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苏伊士(24):出乱子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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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午后进攻作战

在戈南和本-阿里给阿丹施加压力,要阿丹尽快渡过运河和向南方进攻的时候,戈南也在忙着从埃拉扎尔得到改变阿丹和沙龙任务的批准。不幸的是,埃拉扎尔只能根据戈南给他的不准确甚至是误导的信息决策。

现在回想一下,根据戈南在大约0300小时呈报总参的原计划,沙龙师将在西面堵截,并在阿丹师进攻的时候作为预备队。但在0430小时,也就是说,在预定进攻开始的三个半小时之前,戈南第一次对沙龙表达了新想法,开始偏离已经递交给总参的作战计划。戈南要沙龙向南行动,在运河南端渡过运河,夺占苏伊士城。在0617小时,戈南把他的想法对沙龙的参谋长吉迪恩上校也说了一遍。

然后,在0925小时,在和阿丹的很长的通话中,戈南“澄清”了他的意图,阿丹同意尝试逼近运河。但戈南似乎认为,他对阿丹澄清了意图,阿丹马上就会照办,然后战场上就会按照他的意图进展。但是13分钟后,也就是0938小时,阿丹通知戈南,与西扎庸哨所打通联系和渡过运河的行动都要推迟,因为他的师被苦战缠住,加比旅在和西扎庸方向的埃军坦克和导弹奋战。但这个情报没有阻止戈南把沙龙师脱离战斗的决定,他还是命令沙龙转向南方。这也没有阻止戈南在0955小时向里恰瓦姆·(甘地)·泽埃维少将(总参谋长助理)报告:阿丹师前锋已经逼近西扎庸,这个地区相对来说已经没有埃军活动,而且还有一座桥梁,阿丹正在准备渡过运河。

事实是,这里有桥梁不假,但埃军正在猛烈进攻,阿丹离准备渡河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战场实际和戈南对战场情况的了解惊人地脱节,阿丹向戈南的报告和戈南向埃拉扎尔的报告也好像说的根本是两个星球的事情。戈南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谱的报告不清楚,可能是出于主观判断,也可能是对战场动态凭经验(加上想当然)的超前判断,但埃拉扎尔听到戈南的乐观报告后,还是没有批准戈南的计划。不过这没有没有阻止戈南在0957小时命令阿丹在西扎庸对岸夺取立脚点。

从1000小时到1125小时,埃拉扎尔忙着参加内阁会议。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国家的最高政治领导层有责任了解战场情况,制定战略方针,并动员整个国家机器,把全国所有资源投入到战争中去。但这也是战场动态上高度变幻的时候,埃拉扎尔肯定觉得这个会议的时间太可恶了,宁愿留在最高司令部,分分秒秒搭在前线的脉搏上。但现在他在内阁会议里,听文职高官的高谈阔论,要说明军方对各种问题的观点,解释战场上的失利和下一步计划。埃拉扎尔和戈南的联系只能通过泽埃维保持,后者和戈南保持通话,然后把写有情报和请求批准特定行动的条子送进内阁会议室里,埃拉扎尔在纸条上批准或者否决。时间紧迫,无法澄清情报和请求,又分心,这样做出的指挥决策肯定无法仔细考虑,但前线作战还就取决于这样的纸条决策。

在1015小时,戈南要求泽埃维提供空中支援。戈南说到,要是没有空中支援,他就不能逼近运河。他还要求得到批准,把部队渡过运河,在对岸建立200-300米深的立脚点,阻止埃军摧毁他们自己的桥梁,确保以军后续部队的通过。泽埃维把信息按纸条传达给了埃拉扎尔。埃拉扎尔在纸条上问戈南要有多少立脚点,对小部队容易被切断表示担心。埃拉扎尔还指示泽埃维确认戈南所要求的渡河点附近已经没有埃军活动,而且参加行动的以军实力不能太少。

戈南被这个回答所鼓舞,接下去说明:他已经发出在西扎庸渡河的命令,现在要求得到在另外4-5个地点渡河的批准。他说到,他将按照埃拉扎尔的指导原则行事,只在没有埃军的地方渡河,而且渡河部队确保有适当规模。戈南也提醒到,渡河部队也不能太大,防止行动不便,被埃军粘住。

