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危险,你为何还要赶去前方呢?

他披衣提箱出了门,先按惯例一低头,避过横削他颈项的一刀;猫腰紧走两步,熟练地右足蹬地左跃,闪过刺他右踝的一枪。

左脚刚落地,双脚站稳,连一个左侧身,闪开了刺他肚腹的一剑,再连退三步,闪过了横扫而来的戟尖。

左手举起早先备好的棉垫子,扑地一声,卸开了开山斧的一击,趁势挥舞棉垫子,趁棉絮四散时,晃过了护手钩。顺手将棉垫子扔出去,那使三股托天叉的视线被迷,慢了一慢,被他冲过去了。

再一个交叉步,避开了拦腰而来的鎏金镗,一低头,枣阳槊和齐眉棍正好从头顶掠过。

钢鞭铜锏带着风从身后挥来,他后脚尖蹬地,向前一跃,当啷一声,擂鼓瓮金锤正砸在他脚跟后三寸的地上。

如此这般,他陆续避开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又趟过了淤泥河与小商河,穿过了野猪林和黑松林,终于到了门前。

整了整衣服,拍了拍灰尘,气定神闲,推门而入。

“大夫,听说今天天气不好,您还来啦?”榻上的病人道。

“今天风比昨天大,来晚了抱歉。”他说。“那,咱们接着瞧病吧?我寻思,今儿看下来,情况就比较稳定了。”

大夫治完了病,回去路上,便不急了。拣了条没甚医闹的沿河小路,逶迤而行,一路看冬日里寒山素水,俯仰渔樵,不说心旷神怡,却也心满意足。

却见前面一条汉子,离他丈许远近,好端端走着,忽然目露凶光,腰间抄出一把解腕尖刀,朝他扑将过来。

大夫虽然身手敏捷,终究没有防备,不料这小径之中,犹有人突袭。地势狭窄,便不好闪避,一眨眼间,已被那汉子堵在山壁间。

只听那汉子道:

“我闻出来你是个大夫,忽然间想起来了!十四年前大冬天,我偶感风寒,去隔壁村王大夫那里诊治,那厮听我说话只是嗯嗯答应,只顾给我诊脉,全不重视我的意见!给我开药又贵,逼得我卖了两只鸡才罢;我吃他那药三日,也不见好,还是自己睡了七天,方才好的,可见医生净是骗人害人;今日既然闻出你这厮也是个医生,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砍了你吧!”

那山道上路过闲人,看动了刀子,都立住了看;听了这话,便纷纷帮腔道:

“不错不错,他干嘛砍你,不来砍我?定是你自己有不对的地方。”

“我也被镇上刘大夫坑过,可见找大夫砍,定是没错!”

“大夫们都有问题。我二姨母三娘舅的四姥爷好端端活到九十七岁,就是不舒服送去大夫那里,便忽然死了,可见定是大夫不对。”

正在窘迫之际,却有一个樵夫经过,见了此景,也不做声,只低头抢过去,将扁担一横,啪地一声,正中那汉子手腕。汉子把捏不住,刀脱手飞了。

樵夫一拽大夫衣领,道:“还不快走?”就撇了柴担,抢开人群,扯了大夫一道烟走了。那汉子哪里赶得及?

站着脚看的诸人,也只看着指点两声,见人走了,又无热闹看、无说嘴处,径自散了。

那樵夫拽了大夫,一路直赶到镇上茶亭,回看无人追来,方才立住了脚,寻一张桌坐了。

小二递上茶来,那樵夫一口喝了,喘了口气嗐了一声,对大夫道:

“也是你自己没分晓了,怎能如此不慎,掉以轻心?出门行医,竟不练一身武功,不带防身器械,岂不知医闹遍地,你如此行于虎狼之间,是不要性命了么?”

大夫歉然道:

“是我的过错了,贪着多看几个病人,本以为这条山道清净,不致如此。劳烦壮士出手相帮。你与我非亲非故,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能如此仗义援手,临危不惧,实在是……”

樵夫截口道:“不用说了。我与你当真非亲非故?你再看看?”

大夫端详良久,摇了摇头。

樵夫笑道:“当年咱们一起同在蝶谷医院,医院被金花婆婆医闹拆平之前,你在呼吸内科,我在免疫科!那时节你是万人迷白大夫,每日被实习生簇拥;我是食堂大饭桶千人嫌的崔胖子,也难怪你不认得。”

大夫啊哟了一声,笑道:“原来是故人。”

崔胖子道:“是啊。自从咱院被医闹拆平,我一时心灰意懒,又不敢露了行藏,只怕被遍地医闹追杀,便当了樵夫。”

二人正说话时,那茶亭小二上前来续了两碗茶,低声道:“好教二位得知,那河下游镇子上,闹起瘟疫来啦。”

二人听了,各自啊了一声。小二道:“正是年关将近,船来船往,这般闹将起来,只怕河上河下,都不得安生。”

白大夫便站起来,对崔胖子拱手道:“崔兄,本来故人相逢,该多说几句。但如今局势险峻,我须得去镇上了,就此别过。”

崔胖子笑道:“也不忙告别,你以为我便不去了么?”

白大夫道:“此去下游镇上,又不知沿路多少医闹。崔兄既然已当了樵夫,此去凶险得很,我看便不必……”

崔胖子截口道:“便不必什么?见病便躲,算什么好汉?即便此处不遇到你,我自己也要去,到得镇上,救人性命。今日正好我护着你去,倘半路遇到医闹时,舍得一身剐,也打他几个,好歹保你到得镇上,还可多救几条人命。我再是心灰意冷、砍柴为生,终究是个大夫啊!你当只有你呼吸内科出来的,胆子够大么?临难争先,我可也不能就此丢了免疫科的脸面!此一去千难万险、龙潭虎穴,我也与你同往。”

白大夫听得热血沸腾,举起茶碗一口喝干了,道:“好,既如此,咱俩这就……”

正说到此,那倒茶的小二又上前来,低声道:

“二位也不必急,也不必硬闯。我已在那河边柳荫下系好了一只船,只等黄昏,咱们一起坐船下河;医闹们再混蛋,终究也要吃饱了饭,才有力气闹的,自然失于防范,又料不到我们趁着饭点走水路。二位可先稍坐,我去拿些吃食来,大家一起吃个尽饱。咱们坐船,料来三更时分,便可到得镇上。那时节就得忙着瞧病救护,只怕一两日间,顾不得好生吃饭了。”

白大夫与崔胖子听了,面面相觑,又惊又喜,不料横空出世,又来一位英雄。

白大夫便拱手道:

“这位小哥,当真仁义!你与我非亲非故,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能如此仗义援手,临危不惧,实在是……”

小二挥挥手,低声道:

“嘘,别说了,我是传染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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