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演娄烨电影的女演员为什么会去演于正的剧?

来源:微信公众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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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卓最近不少变化。她开始接拍商业片,还接受了每天说车轱辘话,把自己定义成一个服务者。她不遮掩自己对钱的热切和渴望,且拥抱了曾经鄙视的商业。

她甚至还接了一部于正的宫廷剧,演一个每一部宫廷剧都需要的、脸谱化反派妃嫔。她曾鄙视迎合市场的像安迪·沃霍尔这样的艺术家,现在她认为,他们真正了解世界,并且有能力与这个世界为伍。「他们的状态是,我在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文|龚菁琦

编辑|柏栎

图|受访者提供

思慧不是一位好品味的妈妈,偏爱豹纹、蕾丝和大闪链。孩子还小,但她脸上年龄感无法遮掩,两条尖锐的法令纹透出生活的沮丧气,她说话方式像东北大姐,做脱衣舞女为女儿治病。

和往常大多数角色一样,《我不是药神》里的妈妈思慧也没能让女演员谭卓认真漂亮一回。在她的上一部电影《暴裂无声》里更是如此——她扮演的农妇,走路一瘸一拐,鸡窝头,脸从不洗,丝袜套在棉裤上穿。

7月初在一家拳击馆见到这位「中年妈妈」,惊讶于其年轻。她正在为新戏做准备,饰演一个女拳手。换上运动背心,勾出轻盈的身体,左拳一挥,眼神里腾起些杀气。33岁的谭卓松松扎一个丸子头,两边流泻出碎发也满不在乎,她称自己20岁时皮肤白得像「陶瓷下打了灯」。金边大框眼镜横亘半张脸,像一位上学的研究生。

她确实是位「学生」,在北大进修西方哲学。爱读的书是托马斯·曼的《死于威尼斯》。她在欧洲一住就一个月,喜欢法国,「是那种会思考世界和平的人」。被人提起的历史总会有在2009年出演娄烨电影《春风沉醉的夜晚》入围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她和朋友半开玩笑,「如果有一天得戛纳影后,就把这个奖杯卖了,拿这个钱去支持法国和平。」

有时演出在外,她还会带上一本达利的画册,怕压坏,随身携带,也顾不上沉 。聊到兴起处,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张在日本住近万元高档酒店照片,「它的光线设计到墙上是这样的光影,非常美。你想你早上醒来了,那个设计的光还在那儿。」

角色都离她太远了。不论是嫁给精神病人的哑女、工厂踩缝纫机的女工还是儿子失踪后像受惊兔子的农妇,统统都是被压抑失语的底层女性。而在生活里,她是那个「上学袖子里藏凳腿子」的学生,一巴掌呼在欺负女同学的霸王脑袋上的女汉子。家里曾开夜总会,生意做得不错。她从小被骄纵,想吃鱼,家人想办法做出红烧、清蒸、炖、煎共4种,还只是早餐。高中时期的生活费是五到八千,「给一个亿也能花得完。」

她要红起来总好像欠一个东风,万事都备下了,和赖声川合作话剧《如梦之梦》,演最夺目的「宝石一样」女主角顾香兰,搭戏的是胡歌和金士杰,另一个女主角是许晴。在贾樟柯监制的电影里,与当年势头正劲的王宝强扮演一对夫妇,也是女主角。更不用说最早那部娄烨的电影,秦昊与陈思诚早已被主流接纳,后者甚至成为商业成功典型。她始终温吞。

这被她归因于自己的任性和自尊,从小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公主,对名利没有缺失感。她曾经因角色发型设计成麻花辫,不符合她认为的空灵飘逸感,拒绝过一个「价格都谈妥了」的女主角。曾与最欣赏的国际导演只一门之隔,她不愿趁着别人谈事的空隙接近导演,觉得失分寸感。很多时候,她都是按自己的活法来,拍完戏就走,不交际,冷脸来往。「鄙视商业,鄙视追求金钱,鄙视这种世俗对成功的理解。加上我妈特别宠我,比如说,这戏比较不好,不高兴就不去。」

她不在乎自己在剧里漂不漂亮,选片时,大多是从剧本的审美判断。「其实角色正常的一闪而过了,对整个故事,你理解、你同情,才会在那个人身上也呈现同样的情感。」《我不是药神》导演文牧野感叹她的跨度特别大,下能很土,上能够美。也不在乎别人说她丑,这一点与很多女演员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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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卓在《我不是药神》中 扮演一个女儿患病的钢管舞舞女 