埃拉扎尔再次从泽埃维那里接到戈南回复的条子时,显然认定:如果戈南已经发布了在西扎庸渡河的命令,那一定已经满足他已经规定的条件,也就是说,渡河地点没有埃军,而且渡河以军有适当的兵力。在1035小时,泽埃维通知戈南,埃拉扎尔批准在运河对岸夺取立脚点。

不幸的是,埃拉扎尔只有根据戈南提供的不实情报作决定,埃拉扎尔根本没想到戈南会在战场情况还没有发生有利变化的时候就一个请求接着一个请求地要求批准。关在内阁会议室里,他也没有条件了解更多的战场实际情况。阿丹在战后得知这一切时,感觉戈南好像在导演司令部沙盘演习一样,没有实际部队,没有实际战斗过程,没有预想与战场实际之间的偏差和相应的反应、计划调整,本来漫长、复杂的战斗只要一句话或者一纸命令就完事了。既然他已经命令阿丹开始行动,后面的一切就会按计划发生,他可以马上转入下一步。现在他得到批准,可以命令阿丹师渡河,接下来自然马上就起劲地安排沙龙师改变任务的事情。戈南的六心不定和朝令夕改进一步恶化了局势。

沙龙按命令要向南方运动,需要4个小时才能到达运河南端。所以戈南的设想是,沙龙最晚应该在1600小时发动攻击,这样才能在天黑之前渡过运河,趁夜在对岸建立立脚点,这样他必须尽快出动。戈南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命令他的参谋长:“命令沙龙集中力量在吉迪方向南段渡河。”与此同时,戈南叫通泽埃维,为了节约时间,他请求埃拉扎尔批准把沙龙向南调动,在现阶段,只前进到吉迪山口。在1040小时,泽埃维通知戈南,埃拉扎尔批准了请求。25分钟后,戈南请求批准把沙龙推进到更远的南方,他将沿横向公路前进到米特拉山口。戈南详细说明了他的意图:沙龙将从南向北进攻。要是在苏伊士城对岸的尼桑哨所附近发现一座完整桥梁,他将渡河并夺占苏伊士城。

埃拉扎尔在1125小时刚从内阁会议里出来,立刻和戈南通话,讨论沙龙的任务。考虑了戈南的计划后,埃拉扎尔对计划的思路表示疑虑:要是沙龙需要4-5小时才能到达新的作战地域,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没有时间发动进攻、消灭埃军。埃拉扎尔还是偏向原计划,沙龙从炮兵公路以西从北向南进攻,也就是说,从大苦湖向苏伊士湾方向进攻,或者说从立托夫哨所向尼桑哨所方向进攻。那就给沙龙足够时间消灭更多的埃军。戈南回答说,从北向南进攻会使埃军破坏在尼桑哨所的桥梁,而他的计划要求脱离战斗,从横向公路快速向南机动,然后从南向北进攻,这样会打埃军一个措手不及,有利于夺取完整的桥梁。

埃拉扎尔提出反建议,要沙龙派一支小部队向南方行动,但是主力还是应该从北往南打,这样比较好。但是,当戈南坚持应该整个师从南往北打的时候,埃拉扎尔最后让步了。埃拉扎尔然后自己和总参作战部长沟通,通知后者他批准了戈南的计划,而且通知了改变计划的理由。

