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活着,就活成了金智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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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是所有故事的起点。

落入俗套的名字,普通的家庭,琐碎到极致的日常——这些,都是在描述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故事的背景,是曾在职场打拼的金智英,因为生育需要,回归家庭,成为全职妈妈。

金智英的身份,是我们熟悉的样子:在工作里她是隐忍的下属,在家庭里她是尽责的妻子,在父母眼里她是温顺的女儿。

只是突然有一天,所有“不太对劲”的事情都在生活中堆积,金智英“爆发”了,她像被附身了一样絮絮叨叨,被求而不得的痛苦缠绕。

这部片子很平凡,就像在记录生活,但它又足够有戏剧性。即使此前对这个故事已经有所耳闻,有所想象,影片依然让人倍感震撼。

 放大的梦呓

影片是以金智英(郑有美饰)的梦呓开始的。

当空闲下来的时候,这位全职妈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像是舞台剧里上方突然打下来的一束光,她进入睡眠状态,突然扮演另外一个人,对自己的丈夫(孔侑饰)说:“最近智英会很痛苦的……你跟她多说’做得好’,’辛苦了’,’谢谢’吧!”

这种带着些许灵异性质的梦呓发生在白天、晚上,任何一个时间段。疑惑的丈夫不敢确认,也不敢打断金智英,他只能在上班时间偷摸着搜索,“鬼附身”是怎么一回事。

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原作基本以编年史的方式讲述,电影则放大了金智英那种面对社会挤压时的“失常”和疑惑,将胡话一般的梦呓作为主线贯穿在影片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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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金智英是个相当“正常”的妻子。她在三姐弟的家庭里长大,是家中老二。小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姐姐为了成全弟弟妹妹的学业被迫读了“适合女生”的师范学校,成为了老师。

往后,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到金智英选择大学的时候,她不再需要作出这样的“牺牲”,大学毕业后,她进入了公关公司。

婚后,她为了育儿辞去正职,片中大多数时候,她都没有刻意打扮,穿着素色的开衫,应付无穷尽的家务。

有一天,她提出了重返职场的想法。婆婆十分震惊,最初表示支持的丈夫,内心也在质疑她的决定。

回想起从小成长的历程,金智英发现,姐姐、母亲都在不断牺牲学业和事业,换来家庭其它成员的成就。

终于,质变来临,她变得“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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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里,不断出现和煦的阳光场景。金智英的童年回忆里,她和姐姐在地图上指着想去的国家,姐姐说想去北欧生活,因为那里“没有韩国人”。言外之意,敏感的姐姐早已经感觉到家庭结构的不公,但她只能把自由寄希望于畅想中。

还有洒满阳光的阳台。每当女主角感到迷茫与不安,她总是会到阳台寻找答案。观众每次都以为,转机就要发生,可都没有,金智英内心的撕裂反而不断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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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享受阳光的时间都非常短暂。很快,她被女儿的哭泣声打扰,或者被婆婆的催促声拉回现实。

影片仿佛没有过真正的黑暗,黑暗只出现在人的心里。无处不在的光明和灿烂,营造了温暖的冬日印象,但这不过是一种反衬。

当了解了其中的心境,你会觉得女主角站在阳台,都像在囚笼里。阳光满溢的表象,反而让人感觉扭曲和疼痛。

平凡的恶

原著小说的作者是赵南柱,这位披着一头干练短发的作家,也是一名家庭主妇。

作品的灵感来源于生活经历。女儿出生后,赵南柱发现,不规则的上下班时间和雇佣保姆的费用让她别无选择,只能一再延迟回归职场的时间。不知不觉,她就成了一位全职太太。

能够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在家里从事的工作不多,赵南柱就抽孩子睡觉的时间写小说。在她笔下,有绵延柔软的社会图景,她刻画的主角还包括贫穷且智力低下的听障小孩,以及梦想成为体操选手的中年无业游民。