但最近不少变化。她不遮掩自己对钱的热切和渴望,且拥抱了曾经鄙视的商业。

她开始接拍商业片,还接受了每天说车轱辘话,把自己定义成一个服务者。「我跟你就是一个甲方、乙方的工作,签了合约,我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创作的事。而是说我是作为乙方,我就尽可能地提供好我表演、宣传服务」。

她甚至还接了一部于正的宫廷剧,演一个每一部宫廷剧都需要的、脸谱化反派妃嫔。「一个演娄烨电影的人怎么会变去演于正电视剧呢?」有人不解。

但一切变化皆出有因,或许可从2013年的意外事故找到征兆。

那天她在泳池游泳,突遇溺水,她感到水变形了,发生不规则的扭动。她在水里挣扎时,人是清醒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沉,旁人近在咫尺,没有人发现她。那一刻觉得绝望与渺小。被救起后,也确诊为抑郁症,有朋友猜测她可能是抑郁症引发的生理状况,在水里不受控制。

曾认为自己是老天爷偏爱的小孩,自我又骄傲,她不敢相信老天爷要把她命拿走,「可能是让你明白点什么。」她恐水,一拿起杯子,都是水涌过来的情景,喝水只能用吸管。家人在此期间始终悉心陪伴。坐飞机到她去拍戏的酒店,在浅水游泳池里,一点点扶着她试走。

溺水带来的消极作用很明显。她曾在媒体采访时坦言,那时觉得自己被上天抛弃,觉得自己不如大多数人,时常感到强烈的孤独。她试图找到走出困境的出口,和人生意义新的支撑。

「(如果)让我跟魔鬼做交易,能拥有极度天赋,但是身体代价特别大。那个天赋,对艺术家来说,充满诱惑,但我想如果选了,那我妈妈怎么办,她会长期在一个很忧伤的状态里,那家整个是灰蒙蒙的,就完了,垮了……我发现自己存在意义,是因为家人才有。」

在溺水差不多时隔一年后,突然间她感到蜕掉一层沉重的壳。想明白家的意义后,她变得有责任心,看待事物从别人角度考虑,之前那个自我特别强,现在慢慢落下来。如今她对家庭十分上心,「我现在对钱的认识不一样,认识到钱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要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她每天陪家人吃饭,周末去公园是硬性安排。她变得不那么自我,愿意与周围人打成一片。每次排练完戏,她在大家上班车时,假扮售票员,「来来来,往里走,买票了。」

她又重新审视《当代艺术资本市场》里的一句话,「出名是挺重要的事。」她曾鄙视迎合市场的像安迪·沃霍尔这样的艺术家,现在她认为,他们真正了解世界,并且有能力与这个世界为伍。「他们的状态是,我在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即便如此,一个文艺女演员想要拥抱商业并非易事,一切都被放在一个框架里谈论,比如没有流量,可能拿不到核心的角色,她的微博粉丝只有80多万,经纪人团队也常感到去谈商业角色时的阻力。此外,年龄的限制,也让角色选择变窄。

谈到这些,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孩又抑制不住跑出来,「干嘛要大众认识我呀,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个东西。」她讲起在机场碰到一群小女孩围着一个戴口罩的男明星,挤挤攘攘中有人踩到她的鞋,「我说这是谁呀,为什么要这样子,太自以为是了。」

以下是谭卓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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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神》剧本我是看了之后,觉得这个项目非常好,好得突出,和我在市场上看到的其他剧本有非常大距离,这样好的东西我无疑一定要做。

当时也是有另外的一个电视剧来找我,而且给了我很好的条件,也可着(东北话,依着)我,就说只要你能来,电影不拍你时就来我们这边拍,但它两个完全撞期的。我是一个比较笨拙的人,创作一个角色,要一直到杀青,我都要在这个里面。创作前期要一直在感受,保持一个非常稳定、精准的角色状态,你才能在它action的时候,可以用两秒进入,而不是用10秒。然后你可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上三楼,再调整可以上十楼。而不是一开始你上一楼,调整到可以上三楼。我把那个(戏)推了,我觉得我就专心把三个多月都扔在那儿,都扔在《药神》里面。   