戈南计划的核心在于乘埃军还没有警觉就夺取现成桥梁迅速渡河。不仅阿丹师在西扎庸渡河,沙龙师也要在运河南端渡河。渡河之后,可以切断运河东岸(西奈一侧)埃军的后路,有望造成埃军的总崩溃。这是很大胆的计划,但漏洞在于:阿丹师根本没有渡河的条件,沙龙师在运河南端是否能找到埃军不设防地点渡河暂且不论,在时间上很紧张,只有一切步骤都完美无缺,才有一线可能。这样的作战计划太一厢情愿,经受不起任何战场意外的打击,后来的事实正是如此。更大的问题在于,戈南计划寄希望于埃军在桥头堡按兵不动,坐以待毙,而以军成功地渡河、穿插。如果沙龙和阿丹的两个师果然渡河成功,但在西岸(埃及一侧)埃军阻击下无法顺利穿插到位,而已经渡河的东岸埃军大举出击,那在不设防的西奈和特拉维夫之间就没有可以阻挡埃军的以军了。要是东岸埃军不西进,反过来切断渡河西进的以军后路,那也是灾难性的。这时东岸以军除了阿丹师和沙龙师,只有被打残的曼德勒师的残部,根本不足以保卫相距那么远的两个师的后方。后来的事实也表明,即使成功地切断埃军后路,指望埃军立刻崩溃也是一厢情愿的,到战争最后阶段,被围的埃及第三军团已经陷入死地,丧失作战能力,但是并没有崩溃瓦解,那还是在后路被切断而正面还有更多增援以军的情况下。戈南对以军战斗力的高估和埃军战斗力的低估也是一个因素,要纳特基派一个营进攻坎塔拉的埃军精锐第15旅[1]就是一个例子。在阿丹询问到底是消灭埃军、营救哨所还是渡河为主要任务,而戈南回答是“上述全部”,过分轻敌和高估以军战斗力可能也是这样回答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问题是后来才知道的:埃军桥梁适合于较轻的苏制坦克,更重的以色列坦克无法安全使用,所以实际上即使夺取一座完整桥梁,也未必就能渡河。当然,戈南在准备计划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事实。

埃拉扎尔的计划则立足于消灭已经渡河的埃军有生力量,打掉渡河埃军的进攻势头。从大苦湖进攻可以马上开始,沙龙师有足够的时间达成目标。万一阿丹师进攻受阻,沙龙也有足够的时间回师增援。这是一个比较稳妥的计划,尽管看上去不太辉煌。但缺点是放弃了可能的渡河机会。在沙龙师向南进攻的过程中,埃军有可能有序南撤,在撤退的过程中撤收或者摧毁运河上的桥梁,不让以军有轻易渡河的机会。

埃拉扎尔尽管最后被戈南说服,但还是不放心。他再次和戈南通话,表示了他的担忧,沙龙南进无果的话,4-5个小时可能被浪费,错过战斗,错过消灭埃军的时机。但这一次争论还是以埃拉扎尔让步、批准戈南的新计划而告终,那些在埃拉扎尔周围的人听到他说:“现在说不清楚,既然这样,让他决定吧。”

在1045小时接到批准向南运动时,沙龙师必须脱离在伊斯玛利亚-大苦湖一线的战斗,后撤20公里到横向公路,然后奔赴南方。这里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沙龙在阿丹的部队还没有有序地接防阵地时就脱离战斗,而且是一下子全线脱离,埃军就会穿插进这个空档,从侧面威胁阿丹师。戈南命令沙龙脱离战斗时,其实还是有希望避免出现防线空挡的。一般的战地指挥官也会做到这一点,而不是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事,但沙龙不是一般的指挥官。

当沙龙的参谋长吉迪恩听到脱离战斗的命令,他是知道阿丹师也被命令向南展开,也知道阿利耶旅还在伊斯玛利亚-塔萨公路(塔里斯曼公路)上继续前进,但还没有到达沙龙部队把守的哈姆塔尔、锡安那和诺采尔。他问戈南:“我们还在密苏里和敌人有接触,我们怎么脱离战斗呢?谁来接防我们在哈马迪亚和基舒夫的阵地呢?”事实上,他在问:要是沙龙师脱离战斗,埃军趁虚而入,前出占领放弃的以军阵地,威胁阿丹的侧翼,这该怎么办呢?戈南回答说,沙龙师应该在北线首先脱离战斗,这样哈马迪亚和基舒夫的阵地最后脱离战斗,但他没有明确说明只有在阿丹的部队首先赶到这些地区接防的情况下。

应该指出,这是战争的第三天,按照计划,埃军应该要从桥头堡向前推进10-12公里,一直抵达炮兵公路的山脊线。埃军本来就在全线施加压力,力图扩大桥头堡,并连接成片,而不是固守桥头,足不出户。战线正面有以军防御都要进攻,阵地放弃当然就笑纳了。埃军第2步兵师正在从诺采尔沿伊斯玛利亚-塔萨公路进攻。在埃军第2师的南面,第16步兵师得到第23坦克旅的加强,正在成功地插入以军一方纵深。他们抵达离运河4-6公里的中国农场(阿米尔),马上就要在中国农场和伊斯玛利亚-塔萨公路之间集结重兵。他们夺下了泰里维奇亚哨所,一路推进到马奇希尔,这里已经是运河以东12公里了,在伊斯玛利亚-塔萨公路以南只有3公里。

