幸与努力的成果,并以自己的口音为荣。

然而就在大约十五年前,也就是我念中学的时候,台湾经历了一场狂热的所谓「本土化运动」,在那段期间,「爱台湾」成为台湾社会的主旋律,相对地和台湾本地价值相违背或不符合者,大多都被归类为社会的对立面,包括我那一口和大陆普通话系出同源的「标准国语」,有一回我在学校附近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后我接了一通电话,讲了几分钟挂上后,司机把车在路边停下来,示意我下车,我本来以为是自己的言行冒犯到了司机,结果司机告诉我:他不愿意做「中国人」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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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发觉到自己的「标准国语」居然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瑕疵或缺陷,也正式在那段时间,我与众不同的口音成为同侪们讪笑甚至排挤的目标,我被许多同学与老师视为异类,乃至于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努力地想「改掉」自己的标准国语。那段期间,我刻意反复观看台湾本土剧,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习,试着改掉自己的儿化音和外省语言习惯,让自己「台起来」。我深信只要我把自己的标准国语「戒除」掉,我就能成为一个「正常」人,能快乐地和身边的同侪玩耍、交朋友。

这样的努力持续了大约半年多,那是我这辈子一段痛苦的日子,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检查自己是不是讲话还有卷舌、能不能多听懂一句台语,我因为自己无意识地说出一句儿化音而感到羞愧与挫折,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希望自己和大家一样「正常」。

我逐渐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和大陆普通话标准接近的标准国语,在当今台湾社会许多层面已经不再「标准」,台湾当局十几年的所谓「本土化运动」使得有很大一部分台湾民众想要听到的是融合了闽南语和台湾本土语言习惯的国语,对他们来说,这才是真正「标准」的台湾国语。

台湾近十五年来的所谓「本土化运动」强化了台湾本土意识的兴起,然而付出的代价之一,便是若干谨守中华传统文化,包括语言艺术和口音的族群失去了社会上多数人的认同,乃至于「爱台湾」的资格。不过时至今日,在台湾依然有若干与我同世代的青年与我一样,讲的是「标准的国语」,对我们来说,这个口音让我们时时刻刻在谈吐之际提醒着自己是中华儿女的一份子,也正因为做为社会上的少数族群,这一口字正腔圆的「标准国语」越发显得珍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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