电影呈现我没有办法预判,所以我就跟着我自己感觉走。都是从剧本判断,不太会从角色单独出发。包括《Hello,树先生》、《暴裂无声》、《追凶者也》都是这样。你得对整个的明白了,才能给人物去附加灵与肉的东西。要不想象一下,其实那个角色正常的一闪而过了,不会有什么印象。对整个故事,你理解、你同情、你悲哀,你希望能唤起一些东西,才会在那个人身上也呈现同样的情感。

因为很少从单独角色出发考虑,所以我并不在乎银幕上我漂不漂亮,我没有觉得自己很漂亮,也没觉得自己不漂亮。对于我来说,就是我,通向角色,从A到B,没有其他东西。

演艺圈往往是开始拍了什么,之后就都找你拍类似的。先入为主,比如说我要是先演了于正这种,肯定都大量的找我这么演,文艺片肯定不敢找你啊。但因为我演了娄烨这种,人家就觉得这种(文艺片)一定要找谭老师。我就是从这个有限的范围里去找,哪个我们想去,就这样,你看我那几个都是大男人的戏,女性为主的戏也更少,因为市场上是女性消费的,他们就愿意看男色。其实有一些文艺作者电影,格局比较小,还是特别容易闭门造车,经常自怜自艾在这儿,也不是有很深的才华,没有一个能力去呈现这种生活的深度,直指人心。这也是我选择的限制性。

我也拒绝过一些片子,后来的市场反响也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一个文艺片(中间也拒绝了好几次),制片人找我,就价格什么都可以,你来。要开机了,我过去试装,一试,是我最后的一根稻草。发现整个服装师方向完全不对。那个角色中女孩像藏匿于生活,一个非常出世的人,但是他们给我做头的时候,编了两个麻花辫——这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产生这么实的发型,应该是有空气呼吸感那种。太肤浅,太表面化了,我就毅然决然地不去了。最后就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他们最后拍下来,结果也不是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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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无声》中的谭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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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很多东西判断,无论说从作品的选择,审美的鉴定,还是这种处事的哲学,到自己的处境和家庭的复杂性密不可分。

我是家里(孙辈)最小的,奶奶常会说,快进来,快进来,马上把厨房门锁上,这个草莓最甜,快吃吧。小时候住大舅家,一边打游戏,大舅在后边给烤羊肉串,递到被窝里吃。想吃鱼,回头舅舅就做了4种,红烧、清蒸、炖、煎,还是作为早餐。家里一来朋友,我爸就说,等会儿,谭卓给你讲个故事。我讲,巴依老爷,阿凡提,乌溜溜的小叫驴,总之家人很以我为傲。

两边都会得到强烈的爱,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盲目自信——上次马思纯就说,我发现你跟周冬雨特别像,盲目自信那劲,就是觉得地球没有你照样自转,那是地球在硬撑。

我们家之前做夜总会,有餐饮,住宿,就是现在这种酒店。而且整个家族,无论妈妈家,爸爸家,从来没有非常现实层面的纠结。我高中2000年左右的时候,每个月的生活费就是五千到八千,小学时常常揣500块钱在身上,那时候的蜜糖精,白面面的,里头带一个孙悟空的小勺,只要5分钱一袋。

妈妈给我那个环境非常敞开,也不会回避你。我小时候外号叫「小塑料袋」。他们一看我一来,就说小塑料袋又来了。我有时候就自己单独一个包间吃饭,想吃什么可劲点。兜里在夜总会装满开心果,然后上学校,倒出来给同学吃,那东西当时也挺贵的,也没有概念。因为没有缺过,就一直对钱没有很强的渴望。

我大爷是燕山大学教授,我妈妈大学学的中文。春节一家人围坐在一个圆桌,然后中间有个汤匙,转圈,勺把朝谁谁要吟首诗。

我妈也不把我教育得特别中规中矩,给我编两个小辫,一节一节的彩色皮套,就换不同颜色的。然后老师就说,奇装异服。我也不爱走正门,跳窗户。偷葡萄、挖土豆。

当年东北学校里的一种凶猛景象是「袖子里藏凳腿子」。我有时在学校捣乱,打架,还一不小心考个学年组第一,捣乱也你第一,学习你第一。老师说你什么都是第一,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然后男生给你写情书。我各方面在学校都比较打眼,无论说我的穿着、家境、个人的特立独行,一直是所在环境里小小的一个焦点,一个小小的明星。