在诺采尔作战的坦克营长阿姆兰后来描述战场情况:“我一直在猛烈炮火之下,正好敌人炮火稍微减弱时,我突然得到命令撤退。我对旅长说,为什么现在就这样撤退?他们正在加紧进攻,这里又没人接替我们。最后我只是得到命令:马上行动!我对自己说,我现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一个关键阵地得到撤退命令,这肯定是‘上面’决定在敌人总攻之前撤出。”旅长阿姆农和海姆也问到,他们是不是在增援赶到之前就撤出,命令也是一样:现在就撤!沙龙的副师长杰基上校和图维亚旅一部在哈马迪亚,沙龙命令停止行动,转向南方。杰基简直不能相信沙龙要放弃这些沙丘,所以他呼叫沙龙的作战处长亚龙中校,询问他应该留下多少部队守卫阵地。亚龙知道沙龙的命令是直接撤退,但还是回答说,他再去和戈南核实一下。在这个时候,沙龙在无线电里插进来:“不需要核实。我已经核实过了。”吉迪恩也询问沙龙,他也担心,在阿丹的部队赶到之前就撤出的话,不知道谁将接防阵地。他建议先等等。但是沙龙告诉他,布兰这边“有麻烦”,不能再等,必须立刻南下。

这段对话也很说明沙龙的战场风格。阿丹这边“有麻烦”,换句话说,要等阿丹来接防,他南进的时间就丧失了,所以他是有意放弃阵地的。戈南的军事冒险很对沙龙的胃口,沙龙也同样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深入运河南端,突然渡河,然后反向卷击,包抄渡河埃军的后路,导致埃军迅速的全面崩盘。在理论上,如果沙龙的渡河可以导致埃军崩溃,那阿丹这边的“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然而,要是作战目的达不到,放弃阵地而造成防线大门洞开,这个后果就不是沙龙考虑的了。他不惜放弃关键阵地,使已经陷入苦战的友军的侧翼暴露,不仅危害友军,而且冒防线大门洞开的风险。为了他的军事冒险,他必须保持全部实力,所以在哈弗拉嘉的加比快要顶不住的时候,也坚决不放阿米营援救。沙龙在营救哨所问题上义正词严地强烈要求决不放弃援救,不能放弃一个人,大谈军人的道义责任;但看到加比的人在绝境中死战,在倒下,沙龙可以无动于衷地见死不救,为他的军事机会主义豪赌而保存实力。

有意思的是,沙龙自己的回忆录里是完全不同的说法,他质疑戈南的决定,反对不派人留守阵地或者等到阿丹的人接防就仓促撤出,是戈南用立刻撤职威胁他,才不得不照办的。问题是沙龙的回忆与作战日志和通信记录对不上。沙龙回忆录里还提到,他对戈南的寻机从埃军桥梁渡河一直有疑问,因为埃军桥梁是为较轻的苏制坦克设计的,不能承受以军更重的坦克,而事实上,以军在当时并不知晓这个情况,否则就不会有寻机夺取埃军桥梁反向渡河的命令了。即使只有戈南不知道而其他人都知道,只要提醒这个事实,就足够使戈南取消有关命令。沙龙并没有提醒戈南这一事实。

沙龙本来是作为向西攻击的预备队,结果非但没有帮助阿丹,反而把阿丹的南侧侧翼暴露出来。在1000-1130小时之间,戈南得到了埃拉扎尔的批准,开始起劲地执行他一厢情愿的计划。另一方面,戈南不顾战场实际,加强了对阿丹的压力,要阿丹开始向南攻击,进一步分散阿丹的兵力。沙龙师则脱离了战斗,赶赴南方,远离战场,浪费了一整天时间。另一方面,阿丹还是没有充分意识到戈南已经根本改变了作战的指导思想,重点已经从消灭冒进脱离运河区的埃军有生力量转为抢先渡河。戈南没有确认阿丹理解了他的意图,也没有能够提供答应的炮火和空中支援。更糟糕的是,阿丹看到沙龙在脱离战斗,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放弃阵地而暴露友军侧翼。


[1]第15旅装备T-62坦克,性能优于所有以军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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