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高俅的“殿帅府太尉”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水浒传》最让人切齿的莫非蔡京、高俅、童贯之辈，在小说中高俅官居太尉，是荣恩得宠却多行不法的佞臣，我们都知道太尉是秦制实权三公之一（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位极人臣，很容易先入为主认为高俅所任太尉也是如此，另外童贯是蔡京、高俅等人的爪牙，实际上也并非如此，坊间对太尉在北宋末以后的认识普遍是误解。

魏宗万老师把佞臣形象演到极致

我们可以从太尉在宋徽宗时期的演变和宋江起义前后高俅与童贯的地位说起。

宋承唐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师，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为宰相、亲王使相加官，三师三公虽非实职，但对三公的除授还是比较保守谨慎的。

三公自国初以来，未尝备官。独宣和末，三公至十八人，三少不计也。太师三人：蔡京、童贯、郑绅；太傅四人：王黼、燕王俣、越王偲）、郓王楷；太保十一人：蔡攸、肃王枢至仪王。———《宋史•职官志一》

也就是说，三公（师）在北宋末年泛滥了。

另外，北宋的三师三公单就转迁顺序来说，一般是司空、司徒、太保、太傅、太尉、太师，太尉仅次于太师。

北宋前期文臣转迁官阶表

到了宋徽宗在位的时期，这位道君皇帝是个热衷于复古的文艺青年，是个爱“折腾”的人，他改官制（主要是改名，增名目），给朝廷上下前朝后宫“换皮肤”。

道君皇帝爱折腾，尤其好改制

回到和本文相关的政和二年（1112年）九月，道君皇帝下诏废除旧“三公”，改以“三师”为“三公”，此后历代皆以三师为三公，司徒、司空等仅为雅称。

九月，诏："以太师、太傅、太保，古三公之官，今为三师，古无此称，合依三代为三公，为真相之任。司徒、司空，周六卿之官，太尉，秦主兵之任，皆非三公，并宜罢之。仍考周制，立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亦称三少，为三次相之任。"至是，京始以三公任真相。———《宋史•职官志一》

在之前的大观元年（1107年）蔡京任太尉，次年又升太师，以太师任宰相所以称为公相。

蔡京以太师总摄三省事，称公相

此太尉非彼太尉

当然，太尉作为三公之一、仅次于太师的官，不存在了，道君皇帝却让其作为武官阶（正二品）继续存在下去，在节度使之上（从二品），某种意义上也是给太尉这个称呼“复古、正名”（秦汉太尉主兵）。

（政和二年）九月壬午，改太尉以冠武阶。癸未，正三公、三孤官。改侍中为左辅，中书令为右弼，左、右仆射为太宰、少宰，罢尚书令。———《宋史•本纪第二十一徽宗三》

级别的降低自然带来贬值，于是出现了北宋末年甚至南宋“太尉多如狗”的戏称。

殿帅府的太尉高俅

《水浒传》中高俅作为北宋禁军统兵机构之一的殿前司长官（具体职位不明）授太尉也是合理的。

宋初殿前司都指挥使以节度使为之，副都指挥使、都虞候以刺史以上充。资序浅则主管本司公事，马步军亦如之。

（政和四年）诏：殿前都指挥使在节度使（从二品）之上，殿前副都指挥使在正任承宣使（正四品）之上，殿前都虞候在正任防御使（从五品）之上。———《宋史•职官志六》

高俅的个人履历《宋史》没有单独列传记，各家记载也不多，武臣无大战功仅凭“从龙之功”一飞冲天，又没什么作为，实在也是因为没什么好写的，这也是施耐庵拿来做文章的重要原因。

高太尉踢得一脚好球

扯远了，高俅以武臣最高阶的太尉主管殿前司是合理的，但太尉作为官阶不是殿前司的官，且三衙作为统兵机构，由殿帅府直接调兵进讨梁山这种流程也是无视枢密院的存在。当然文学作品考虑到受众原因，直呼其为殿前司太尉，并放大其职权也无可厚非。