我好像一直也都是,好胜心比较强。但是这种好胜心——就是我希望我能做得最好,但又没有那么强的争夺欲,说一定要是C位这样——也许是我小时候受到了足够的优待、关注和爱。

而且这种比较真实的个性,一直也被保护得挺好,家长没有过度地打压我,保护下来了孩子质朴跟诚实。比如说我上学时候,有次政治考了20分,老师找我谈话。说你怎么能考这么少的分,我说他们都是抄的,如果我抄我能打的分比他们更好。这个20分是我自己考的,我说你想让我去抄吗?碰见这种学生也没有办法吧,我还理直气壮。

后来在演艺圈一直延续了这种自尊心和得体,说这种话就老是像觉得在夸自己,但我确实是,这种分寸感是很难的,一个人的控制力。我给你举个例子,我非常欣赏一位享誉国内外的大导演,甚至觉得演他的女主角,我息影都行。有一次家里有人想和他合作,我家人就说,你要不要一起,我说不要。因为我不想不被人尊重,因为你们谈事情就是谈事情,说带来一个女孩,这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说。

比如我也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对吧?但我也是个不差的演员。就才华不是让人成功的,经常有老话说性格决定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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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是个特别暗重的人,非常的dark,穿衣服也是黑色的,人也是,就是觉得你看到堵得慌。不好接近,也不苟言笑,拍完戏就回房间,也不跟别人说话家里的这种(家境),非常清高,鄙视商业,鄙视追求金钱,鄙视这种世俗对成功的理解。加上我妈特别宠我,比如说,这戏比较不好,不高兴就不去。

也一直觉得我是被上帝偏爱的小孩。中考特别早答完了,我就在草稿上面画画,画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然后我考上了,考第一。然后考大学去晚了,就觉得特困,趴桌子睡着了,也考上了。包括像娄烨这个也是,跟经纪人见面,说你给他张照片吧,然后夜里副导演给我打电话,说要见我,娄烨跟我聊了,也没怎么说话,这个电影定了。

在一些人生特别重大的时刻,我觉得都是没费什么心力就老天爷帮我安排好了,对自己也一直是盲目自信,比较自我。

直到2013年溺水那次。我是会游泳的,但那天我下水之后,水变形了,好好的水突然在我面前发生各种不规则图形的扭动,然后我就没气了,一点呼吸没有。水里挣扎时,旁边人近在咫尺,他们无法辨别我是玩水还是……人是清醒的,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沉下去,觉得自己非常渺小。

被救起后,我不敢喝水、洗脸、睡觉,当天和朋友见面时,一拿起杯子,都是水涌过来的情景,喝水只能用吸管,朋友才知道我溺水了。有朋友说我可能是抑郁症引发的生理状况,在水里不受控制。一下子特别地难过,因为我一直觉得我是被上帝偏爱的小孩,但是它这次要把我生命拿走。后来想到可能是让你明白点什么,或者是解决点什么。可能因为你太固执了,才给你耳光。

那段时间在拍戏时,家人会坐飞机过来,在酒店的游泳池浅水区,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开始我很抗拒,慢慢后来能走了,也能在浅水区游泳。

我常常思考责任、家人和自我的意义。

那个阶段做到一个梦,让我跟魔鬼做交易,能拥有极度天赋,但是身体代价特别大。那个天赋,对艺术家来说,充满诱惑,但我想如果选了那我妈妈怎么办,她会长期在一个很忧伤的状态里,那个家整个是灰蒙蒙的,就完了,垮了。我不愿意自私到为获得某种成就,让整个家庭变成这样。从那一刻就做了选择,就变得更清晰了,发现自己存在意义,是因为家人才有。否则我自己是一个没有根系,一个空中飘摇的东西。家庭让我有安全感。

同时,年龄会导致变化,你长到这么大了,发散这种信号,开始分泌这种激素,告诉你要有责任感了。是内在的,身体的需求。

我开始明白需要赚钱,为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其实当年在高中之后,我家里就破产了。当时也没有痛苦,失落,可能是盲目自信惯了,就是我来承担点事情,周末去做家教,做培训班老师。家境就是正常水平。到发生这件事时,父母也退休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改变我对金钱看法, 那年我在美国读语言学校,作业是去采访各式各样的路人,我就问大伙,他们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大部分人都说,有钱,豪宅,名车,名牌衣服,美女如云等等。原来如果在中国问有些人是这样,我会看不起,觉得没文化,庸俗。整个环境文明程度不够高。但到了美国,什么法国人、印度人、意大利人,全这么说,世界居民都在这么认为的时候,就会发散你的价值观,发生一个性质上的改变。 