2017年,她出版了金智英的故事,起初出版社预估销量只有8000册左右,连赵南柱自己也没多少信心。结果一年后,这本书的销量达到100万册。

那段时间,韩国社会创造了一个新的名词叫“妈虫”,原本用来贬低“没把小孩子管教好的年轻妈妈”,后来则被用来指责没有收入,只能依靠丈夫工资的全职妈妈。金智英,就曾经在公园被偷闲喝咖啡的上班族指摘为“妈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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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智英是个韩国人,但她的故事不止存在于韩国。

金智英像是一个总和,每个人都能从她身上窥见自己。

她出生于1982年,当时的韩国社会还笼罩在重男轻女的氛围中,胎儿性别鉴定技术的普及让女婴被堕胎和抛弃的现象不时发生。

“智英”,则是1970年代晚期至1980年代早期最受欢迎的女孩名字。金智英的每一步人生,都透露出浓厚的时代气息,代入感极强。

比起原著,电影有了更多戏剧化的处理。譬如,金智英有一个理解她的母亲,丈夫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的选择,并且予以支持。这一切是很多人羡慕的样子,但也正是这样,不禁让人悲从中来。

“只有我处在战争中!”她痛苦地为自己辩驳道。

这个外在条件已经很优越的女性,还是免不了受到结构性的创伤,现实的残忍之处,不正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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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痛,是最具有痛感的。

弥漫在电影中的气氛,是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群体伤害。

在公共场合,会有人在背后喊金智英是“妈虫”;在有好事情发生的时候,父亲第一个想到的是儿子;在被人跟踪的时候,幼年的金智英还会被指责穿着不得体。

很难说具体是哪个人的错,但他们无意识流露出的话语,都在不经意间划了金智英一刀。

这种冗长却处处窒息的日常,犹如漫灌的大水,几乎要把人淹没掉。

金智英,每一个我们

电影的高潮来得稍晚,那是全片情绪的大爆发。

金智英的梦呓,终于被丈夫以外的人发现——这时候她变成了外婆,对母亲诉说她青年挣钱养家的疼痛记忆。母亲惊愕地听完,眼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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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来得魔幻,像是“通灵”一样,充斥着张力和冲击力。只是,看似虚幻的事物不过是将种种不合理摆上台面。

书籍中文版的译者尹嘉玄说,金智英的故事“其实很像一段时期(横跨三代女性)的缩影,而且是不分国籍,尤其以亚洲女性共鸣度最高”。无数女性失语的一生,成为了我们能看到的金智英。

这位温顺的母亲,不是没有过思想挣扎的时候。

在丈夫提出要小孩的时候,她严厉地提出不同意见,认为需要谨慎考虑;在工作面试的时候,她不敢说出应对性骚扰的真实想法,害怕因此失去工作机会。

经过激烈思想斗争后的沉默,不过是一种更为无力的抗争女性不是顺其自然成为妈妈的,她们被安排上特定的社会身份,讽刺的是,这种社会化必须抹去自我才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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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总觉得像是被囚禁在什么地方”,金智英在结尾的一番自省,揭落了生活中种种虚伪的面具,呈现出一个破碎的女性形象。性别的枷锁就像一堵墙而有力的墙壁,堵住了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里实现个人价值的可能。

这种强迫,不止作用于女性,还有男性。电影中,金智英的丈夫就被自动规训为家庭的经济主力,以及妻子和妈妈之间的“夹心饼”,很多人指责他没有选择合适的沟通方式来治愈妻子,事实是,他自己就在这堵墙壁中,他又如何找到自己的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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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社会观念更新缓慢,韩国社会不时会上演具有悲剧色彩的新闻。以该电影为例,演员郑有美确定出演本片的主角后,收到了数千条表达遗憾和失望的评论留言。

有韩国女团成员在公众场合提及自己读过金智英,当天就被很多粉丝宣布“脱粉”,还有激进的粉丝公开剪碎她的照片。

金智英的出现,成为一个现象级的事件。她为社会提供了一个讨论的平台和契机。作者借主角之口许下了愿望,“将来一定要少点难过,少点痛苦,少点疲惫,不再忍气吞声,要勇敢地为自己发声。”

这何尝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向往的社会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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