（政和）七年春正月丁酉，于阗入贡。庚子，以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为太尉。———《宋史•本纪第二十一徽宗三》

南渡初期刘光世任殿前都指挥使（虽然三衙此时已经形同虚设），苗刘兵变后拜太尉。

岳飞在绍兴七年淮西军变前官拜太尉，达到了武臣的最高阶，一些野生历史学家混淆政和改制前后两种太尉的性质，认为岳飞的已经达到位列三公的地位，显然是错误的，无论是官阶还是武臣在官僚体系中的地位，此时的太尉都是没那么值钱的（岳飞的地位达到顶峰应当是绍兴十一年，撤军回行在后授枢密副使，位列执政）。

南宋初期战事频发，武臣以军功获得爵位、官阶等的机会大增，太尉授予的频率自然也就高了很多。

宋代武官阶，政和二年增太尉

那么宦官童贯呢？

童贯早在政和年间就进太尉（三公之一），身兼多个节镇头衔，领枢密院事，实际上位列执政（门下、中书侍郎、尚书左右丞、枢密使/知院事、副使/同知院事、签书院事等），平定江南方腊之后更是进位太师，为文官之首。数十年间南征北讨，成为实际上北宋掌兵的一号人物，宣和年间甚至因为经略幽云之“功”封广阳郡王，开了封宦官为王的先例。

使（辽）还，益展奋，庙谟兵柄皆属焉。遂请进筑夏国横山，以太尉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俄开府仪同三司，签书枢密院河西北两房。不三岁，领院事。更武信、武宁、护国、河东、山南东道、剑南、东川等九镇、太傅、泾国公。时人称蔡京为公相，因称贯为媪相。腊虽平，而北伐之役遂起。既而以复燕山功，诏解节钺为真三公，加封徐、豫两国。越两月，命致仕，而代以谭稹。明年复起，领枢密院，宣抚河北、燕山。宣和七年，诏用神宗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遂封广阳郡王。———《宋史•列传第二百二十七宦者三》

(宣和二年八月）乙巳，以童贯为太师，谭稹加节度。———《宋史•本纪第二十二徽宗四》

(宣和四年五月）壬戌,以高俅为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文臣阶第一）。———《宋史•本纪第二十二徽宗四》

相比之下，不难理解高俅这个“殿帅”太尉就低微的多了，在宣和初年方腊、宋江起义的阶段，童贯无论是官阶还是权力，地位显然高于高俅。

宿元景也是高俅这类太尉之一，应该也是三衙的高级武官

两种“太尉”的异同

共同点，两者都不是职事官，宋代官、职、差遣分离，《水浒传》所处北宋末年已是元丰改制之后，两种太尉都不是正式的职事官/差遣，不负责具体事务。

不同点，以政和二年废旧三公为节点，之前的太尉为三公之一，是官，蔡京、童贯所任太尉即为此类，为宰执加官迁资所用；政和二年改制之后的太尉为武臣官阶之一（列节度使之前，为武官阶之首），是阶衔，高俅、岳飞、刘光世等人所任太尉即为此类。

《水浒传》中拔高高俅，童贯只是作为蔡京、高俅之辈的鹰犬爪牙存在，一方面是情节需要，另一方面实在是因为高俅在史书上记载过于“干净”，可以做文章的余地相当大，同梁山好汉们大部分人物、事迹的虚构是一样的道理。

太尉早就与太师不可同日而语，童贯位列宰执，不会是高俅这种高级武官的马前卒

因此，在宣和初年这个背景下，童贯是蔡京、王黼一个位面的人物，地位显然是远高于高俅这种高级武臣的。

另外，在宋明清逐步以文驭武的趋势下，政和新制以后太尉仅仅是取代节度使成为武臣最高的寄禄官阶，与国防力量的顶层设计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枢密院自枢密使/知院事至同签书院事基本都是文臣的职位，尤其是承平时期，武臣系统尤其成为文臣系统的附庸，武臣往往进阶达到三衙长贰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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