这个世界的基础绝大部分是普通百姓吧,他们才是推进这个世界的原动力。没有他们对生存的需求,去促进这些物欲的发展,你谈什么精神方面的追求。你就是个空中楼阁,你根本不成立,pia掉到地上,碎了像个蛋壳一样。

之前在一本《当代艺术资本市场》的书里面,说是出名是挺重要的事,世界的本质就是这样。之前我不能理解,也特别不喜欢杰夫·昆斯、安迪·沃霍尔这样的艺术家,特别迎合市场,很鄙视他们。但是后来到那时候我就觉得不是了,他们其实是特别牛的人,他们真正了解世界,并且有能力与这个世界为伍,在这个里面并没有裹胁自己,也没有所谓的牺牲或者趋炎附势,他们完全有能力说我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在溺水的事情结束一年后,突然之间就觉得我好像真的壳蜕了,然后变得很轻,长出一对透明的大翅膀来,跟以前面貌不一样,听声音和看颜色的质地都不一样。你变得有责任心,看待事物从别人角度考虑,之前那个自我特别强,现在慢慢给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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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时间工作都在外面,但现在我再晚都要回去吃饭,全家人在饭桌上,相处时光很宝贵。除非说实在是避不开的工作,能避开我一定调。尽量周末都不安排工作,跟家人一起去公园,就要有一个这种硬性的安排。包括母亲节,我会送她粉色的玫瑰。因为她不应该只是说,对你承担妈妈的责任,她同时是个女人。

但以前常不在家吃,而且拍完戏不回来。工作也特别轴,特别较真。性格还特别不好,如果我要有相左意见的话,弄得两败俱伤这种。

现在不是了,就是各种拍拍拍,好好好,你高兴就行,我就是一个服务者,我跟你就是一个甲方、乙方的工作,签了合约,我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创作的事。而是说我是作为乙方,我就尽可能地提供好我表演、宣传业务,各方面配合,我们俩就是一个甲方乙方的关系。之前我的自我特别强。现在就把它给慢慢落下来。这都是那层壳蜕了之后,心松绑之后的心境。

这样就导致我在每个戏里面都特别开心,我在片场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伙也就老乐。然后大伙也愿意你去现场,你去A组,B组人还想跟着你过来,去B组,A组人想跟你过来。很多事情对我来说不是事情了,就更宽了,接纳度更高。你也更容易快乐,我在某一刻的时候,非常惊讶,怎么会有一天变成这样,谭卓怎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原来绝对不可能的。经常笑啊,大声笑啊,然后开玩笑,然后就性格上整个变化特别大。总是各种放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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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卓在于正剧中 

大家对于我去演于正的戏觉得不可思议,我其实很享受,在里面也是放飞了压抑很久的自我。他对人的判断很厉害。他看我资料的时候,想让我演纯妃。说话跟小猫似的,别人都听不见声,结果他一见我,看我东北人性格,招呼大家吃饭,他说你应该演高贵妃,她一出来,别人喊,高贵妃来了,快跑啊,就这种感觉。我特别高兴啊,他眼光很准。我也终于可以欺负别人了,戏里别人采摘清晨的露水泡茶,都怕碰伤了花瓣,轻轻接露水,我「啪」揪下来了,这干嘛呢,这个花撇了。就玩心特别重,天天在那特别逗,拍得可开心了(笑)。

本来我去大伙就带着盲目崇拜,反正结果还挺好的。于老师能选择我,其实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性,别人都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文艺形象,文艺类找你的多。所以于正这个就是大家没认识到我的那一面,恰巧是非常具有可能性的那一面。

拍完《药神》有人说你也可能还是像以前一样,或者突然间爆红,这是你不可抗力的,我没有办法选择,因为我确实做这种工作,它来了之后我就善用它好的一面。

但其实真的要粉丝簇拥我很不喜欢。一次在机场走,一群小女孩围着一个男明星,然后还有个人撞到我,踩我的鞋,我说这是谁呀,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权力,这是对公共利益的伤害。太自以为是了。然后我就跟小白(工作人员)说,即使有一天咱们成什么样,千万不要安排这种行为,我说太傻了,这个,非常招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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